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了,白崖石没有离开办公室。
游会计去了街上那间茶馆。
虽然是茶馆,但又与传统的茶馆不一样,传统的茶馆通常是供茶客喝茶,听评书,或者是商务洽谈的场所,很高雅,有着浓浓的书香味,进茶馆的人,都是一些有些许文化品味的如孔乙己般的文人或儒商。文人们去听评书,观戏剧,会文友,商人们去茶馆的目的就单纯许多,要么谈生意,要么去猎取商业信息;文人们去茶馆,是为了文化品味,是去显摆文人身份的,文人们自有圣人老孔说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自恃清高,于是文人们总要摆出与众不同的样子来;商人们不一样,他们简单粗俗,就是奔着赚金赚银去的茶馆。
古时,清口场有很这样的传统茶馆。
听街上的古稀老人讲,自明朝来,甚而至于更久远一点的朝代的时候,清口场是官方驿站,商贾要道,那时平凉县,江甸县和分州城去省会城市,清口是必经之地,很多官人、盐商和挑客都会在这里歇脚,住上几天,补给粮草,修整队伍,然后继续赶路。
当时的清口场,商贾云集,官差众多,给清口场带来了繁荣,清口街上的客栈,茶馆和餐馆等服务行业如雨后春笋般布罗挂牌,烟馆里烟雾缭绕,一些过路的商人为了解乏一路的疲惫,都要去烟管抽上几口,懒懒的躺在烟床上,油灯在烟客的一呼一吸间若隐若幻,迷幻的享受如仙如醉,满足着烟客们的烟瘾,消耗着烟客们的生命,掠夺着烟客们的金钱;古街里,青楼妓院灯笼高挂,女子们嗲声嗲气招揽客人,挑逗般的娇柔勾引着男人们的空虚,青楼与妓院的窗户关不住男盗女娼们的打情骂俏,嬉笑调情和浪声呻吟......
后来,随着清朝的逐渐没落,民国战乱频发,清口场曾经的繁荣逐渐悄然淡去,随之而来的就是萧条与冷清。
现在,去省会城市改道修了高速公路,清口就沦落为弃儿,成了如今鸟不拉屎的凄凉之地。
游会计去的茶馆,是一家小赌场,是街上张二娃开的,张二娃是清口场上混混,前几年因为强买强卖,寻衅滋事被送进去坐了几年,出来后就开了这茶馆,
进入茶馆,是一个大厅,摆着八张牌桌,再往里走,是几间包间,楼上,是张二娃的会客室,会客室摆着真皮沙发和大理石桌面的茶几,这也是张二娃和他的兄弟伙们的议事厅。
游会计一进屋,张二娃的老婆给他泡上一壶茶,然后安排几个人,这几个人都是清口街上的人,也有乡下的人专门跑街上来打牌消磨时光的,彼此基本上都相互认识,然后游会计他们组成一桌,一起斗地主打麻将什么的。茶馆的牌桌总是坐的满满满的,足可以看出张二娃的人脉。茶馆里有的在打小麻将,有的在打长二,有的在斗地主。张二娃靠每桌收取一定费用来维系茶馆经营。
三河乡派出所对于黄赌毒打击力度非常大,拿他们自己的话说那绝对是零容忍,清口街上打耍麻将的茶馆也不少,但是,隔三差五就会被派出所折腾,爱打牌的,爱小赌的都不敢去那些小茶馆,不仅仅是怕被抓到派出所去关上几天,而且还怕因此被处罚个三五千的,打个牌的不值得。张二娃的茶馆一直生意很好,很大原因是从他的茶馆开业以来从来没有被派出所查处过,张二娃跟派出所的所长的关系不错。他俩的缘分说来话长,张二娃上次因为强买强卖,欺行霸市被送进监狱,都是三河乡派出所所长亲自指挥实施的,那时候,派出所所长刚从城关派出所一名普通民警调到三河乡升任派出所所长,办事雷厉风行,三河乡治安比较乱,尤其是三不管的清口,解放前是匪患重灾区,沉淀下来的匪气和痞气影响着清口这个地方,在江甸县,清口的匪气在坊间有传,也引起了官方的重视。三河乡派出所所长来到三河乡的第一把火就烧到了张二娃。
真是“不打不相识”,张二娃出狱后,不但没有记恨所长,反而各种感谢所长,说要不是所长,他都不知道自己成什么样子了。
茶馆里烟雾缭绕,空气浑浊,打牌的人都喜欢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牌桌坐满了,屋子里很嘈杂,有大声喊:“和牌了”,也有抱怨的:“打错牌了,要是打这张就好了”,也有稀里哗啦搓牌的声音,还有在桌旁观战的人,他们比打牌的人还激动,往往为了打牌的人打错一张牌而争论得面红耳赤……
游会计自从又调回到会计岗位后,思想就开始变得消极,每天上班混满八个小时,关门就去茶馆,他原想通过信贷岗,时间自由一点,就有机会去跑跑路子,然后离开清口这个地方,现在又回到内勤做会计,每天坐满八个小时,哪里也去不了。思想消极了,人就不爱学习,越不学习,就越没有机会改变自己的现状,很多人想不到这一点。
白崖石知道,身边的兰出纳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例子,他有美好的想法,也羡慕距离县城近一些的信用社同事,每次提到他们,他要么说人家运气好要么说人家有关系,只要每一次全县农村信用社系统有人事变动,兰出纳总会抱怨一通,说某某的爸爸是什么什么官,说某某给领导送礼了……。
在白崖石看来,固然有这部分因素的存在,但那只不过是个别的现象,极少数的个例并不能代表主流,白崖石还是坚信,人事变动最关键的,应该还是从能力因素考虑的。
白崖石一直深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所以,下班后,白崖石没有特殊情况,他都会一个人躲在办公室里翻开业务书籍,阅读上级单位下发的文件,自从白崖石来到清口信用分社以来,白崖石已经写了厚厚的两本学习笔记了,对农村信用社系统的政策法规了然于心,而且,在平时的业务操作中,有意识的运用到相关的法规政策,很多内招进来的新员工,只靠老员工凭借经验教给他们一些业务操作方面的东西,没有突破,平平庸庸拿着工资,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误,就像进了养老院,直到老死都用着国家的钱,这就是农村信用社系统最舒服的地方,也是信用社员工不思进步的关键所在,没有压力,享受安逸只要信用社不破产倒闭,就会轻松拿一辈子的工资,无忧无虑颐享天年。所以,信用社员工的子女打破脑壳也要内招进信用社,甚而有一些老员工,因子女自身条件很差确实进不了,他们不惜放下老脸,毫无尊严地哭哭啼啼,缠着领导安排自己的子女,领导被缠着没办法了,最后哪怕安排一个门卫岗,老员工也会痛哭流涕的对领导们万般感激。
白崖石是江甸县信用合作系统为数不多的科班出身的员工,相较于那些内招进信用社的内部子女,或者委培生,白崖石的进步,业务能力,政策掌握都都明显的占据着优势,换句话说,他们虽然进入信用社捷足先登,占尽了父辈的优势。但是,单纯从能力上,那与白崖石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
廖主任很赏识白崖石。
就在前几天,廖主任带着白崖石下乡拜访村社干部的时候,廖主任对白崖石还不止一次的说过,让他有时间就带一带欣颖,他说年轻人和年轻人交流起来要顺畅很多,他说欣颖进入农村信用社系统都一年多了,还在出纳岗位上,没多大进步,他希望白崖石带着欣颖一起进步。
或许廖主任也给欣颖说过这样的话,要不然为什么欣颖休息的时候总爱往清口分社跑,也总是喜欢和白崖石聊天说话?
欣颖比白崖石小两岁,却比白崖石早一年进入江甸县农村信用社系统。
欣颖属于小巧玲珑活泼可爱的那种类型的女孩。皮肤细嫩白皙,笑起来两个小酒窝格外迷人,笑声像风铃声一样很是清脆养耳。
欣颖喜欢给白崖石讲她们信用社发生的事,讲她的同事,讲她在业务上遇到的问题,讲她平时一个人是怎么过的,讲她小时候的玩伴,讲她小学,初中的同学,讲她开心或不开心的事......
白崖石总是听得很专心,不管是不是真的听得专心,至少他的表情是那个样子的。
白崖石懂得聆听别人说话。
别人说话时,他总是一双眼睛专注的看着对方,还不时的点点头,微笑着迎合说话人,他知道,这是对说话人的尊重,他不喜欢更不愿意去打断别人说话,不管是爱听的还是不爱听的,他觉得打断别人说话是很不礼貌的,他也不喜欢和别人抢着说话,他觉得那个样子不绅士,这与白崖石从小受到的家庭教育有关。
白崖石的母亲用身传言教,教会了兄妹几人如何做人的道理,凡是认识他们家人的熟人、朋友邻居,都夸白家这几个孩子懂事,乖巧,这是白崖石母亲最为自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