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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等信

白崖石在江甸县金融这个圈子里,不用说也是十分受人艳羡的。

很多人只看到了白崖石今天的光鲜,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光鲜背后一步一步走来所付出的心血和汗水,这一切只有白崖石自己知道,他也有过无数次的想放弃,也有过无数次的想把自己变俗,然后随波逐流,和普通人一样得过且过。然而,这样的消沉情绪,在白崖石的骨子里是无法扎根的,甚而至于连歇脚的空隙都没有,有的只是一瞬而过,因为,白崖石一直坚守着一个承诺,一个对自己恋人的不变承诺,正是这个承诺支撑着白崖石背负着美好一路前行。

白崖石虽然位居江甸县农村商业银行行长的职位,但是,白崖石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走出来的,在白崖石身上能够找到这样一句励志的话:不经历风雨,怎么能见彩虹。白崖石正是这样一位既经历了风雨,又见到了彩虹的人。

不是所有经历了风雨的人就一定能够见到彩虹,也不是所有见到彩虹的人都一定经历过风雨。拿白崖石常说的一句话来概括,换句话说就是看你出生的背景,就像小孩子学走路一样,如果有人搀扶着走,他就不用在地上摸爬滚打,如果全凭小孩自己摸索学步,那不知要经历多少次摔倒,有人搀扶的孩子干干净净讨人喜欢,没有人搀扶的孩子瓜兮兮的,鼻涕口水横流,整天污泥裹身,谁喜欢你,不躲得远远的那是给了面子的。

白崖石就是一个没有搀扶的孩子,跌倒了爬起来,再跌倒在爬起来,所有横流的鼻涕口水,所有的污泥裹身,那都是经历。白崖石常说,经历了人生的九九八十一难,才能换来人生的丰富和精彩。

白崖石现在是江甸县有头有脸的红人,被别人品评也是正常的事,但是,一些人看东西总是带着偏见,正如很多人只能看得见别人风光的表面,于是投去抑或羡慕,抑或嫉妒的复杂眼神,然而却总是看不见别人辛辛苦苦的付出心血和经历的艰辛。

白崖石就是这样流着心血和踩着艰辛一路走来的。

一个做梦都想跳出农门的农村娃,心智总比同龄的孩子早熟,没有出生名门的优势,那就只能用努力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从入学的第一天起,直到从省银行学校毕业的那一刻,白崖石没有让他的父母失望过,然而,正是从银行学校毕业后等待分配的那些日子,白崖石看到了父母为自己的工作操碎了心的无奈与无助。

那一年,白崖石从省银行学校毕业后,他和他的同学们一样怀揣着希望等待着国家分配。

白崖石经常开玩笑说,自己是幸运的一代,他搭上了国家对大中专院校毕业生的工作包分配的最后一趟班车。

有人说,等待是一种幸福,那是他已经看到了等待的希望,白崖石也这样幸福的等待过。然而,在等了大半年之后,他的大多数同学都已经被分配到了单位,有了自己的岗位的时候,白崖石的等待就成了一种煎熬。

那段时间的每一天,当第一缕晨曦来临,白崖石心里总是怀揣着忐忑与期盼,经历着希望与失望,那些日子,心中只有一个目的地,那就是离他家七八里外的场镇,场镇上有一个可能给他带来希望的单位,那就是一座三层楼建筑的邮政所。

那是白崖石最爱去的一个地方,在场镇上很有个性的邮政所,他到邮政所最急迫的事情就是看自己有没有挂号信。

邮政所的营业厅柜台外有一块小黑板,小黑板上用粉笔书写着满满的收信人的名字,黑板上的字写得不怎么样,但倒还算得上工整,看得出来写字的人一点也不马虎。黑板上的粉笔字用颜色区分,白色粉笔字写的是平信收信人,红色粉笔字写的是挂号信收信人的名字。三天一赶场,积压了很多信件,围在小黑板前面的人很多,有的背着背篼,有的提着装鸡蛋的篮子,有的戴着草帽,有的拿着扇子,有的卷着裤腿,有的挽着衣袖,有的搭着一张汗帕子,有的踮着脚,有的探着脑袋,所有的目光都在小黑板上搜索着自己心中的那个名字。

白崖石挤在人群中,一双满怀期盼的眼神在黑板上迅速检索,一遍两遍三遍......白崖石从怀揣希望到收获失望,在那些日子里,周而复始的经历着。

白崖石深知那是他的希望,同学们都有了自己的单位,而自己都等了那么长的时间,仍然上不沾天下不着地,心里的那个急呀,是很难让人想象得到的。

白崖石看得出来,其实,自己的父母比自己还着急,他们辛辛苦苦,不吃不穿供自己上学,盼的就是有一天让自己跃出农门,等着自己有出息的那一天。父母无所求,总盼着自己的孩子能端上铁饭碗,成为“公家”的人,然后自己能在乡邻面前自豪一下就很满足了。

然而,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白崖石工作分配的事情还杳无音信,一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就开始阴阳怪气的在白崖石父母面前说一些风凉话,白崖石父母心里很难受,于是便四处托过人打听消息,但这些人答应下来以后,后面就没有了结果。

在家呆了那么长时间,也等待了那么长的时间,白崖石开始有些失望,也有一些自卑,连门都不爱出了,白崖石满怀的希望正在逐渐心灰意冷。

白崖石那老实巴交的父亲整天抽着闷烟,满脸写满了无奈和焦急,一个没曾见过世面的农民,一辈子唯一见过的“大官”就是村支书和村长,在他眼里,村支书和村长是见过世面和最有能耐的人,所以,白崖石父亲能做的就是跑去村上询问村支书和村长,托他们帮忙打听一下。

在白崖石父亲的眼里,村支书和村长是见过公社干部的官,能在公社干部那里说得上话,所以他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了村长和村干部的身上。

白崖石家里唯一下蛋的老母鸡,都被白崖石的父亲趁着夜色抱着送给了村委的支部书记,送东西给人家,自己还得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害怕被别人看见,白天不敢去,怕被村支书拒绝挂不住面子,只有晚上摸黑轻脚轻手的出门,生怕惊动了邻居。

别看只是简单地送一只老母鸡,那可是惴惴不安的,在抱着那只老母鸡踏出的第一步开始,心里就开始有无数个假设,假如被拒绝了该怎么办?假如村支书假装不收又该如何应对?假如村支书假装清廉批评几句又该怎么处理?假如......

东西终于送出去了,白崖石的父亲非常有成就感,回家后他和白崖石的母亲说话也十分兴奋,仿佛就像看到了希望马上就要实现一样。真要是东西没有送出去,回家后白崖石的父亲准是焉眉耷须的,一副永远看不到希望的样子。

白崖石那时候觉得父亲很可怜,因为在父亲的世界里,公社干部就是顶天的官,可以主宰一切,每次赶集,都会在公社大院前徘徊,然而又不敢迈步进去,这一切,白崖石都深深地烙印在心,他实在太怜惜父亲,他理解父亲因为他自己手长衣袖短而无能为力的自卑。

这次,村支书收下了白崖石父亲送过去的老母鸡,可是,等待仍然遥遥无期,白崖石心中希望的泡沫就要破灭了。

当一个人放下希望,一切都不抱有期待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会安静下来,正如白崖石一样,当他看不到希望的时候,他选择了放下。耳濡目染,在那个国家包分配的年代最流行的一个灰暗词语就是“走后门”,白崖石知道自家的情况,自己连大门都走得如此困难,又何来后门可走,为了自己的工作,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父母变卖或送人了,那经历,对于白崖石来说,就是滴血的记忆。

心里不再有涟漪,白崖石也归于平凡,就在白崖石准备平淡一生的时候,村里的大喇叭里传来了令白崖石终身难忘的声音:“请注意,请注意,下面发一则通知,通知,请双庆村一社的白崖石速来村委会办公室”,就是这一则通知,在村广播里连续播放了好几遍。

正在地里帮父母干活的白崖石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倒是他的父亲,丢下手里的锄头,用激动的声音说:“石儿,听见没有,通知你呢,通知你呢,快!快!走!我陪你去村委”。

村委会办公室,除了村支书和村长,还有两位穿着“国服”的约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看上去一副领导模样。

“你就是白崖石”?那位胖嘟嘟的领导略带微笑的问道。

“是是是,这是我娃,白崖石”,白崖石的父亲陪着笑脸急忙应道。

“是这样的,今天我们下来呢,一方面是通知,白崖石被分配到农村信用社,另一方面呢就是下来了解一些情况,情况呢,我们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具体到岗时间,我们回去研究后再通知”,瘦高个子的领导说道。

两位上面来的领导交代完后,村支书也不会放弃每一个发言的机会,他说:“白崖石是我们村上第一个跃出农门的年轻人,希望将来到了新的岗位,继续为我们双庆村争光”。

各位领导发言完后,白崖石的父亲非要邀请四位领导去家里吃便饭,盛意难却,当四位领导都答应后,白崖石的父亲满脸笑容地说:“那我们就先回去准备,村长,一会儿你们就过来,一定”。

白崖石的父亲喊回了还在地里干活的白崖石母亲,他自己就去了集镇卖菜,母亲将米饭下锅,就去邻居家借了一些鸡蛋,再去地里弄了一些蔬菜,白崖石一家忙活了大半天,总算满意的招待了四位领导,白崖石的父亲心情不错,硬是劝着四位领导喝酒,一席下来,自己也醉飘飘的,对四位领导感激不尽,生怕有照顾不周的地方。

送走了四位领导后,一家人没有累的感觉,白崖石看到了父母脸上涌上了从未有过的笑容。

不久后,白崖石被正式分配到了江甸县三河乡清口信用分社。

三河乡是江甸县最偏远,也是最贫穷的乡镇,而清口办事处又是三河乡最偏僻的办事处,从三河乡到清口办事处,需要步行三个半小时,连接三河乡和办事处的是一条泥泞机耕道,坑坑洼洼,平时来往的就只有几辆农用拖拉机作为交通工具,遇上多雨的季节,拖拉机就会被迫休假了,往来就只有靠步行,也就是乡民们说的“十一”号自行车。因为交通不便利,上级检查工作,终点站就是三河乡,然后通知办事处负责人到三河乡汇报工作。

清口以前也是一个独立的乡,所辖行政区域全在江甸县最大的东山山脉的山区里面,曾经的几个乡镇企业,如今都面临倒闭命运,乡财政年年赤字,所以后来就合并到三河乡,只留了个办事处。

和白崖石一起毕业被分配到江甸县农村信用社的一共四人,一个是农行副行长的侄儿游波阳,被分到农行城南分理处,一个是县人大主任的女儿汪莹莹,分到了城市信用社营业部,一个是人行副行长的侄儿喻石,分到了信用合作科,他们是江甸县农业银行内招的委培生,都留在了县城里。

白崖石是农村娃,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家里有兄弟姐妹七人,还有婆婆爷爷,一家十一口人,小时候温饱都难解决,后来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父母硬是凭着他们的双手,让白崖石的全家人能吃饱穿暖,哥哥姐姐他们由于出生在大集体年代,没能上多少学,就随父母干活挣工分,可是家里也是年年补款给生产队,一家人就这样饱一顿饿一顿的过来了。

白崖石是幸运的,七二年出生,没过几年,就迎来了改革开放,家庭条件稍好一点,父母说,不管多苦多累,都要让他读书,那时,吃饭虽然问题不大,但经济还是十分拮据,虽然学费一学期只要一块五毛钱,但是,父母也无法一下子拿出来,只能给学校写欠条,等到农产品卖了才能交清。

白崖石很懂事,从入学成绩就不错,每学期都享受学费减免的优惠待遇,父母常以他为傲。

经过十年寒窗,白崖石如愿以偿,考取了省银行学校,虽然是中专,可那时能考上中专的也没几人,何况还是省重点中专学校。

白崖石是幸运的,他时缝国家最后一届包分配,虽然他的同学都留在了县城,而他被分到了江甸最穷最偏僻的地方,但他内心还是带着感激和满足的,毕竟,他跳出了农门,成了体制内的一员,端上了铁饭碗,成为了公家人。

白崖石走在去报道的山路上,看着一座座荒凉的大山,他回想起了他的父母,想到了贫穷,此时,白崖石怀着一颗刚出校园的纯净心灵,怀揣着拯救贫穷的梦想,他加快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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