向海蓝捧着花束，和母亲林秀坐在休息室里，一动不动，避免弄褶皱了长长的裙摆。室内有一面极大的穿衣镜，她转头怔怔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本来就生得美，如今在化妆师的妙手之下，更是漂亮得炫目。一张长相偏小的脸在雪白婚纱衬托之下显得很纯，仿佛刚刚从油画里走出的少女。几支雪白的山茶花固定住发髻和头纱，轻轻一摆头，便有淡淡香气飘逸。
林秀和她说话，却没多少温情，大多数话的涵义是让她注意风度，不能丢了脸。她静静听着，仿佛是在听穿越山谷的凛冽风声。婚纱很漂亮，抹胸设计，可是光裸的肩让她觉得很冷，她却只能静静坐着，手放于膝盖之上，拿好花束，而不能抱住胳膊。
阮世昭在外同阮家人商量着某些细节，正说着，一个穿着讲究的中年男人被人引了进来，诸人回头一看，那张脸同向海蓝极为相似，认出是向海蓝的生父向明峰。众人问了好，他笑看着阮世昭，风度翩翩和他谈着话。
随意说了两句，阮世昭把他带到休息室里。听到门响，向海蓝转过头，看到父亲，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而后又很快恢复了常态，微笑唤道：“爸爸，你来了。”
“我也急，正在澳大利亚度假，结果因为飓风原因，航班延缓飞行，今天凌晨才到了首都机场。蓝蓝，你太漂亮了，爸爸很高兴。”向明峰一脸温和慈爱，眼中隐隐有水光，看着她的目光很是骄傲。
向海蓝垂下眼一笑：“谢谢爸，你辛苦了，坐一坐吧。”
林秀淡淡和他打了招呼，便找了个理由离去。向海蓝睫毛一颤，依然含着笑，笑意却是浮在面上的。
她三岁的时候父母离异，向明峰移民美国，偶尔和她电话联系。他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自然妙语如珠，哄得向海蓝很是开心，由于母亲冷遇，她对这个从来不回国看他的父亲极为依恋，去美国留学，有一个极大的原因便是寻父。然而，向明峰的深厚父女情也只是说说而已，他生性风？流而凉薄，对他再婚后的妻子也不过持续了几个月的热度，拖了几年也离婚了，此后也不再婚，有过N段感情，这一切都被他写成各种故事，书倒是热销。
不知道他会不会借着婚礼的契机，又出一本散文集？
向海蓝深深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显得神情自然一些。她把花束放在一旁，一边和父亲交谈，一边恍惚的想，今天就是由这个人挽着她的手，把她交给阮世昭？
忍不住抬眼看了阮世昭一眼，他并不看她，甚至是避免看她，目光偶尔相接，他温柔微笑一下便移开，和向明峰慢慢交谈。他的侧脸显得有些萧索，目光大多数时候落在他手上。
父亲笑得很开心，他的笑声很温和，然而这欢声笑语却是没有温度的，她甚至宁肯听工地上的噪音，那毕竟还带了丝人情味。
怔然之间，已经到了婚礼正式开始的时间，阮世昭的侄儿侄女们当了花童，拾起长长的裙裾，她慢慢沿着鲜红的地毯走了过去。
宾客盈门，花团锦簇，地上铺满的粉色和红色的玫瑰花瓣，向海蓝轻轻踏上去，只觉得饱含汁液的花瓣仿佛低泣了一声，散发出最后的香气，然后被鞋底碾压成泥。她含着一缕得体的笑，被父亲带着走向地毯另一头，阮世昭正在终点等待着，一身白色礼服，丰神如玉。她静静看着他，忍住心中的痛楚，只把温柔爱恋显示出来，他也远远看着她，神情温柔，嘴角往上扬起，可是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的身体，让她每走一步，失望便多了一分。
“……爱她、忠诚于她，无论她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吗？”
怔了很久，她听到司仪的话语，终于回过神来，定下心神应付婚礼。
司仪话音刚落，阮世昭便迅速答道：“我愿意。”
四周传来低低的笑声，那眼神充满善意的戏谑，直直射到这对新人身上。向海蓝慢慢扬起嘴角，眼前的薄纱滤去了她讽刺的眼波。别人以为阮世昭是急不可待，她却很明白，他是逼迫自己加紧速度回答，否则，他会同样陷入思虑之中，这种情况下冷场，造成的风言风语，会逼得人喘不过气。
司仪已经问了她话，她亦答：“我愿意。”
吻是冰冷的，虽然底下鼓掌的声音极为热烈。戒指也是华贵的，他的确用了心，一颗璀璨的蓝钻，就像萃取了大海最明澈的精华，晃得她有些眼花。冰冷的指环套在她无名指上，仿佛枷锁，箍住了她的一生。
如果她没有回国……
她用力的把思绪从脑海驱除。没有如果，她已经结婚了。
仪式结束，她回到更衣室换了一身大红的礼服裙装，化妆师给她重新上妆，旁边阮世昭二姐阮世安挽着有孕在身的程棋乐陪她聊天。两人托起她的手，细细看着她的结婚戒指，阮世安微笑道：“他有心了，我问过他，因为你名字里有一个蓝字，所以他一早就让人到处寻找合适的裸钻，蓝钻本来就少见，他这人要求又高，选了很久才选了这一颗。唉，我这弟弟从小就懂事，就这一点让家里操心，现在好了……”
向海蓝微笑着听她们说话，微微低头，掩饰着闪烁的眼光。真是一个豪华盛大的婚礼，无数鲜花，奢华的婚纱，还有这璀璨的婚戒，还有他这个俊美无俦的男人，足以让大多数女人铭记一生。她自然会记住，让她印象更深的是他今天的行为，他比以前更沉默更疏离，简直是在逃避她，除了必要的应酬话，他根本未曾向她开口过。
“好了，该出去敬酒了，海蓝，世昭朋友多，要注意技巧，对了，听说你酒量不错。”
向海蓝回过神，笑着点头，走出休息室，迎向众人。
阮世昭挽住她的胳膊，同几个长辈谈了谈，刚刚转身，便看到程书墨牵着颜玉的手慢慢走了过来。
他身上的肌肉僵了下，却露出了笑容：“老程，颜玉。”
程书墨亦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他道：“世昭，心情不错吧？刚才你急不可待的说我愿意，颜玉在下面一直笑，说你想结婚想疯了。现在如愿以偿了，恭喜你。”
颜玉说了声恭喜，眉眼弯弯，含笑看着两人。向海蓝的目光移向两人紧扣的双手，那自然而然的亲密让她眼圈渐渐有了酸胀的感觉。她连忙定住神，维持着微笑。
颜玉穿了一身蓝裙，冷冷的色调衬得她很是飘逸。她眉梢眼角流动着幸福的光晕，脸色比她这个穿着红衣的新娘还要明艳几分。阮世昭竭力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随意说了两句，便和别人应酬。
酒入愁肠，醉意来得很快。向海蓝已经觉得有些不胜酒力，忍了半天，酒意越来越深，她轻轻牵了一下阮世昭的袖子。
他的目光却凝在别的方向，好像是某个亲友的孩子打碎了酒杯，正在哭。颜玉在那里哄他。
她扯了他两下，他才回过神，端详了她一下，低低说道：“走吧，我带你去休息一下。”
向海蓝被他扶着回到了休息室，刚刚踏进门，他便开口，声音温柔而疏离：“海蓝，自己去沙发坐一下吧，我过去了。”
她还没回过神，他便转身关上门。她抬眼看着厚实的门板，实木门上的木纹仿佛流动了起来，让她眼花缭乱。她知道新郎新娘不该同时消失太久，她知道他需要应酬，可是，扶她到沙发坐下，问问她的情况，给她倒杯水，这些全部做完，不过是一分钟的短暂时间。他竟然连一分钟都不肯给她了。
他说过要对她好，照顾她，尽力爱她，可是婚礼前夕，他一下就淡了，在外人面前倒是八面玲珑，可是两人相对的时候他敷衍得让她想欺骗自己都困难。而这个婚礼，他的冷淡达到了顶峰，当着她的面，毫不留情关上了门。他就是这样照顾她的？给了她希望，让她沉沦，然后用行为残忍的告诉她，这一切只是空谈？
她扶着墙慢慢的移到沙发，酒精引起的发热让她全身都是汗，茶几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她伸手想拿过来当扇子，却因为神思恍惚，被扉页的铜版纸割伤了手指，有细小的血珠沁了出来，她把手指含住，眼泪蓦地涌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