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时间的脚步在悄悄移动，它用淡漠的目光扫视着人世间的一切。它不为任何人，任何事而驻足，也不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加速。它将许多人，许多事抛进流水，只为很少的人，很少的事留下印迹，供后人凭吊，供历史评判。自肖茜恶斗绑匪至今已有整整十四年 ，十四年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让这个国家发生了巨变。
今日的半月湖虽失去了它的自然秀美，但人工将它装饰得更加明艳动人。游人比从前要多好多倍，当时这个市的居民三百多万，现在都有近千万了。就在当年武自然卖画的临湖小道上，现在有个男青年正架着画板在那里全神贯注的作画。别看他衣饰普通，一副扑素的大学生模样，他可是个有点来头的人物——朱丽去的儿子，大画家朱林教授。这个朱林与我们记忆中的那个小小的，哭哭的朱林是不一样的！他九岁时便随继父武自然遍踏这个国家的名山大川，十四岁开始漫游世界。他的山水画，人物画都青出于蓝胜于蓝。十六岁时便已受到世界画坛的关注，二十一岁在欧洲一所著名学府任艺术教授。不久前继父武自然不幸病逝，他辞去教职回家奔丧。他深爱慈母，也不缺钱，便一直陪伴在母亲左右。手上这幅画是他陪妈妈回故乡疗伤时作的《桃叶岭》。站在桃叶岭上不是能看到溢泉湖嘛，他目下正在临水补遗。他是真正的大艺术家，对自己的作品要求极为严格，所以作画时全神贯注。这时悄无声息地来了个瘦小女孩，背着画板，挟着画卷。悄悄站在他身后看他凝神作画。她很想结识朱林，待朱林提笔远眺时便自报家门。“师兄！你好，我叫许峥。”
她的声音很响亮，把朱林吓了一大跳。扭头一看，是个服饰寒酸的女孩，十六七岁的样子。朱林父亲是财阀，母亲是大企业家，自己是名牌教授。出入的都是贵族豪门，围随的都衣冠人物，普通人很难同他攀上话。一个清贫女孩胆气如此之壮，朱林觉得很好玩。“你好，我叫朱林，不知师妹驾到，未曾迎接，对不起！”
“师兄好幽默！”许峥笑道：“你的画如此传神，应是名门高弟？”
“传神就谈不上了，你也爱画吗？在哪里读书啊？”
“在艺术学院瞎混。”许峥点头笑道。
“这么一点大就读大学了！了不起，我还以为你是小学生呢。”朱林望着许峥笑道。
“朱公高寿？”
“朱公高寿——这话在这里说说不要紧，人多的地方可不要乱喊。我还没结婚，女朋友正在读大学，她若知道我是老头儿哪里还会嫁给我。”朱林笑道。
“师兄多大，能告诉我么？”
“告诉你不要紧，二十三岁。”
“比我也就大一岁嘛！我还以为你有多大呢。”许峥有些得意地笑道。
朱林有些惊讶地望着她笑道：“对不起，再也想不到神女临江湖，师妹拥有驻颜之术。”
“想长慢些那还不容易，少吃点饭嘛！”许峥笑着讲完架起画板，把纸卷打开，那是她的画，共有五幅。她将画放在路边的草地上铺开摆好，再次来到朱林身边，语气恳切地道：“师兄，不好意思，我的老师也是刚刚启蒙，盲童教盲童，我画得一塌糊涂。师兄胸藏山岳，能不能点拔我一下？”
朱林见她神态诚恳，画就在几步之外，便走过去。许峥的画充满着广告气质，意在抓眼球，真谈艺术她还未入门。“这画是用脑子画的，画得并不差。”
“可是——与你的画相比，我的画明显的差得很远啊！”
朱林笑望着她，过了一会儿耐心解释道：“我们画法不同，你非常聪明，脑子很灵动。但脑子存在随意性，善美者难掩其丑。我的大脑很迟钝，只能用心去画，心与自然同在，朴都不掩其美。”
“谢谢师兄，与君一席语，胜读十年书 。”
这些虚辞用不上，你这么聪明，只要用心去画很快就能超越我。”朱林讲完回到自己的画板前，因神思破被这个冒失鬼打断，天气逐渐炎热，心里不禁有些烦燥。朱林想搞点水来喝，把心静下来，便皱着眉头问站在身旁准备看他作画的许峥：“你现在不走吧？”
“不走，不走。”许峥摇头道：“我要等着别人来买画，你有事尽管方便。”
“有些口渴，想搞瓶水来，帮我看一下，谢谢你了。”朱林小心翼翼地掩上画布拔腿离去。他刚转背，有个淘画人过来了，慢不经心地瞟着许峥的画。许峥很热情地陪在他身边，使出浑身解数吹嘘自己的画好，吹嘘老板的目光高明。每幅画开价八十元。一路跌至三十，老板仍然不动心。价格是便宜，但内行人一眼都能看出来是学生作的画。只能当垃圾捡回去蒙盲眼人，如能混出去可赚千把块钱，但家里所存的垃圾画太多了。他一边继续压价，一边摆出甩手的架势。晃到朱林的画板前顺手揭开了画布，板上的画顿时吸住了他。“这画也是你画的吗？”
“是啊，是啊！”许峥回答得毫不含糊。这时朱林已经返回，两只手各握一瓶小罐可乐，距许峥也就三四米远。许峥满脸笑着向他眨眼睛，朱林对她的小招术不以为然，但也不好当面拆穿，便立住脚喝水。
“这幅画还看得过，小姑娘能作出这样的画不容易！”买画人赞道：“你刚才说三十，我给你五十。我是伍月街画廊的老板俞成，今后有这样的画直接送给我。”俞成讲完掏出张名片递给许峥。他表面虽平静，内心激动翻涌，羊群里藏有千里马！
许峥接过名片笑道：“谢谢你，只是这幅画别人早订过了。下次吧，如果你有兴趣，下次我用心画几幅山水画送给你。”
“不是别人订过了，是钱太少了！”俞老板笑道：“给你一百！可以了吧？”
“不行。”许峥语气决绝地道：“真是别人订过了，因是老主顾，为画好这幅画我跑了好多路，在龙虎山都住了半个月，一百块钱还不够我的跑路费。”
“你卖给别人多少钱我加你一百，今后只要你的画达到这样标准，有多少我都要。”俞老板自认为这是付羊价买千里马，哪里还会罢手，“什么老主顾新主顾，有钱就是主顾！”
“不能卖，我已收过他五百块钱，做人总得讲信用。”可怜的许峥以为要五百块钱足可吓退买画人，她哪里知道朱林的画一幅八十万还得攀上关系的人才能拿到手。“你何必定要那幅呢？卖画是卖人气，同一位作者的作品，价格都相差不多。”
“这些就不用你告诉我了！你说的五百其实是二百，我仍加你一百，给你三百，该满意了吧？”俞老板笑道。
许峥对这个数字的确很满意，她瞟了眼朱林，见他摇头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卖，不卖，对不起。”
“算了，给你六百吧，做学生是不容易。今后有这样的画继续送给我，仍然给你这个价。”俞老板明知许峥的数字是虚报的，但多给一点点钱锁住她的画也是件大好事。便拿出六百块钱递给许峥，不待她讲话自己动手卷起朱林的画拔腿就走。
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朱林，他为画这幅画丢下的钱差不多就有十万。仅在桃叶岭上搭个遮阳棚就是三万，为方便年老的奶奶，体弱的母亲上山，父亲专门作了两副滑杆运回故乡，上下攀爬一星期，身边围有一群人，每天开销都是几千元。十万元倒不算什么，这幅画是预备送给肖茜的男朋友李杨作见面礼,他已与肖静约好这个星期天与李杨见面，在画上现水影是妈妈的主意，肖茜的奶奶曾下放过温泉湖，现在这幅洒满着他心血的画被人家就在眼前白白拿走！朱林很想上前打翻俞成把画夺回来。他幼年习武，遇事很有理性，在欧洲混过几年很是讲究绅士风度。打翻俞成，许峥非但难堪，还有可能因此声名扫地。他不能因为一幅画让个热情天真，行为冒失的女孩受此重挫。他闷在那里一口一口的喝水，努力让愤努的心情安静下来，将预备送给许峥的那罐水拉开喝过几口扔在地上．他再也不想搭理她了。心定之后一表平静的来到画板前准备收拾走路，许峥哪知道他的心里，她认为一幅画能卖六百块钱都是天文数字了．她把钱递给朱林，语气激动中夹着自豪。“师兄，我帮你把画卖了，六百块钱！”
面对这样一位盲眼女孩，朱林哭笑不得。“谢谢你了，那点钱你留下今后买早点吃！”
“那怎么可以，你画画也很辛苦。”许峥原指望朱林会给他两百块钱中介费，因帮朱林卖画自己的画没卖出去。现在朱林不要钱也不提中介费，这让她心里很矛盾。手是伸着，但还钱的态度不坚决，因为她目前正在死亡线上挣扎，不能放过每一分钱。
“这点钱应该够你吃一个月早点，每次吃早点时你都会想起我。花六百块钱让一位陌生人记住自己一个月，很有意义。”朱林边收画具边道。
“师兄博学宏才，认识你真是幸运！想请你吃点饭可以么？”许峥不再推辞，把钱塞进衣袋。他很感谢朱林，他最少给了自己三百块钱，她很想攀上朱林做朋友，跟他后面学画换钱，一天卖两幅都能赚一千二，就算给他做兼职经济人也能赚到一些钱，这也许是一条生财之路。
“不用，不用，下次吧，下次有机会我请你。”朱林希望尽快甩掉这个冒失鬼，希望永远也不要再见她。收拾好画具道声“再见！”头也不回的甩步离去。朱林不知道的是这个令他讨厌，瘦瘦小小，行为冒失的女孩正是许丽丽的遗孤。她的天资一点也不比朱林差，自母亲死后她一直跟着姨妈颠沛流漓，在艰难中翻跟头。因她住无定所，胡乱插班，十七岁便混进了本省最著名的学府——理工大学，二十一岁便攀上了研究生学位。画画非但不是她的专业，而且还不是她的爱好。可怜她急需钱用，画画不要多少本钱，也不用什么力气，有时间就涮几笔拿去换钱。她的画只要能能卖掉就能赚钱，她一天都能画三十幅，而且都是空余时间画的。许峥不想放掉朱林，他画技神妙，为人大方，且很有绅士风度，不能错过这一机会。见朱林离去，迅速卷起画，收起画具，尾随朱林急步追赶。朱林甩着方步进入对面酒店，他的车存在这里。巧的是许峥是这家酒店的兼职托儿，酒店还欠她三万多块钱提成，这些钱很难要到手，但吃饭是不用花钱的。这更增强了她请朱林吃饭的决心，冲上前拦住朱林，语气近乎哀恳地道：“师兄，请你吃点饭嘛！你不说我是小孩子嘛，小孩子的要求是不能拒绝的。”
朱林望着她啼笑皆非，她随手扔掉自己的钱最少也是八十万，现在反而抱怨他欺负小孩子！朱林艺术气质纯厚，对金钱没有多少概念。她那双期盼的目光让朱林不忍拒绝，只好点头同意了。两人进入酒店大厅，落坐后服务员递上菜单，朱林未作推让，他吃菜很讲究，而许峥满身的衣服还不值一百块钱，他不会也不能让她付帐。“用银行卡付帐可以么？”朱林接过菜单问服务员。
师兄，你不用付帐，用银行卡付帐很吃亏的，待会我用现金付帐。“一旁的许峥急忙道：”我与她们老板很熟悉，应该能打些折扣。“朱林满面微笑的望着她，一幅画三十块钱都卖不掉，还要请他吃饭！朱林不再理会她，点了六道名菜，一碗燕窝汤，要了两瓶顶级进口红酒。这桌酒菜实际上是为许峥要的，朱林已从心底原谅了她的冒失。这是个非常热情，待人真诚的贫家女孩，只因受环境的制约许多东西她都不懂。要桌好菜让她好好吃一顿，不负她认识自己一场。朱林点完菜和服务员一起到收银台刷卡，他点这样贵的菜让许峥对付帐有些迟疑，但仍随朱林一起到收银台告诉收银员：“这是我师兄，你们不可乱杀啊！”
收银小姐懒懒地看了许峥一眼，告诉朱林：“共计是一万三千八百元，可以优惠八百元。”
“师兄，不要付帐，等会我来付。”许峥拉上朱林的手使尽全力想将他拖开，她从这笔交易中虽能提起六千多元，但酒店未必给，没必要害朱林。朱林幼年习武，身高一米七八，瘦小的许峥哪里拖得动，反而把朱林拖乐了。觉得她真的有些傻得可爱，一天三十块钱还赚不到，却要争着付一万三千块钱的帐！“师兄，是我请客嘛，应该是我付帐嘛！”
“不用客气了，这点钱对于我不算什么，你还在读书，正要钱用。”酒菜上桌后，朱林偿过一口就不想吃了，他从来也没吃过这么差劲的菜。但仍握着筷子勉强作势，保持着男人的风度。不想这天肖茜与男友李杨一道逛半月湖，此刻也进来吃饭。朱林一见到肖茜顿感兴奋，高声大喊：“肖茜，肖茜！”
“朱林啊！”惊喜万分的肖茜拉上李杨的手快步跑过来，满面喜悦地将两个男人作了介绍。“这是李杨。李杨，他就是朱林。”
“梦里都想拜见教授，不想今日得此良机，幸会，幸会！”李杨匆忙伸出双手。
“教授不过是骗骗人罢了。”两双手握到一起时朱林笑道：“不知肖茜告诉过你没有，你是我真哥哥。”
“肖阿姨早有明示，肖茜有位很厉害的贤弟，是位名震世界画坛的大教授，吩咐我拜见教授时一定要执弟子礼。”
“扯远了！”朱林笑道：“贤母善掩子丑，我虽无福做阿姨的孩子，但老人家始终疼爱。其实我小学都没混毕业，是个地道的文盲。”
“这些我都知道，教授是位真正的超人，堂上施云帚，三界沐文明，天师无人敢授！”
“越扯越远了！”朱林转向肖茜笑道：“你们来这里是准备吃饭吗？”
“不吃饭来干什么，你以为是来看你呀？想得那么美！”肖茜笑道。
“别在这里吃，这里的东西又贵又难吃。”朱林摇头道。
“这真是新闻了！你还会说这个话？”肖茜不禁笑道：“花了多少钱啊？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小气呢！”
“钱也不算少了，一万三千块。菜真的很难吃，酒就是普通红酒，他们说是陈年波尔多酒，这么瞎编！”
肖茜听后阴下脸，盯住面前的许峥问朱林道：“这个小姑娘是你朋友吗？”
“不是，刚刚认识。”
“是她邀你来吃饭的吧？”
“是的，她很热情，不然我已回家了。”
肖茜的话已经明白的告诉许峥，她露底了！许峥匆忙起身告辞：“师兄，你们朋友相聚我不便留这里，另外我还有点事 ，谢谢你了！”
“你急个什么嘛！”肖茜冷着脸拦住许峥。“你从他一个人身上就赚了一万多，也算是个赚钱能手了！现在又来了两个人，又能赚两万多，运气多好！干吗不赚呢？”
“真的看不出，这么小的女孩子，胆子这么大！”李杨站在肖茜身旁，皱着眉头怒视着许峥。瘦小的许峥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像是被人抽干了血一样，满脸苍白的呆在那里，咬紧牙关，泪水潸潸而下。
朱林看着楚楚可怜的许峥心里充满同情，语气疑惑地问肖茜道：“你说是她设计骗我？应该不会。她是艺术学院的学生，不敢骗人的。再说我们是偶然相遇，偶然进来，他并未离开我，怎么会串通酒店骗人呢？”
“她是艺术学院的学生，那是因为你手上拿着画笔。你要是手上捉个纸飞机，她就是航空航天学院的学生，不然凭什么喊你师兄呢？”
“她是艺院学生，都拿画出来卖钱了。别的事能撒谎，这事骗不了人。”
“不要再跟我争了！你不过是个萝卜头，有什么用？人家把你关进笼子里卖，还把你乐疯了，我坐轿子！等一会让你看个明白。”肖茜白了朱林一眼转身对许峥道：“你先坐下，该你承担的才让你承担，不是你的责任不会为难你。”说完招手叫来一名服务员递给她一张名片笑道：“我与你们老板是好朋友，你去告诉她，就说我想见见他。”
“老板在楼上，小姐是不是——”服务员接过名片有些迟疑。
“我这里有客人不好走，你放心好了，老板看到我的名片肯定很高兴。这也是讨好老板的机会呢！就算有意外，你不过是传了张名片而已，老板也不会怪你。”
她的话有道理，服务员点点头转身离去。老板很快就出现在楼下，在服务员的指认下隔着很远就高声大笑：“肖老总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壁生辉呀！楼上请，楼上请！”
“谢谢，谢谢！”肖茜闻声起步迎住了他，一只手握住他的手再也不松开，另只手指向朱林、李杨道：“这个是我弟弟，这个是我男朋友。这两条懒虫！只会趴在地上看热闹，上不得高台盘，不会爬楼。我懒怠理他们，我们就在这里坐一会儿。放心好了，肖茜吃饭会给钱的，不会让你白请客。只是我弟弟这条馋虫真的好烦人，吃菜要捡好菜吃。你刚才送来的菜他说味道不好，赖在那里哭着不吃。看看有什么好菜弄几个过来骗骗他，帮我躲过这一关。”
“小事，小事，龙头，龟壳，狗头，蛇尾我这里都有。”老板大笑着吩咐服务员：“去厨房讲一声，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做一桌最好的菜。肖老总是最重要的客人，要他们用心做好。”老板很得意，有大美女牵着自己的手，且这位大美女是位大老板。这还是表面上的，更重要的是这位大老板黑白两道无不敬畏。十万元也买不到今日的机会，陪顿饭给她吃，讨她一个高兴，搞个合影留念挂在墙上，那可是一张避邪符啊！两人牵着手笑谈着来到朱林桌边，当那位老板一眼看到正在低头抽泣的许峥时顿即明白过来，大惊失色，本能地挣扎了一下。既然已入铁网，哪能容你逃生！老板觉得骨头都快碎了，说话不由结巴起来。“肖老总，我知道冒犯了你，但我不是有意的，我不认识令弟。实在对不起，现在——怎么罚，全听你的。”
“我没有权罚你，也不想罚你。”肖茜仍扣着老板的手笑指许峥道：“这个小姑娘的提成是多少？能告诉我么？”
“一半。”老板不敢迟疑，因为他右手的四根手指随时都有粉碎的危险。
“我弟弟怎么都不相信她会骗钱，我也感到很奇怪，她不是还很小嘛！你是怎么让她进入这一行的呀？”
“我见她经常在门外垃圾桶中翻寻客人扔下的面包点心，有时连剩菜都带走”老板满头汗水，但不敢叫痛，不时拿眼睛瞟肖茜，不知如何说才能讨得她的欢心。
“你先坐下。”肖茜阴着脸松开了老板的手，转向许峥道：“不要再撒谎了，说实话也许对你有好处，你是在艺术学院读书吗？”
“我不在那里读书——”许峥痛哭失声。“我在理工大学读研二——我真的无意骗朱教授，再三劝他不要付钱——求求你们！”
肖茜阴着脸，长时间的盯着许峥，这么小的孩子读研二，在垃圾桶中翻东西吃，周旋于男人之间做托儿！肖茜自己读的就是理工大学，只是她非主课不到校，且来去匆匆，同班同学都认不全，就别说全校同学了，但理工大学的唐校长与她父亲是大学同学，现在来往仍很密切。肖茜想了想向许峥道：“你在理工大学读研二？我要告诉你，理工大学我很熟悉，我是余校长家的常客。”
“余校长！”许峥楞了一下，小声辩解道：“我不知道余校长，只知道唐校长。”
肖茜听后不禁皱起了眉头，“你今年多大？”
“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肖茜深叹口气，她真是研究生！“二十二岁在理工读研二，真是难为你了！再有一年就是博士，可你知道今天这件事的结果吗？”
“我知道，一切全完了！”许峥掩面痛哭。“全是这个王八蛋害的我！我真的不想骗朱教授啊——求求你们放过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啊！——我从小是孤儿，是姨妈把我绑在背上养大的，完全是为了我毁掉了她一辈子！她大学一年级未读完就放弃了学业。她质秀貌端，完全是因为我的拖累才嫁给了一个农民，就这样委屈求全婚姻仍然没有保住。拼死拼活的挣钱供我读书，现在躺在医院里，手术费要八万！我还能怎么办啊？——肖小姐，求求你们放过我好不好？我一旦出事，我姨妈怎么办啊？求求你们了！只要你们能放过我，大恩大德我会报答的。你们一手救下两个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下两个人，恩山德海，菩萨也会保佑你们的，求求你们了！”
“肖茜，放过她吧，人在走途无路时犯错是难免的。”朱林讲完安慰许峥道：“不用哭了，我姐姐不会为难你了。”
许峥一听，顿感绝处逢生，匆忙跪下给朱林磕头。“朱教授，我真的是无意骗你，你的大恩大德我会永远铭记。”
“起来，起来，我们都年轻，这样做不好。”朱林将她拉起来，皱着眉头深叹口气道：“其实这是很小的事，八万块钱——把一生赌进去——算了，肖茜。”
肖茜没有理会朱林，但表情已明显好转，一脸平静地问许峥：“你姨妈住哪家医院？”
“同仁医院。”许峥偷瞄了肖茜一眼，小声答道。
“她身边有电话吗？”
“有，因为我没时间照顾她，只能用电话联系。”许峥哽咽难言。
“打电话给你姨妈，不要说这里事，随便聊天就行。——大家都能听见。”
“是。”这个日夜在风雨中搏击的女孩！可怜她既要维持自己的学业，挣学费，挣生活费，又要救住姨妈一条命，所以只要赚到钱便不顾一切。同时权力的无耻，冷酷的生活让她学会了观颜察色。她虽不知肖茜的底细，但老板极度惊惶的神态在告诉她肖茜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她胆怯地偷瞄了肖茜一眼，抖着手拨通了姨妈的电话。电话接通后， 奇迹出现了，许峥一扫刚才的哀伤，恢复了少女的活力，满面泪痕的脸上溢满了笑容，语音悦耳流畅。“姨妈，你现在还好吧？”
“很好，很好，一切都好！你在哪里？”
“在外面赚钱！”许峥有些撒娇地道：“告诉姨妈一个好消息，今天运气真好，卖了好几幅画。”
“早就告诉过你，这个病根本就治不好。我问过医生，就算做了手术，还得有大批的医疗费跟在后面才能活个两三年。躺在病床上受折磨，多活两三年有什么意义？你安下心来完成学业，争取今后找份好工作。不要因为我的病耽误了你的学业，让我活时受罪，死后不安，养你又有什么用！不要这样犟了，让我轻松一点活几天，好么？”
“我没耽误学业啊！”许峥笑道：“画点画卖，也不完全是为赚钱，练点艺术，补充一点气质。摆点画卖，结点人脉，也许能从中找到机会，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
“把精神集中到学业上！不要让我日夜不安。”
“学业是没有问题的，峥峥多聪明，一个顶两个。——来了几位同学，等一会过去看你好吗？”
待许峥收起电话，肖茜语气温和地问她道：“你在这里该拿多少提成，已经拿走了多少？”
“该拿五万多，到现在才拿了一万多，他故意拖着不给。”许峥恨恨地瞪了老板一眼，悲漫心头，泪水又出来了。
“拿八万块钱给她姨妈做手术！记住，她从未在你这儿拿过提成。”肖茜阴着脸对老板道：“就这样你捞的钱也不少了，能放过你是因为我同情她，同情她姨妈，知道么？”
“是，肖老总怎么吩咐怎么办。”老板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把我弟弟的钱还给他！现在就还。”
“是！”逃过一劫的老板躬腰说完匆匆离去。
“肖茜真的好厉害，到哪里都有朋友，到哪里都有朋友热情帮忙！”朱林望着肖茜不禁大笑。
“谁都像你！猪头一个。你知道一万三千块钱是个什么价值吗？一个白领的半年收入！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抢走，吭都不敢吭一声，有什么用！”肖茜白了朱林一眼。
“君子不下庖厨，丈夫不与小人口角。我知道你要来，何必惹这麻烦！”朱林越发大笑：“你看看我的卦有多准！”
“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什么都没混到。”肖茜摇头道：“撒哈拉沙漠帮你磨薄了嘴皮子，有什么用！”
谈笑间，老板已送钱过来，分别交给了许峥和朱林。他暗暗期盼着能早一点甩开肖茜，甩掉这个大麻烦。许峥再也料不到会有这样一个好结果，大喜过望，匆忙起身给肖茜连连躹躬。“你的大恩大德许峥一定牢牢铭记，许峥略有寸进，必会报此大恩。”
“没有什么，点点小事， 我又没有给你一分钱，不要放在心里。”肖茜道：“你是不容易，坐下吃完饭再走。”
朱林对许峥深为同情，见她仍有些不安便道：“安心坐下，事情结束了。——你刚才与姨妈讲话带有我们家乡口音，你是哪里人？”
“H县人。”
“我们还是老乡呢！”这时服务员早已流水般传菜上桌，朱林偿过几味对许峥道：“这菜的味道还可以，是我姐姐的朋友做的！你多吃一点，姨妈喜欢吃什么让他们我多做两个，打包带回去，不用花钱的！哈哈哈！”
“谢谢教授！——教授也是H县人，H县哪里？”
“松山镇”
“我家在五岭。”
“我是妈妈抱着出来的，对家乡的地理不熟悉。”朱林道：“前不久陪妈妈回家乡小住了一段时间，对家乡话略知一点。
“五岭距离松山有五十多里。”许峥讲到这里突然眼睛发亮。“教授是松山人！你听说过‘飞熊’的叶老总么？他也是松山人！”
“他就是我们村人。”
许峥听后喜不自禁。“教授，今日的大恩大德我会牢牢记住，只是——还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想求你帮我搞到叶老总的私人电话。”
“你找他有什么事？”
“不满你说，我妈妈生前在他手下做过工的，还是助理级秘书，属公司高管。我目前身处危境，虽蒙你和肖小姐的恩德救了我姨妈一命，但后续医疗，还有我的学费，生活费——我已经穷山抄底，掘井又干！想当面求他拉我一把，帮我度过眼前难关。——我也不是向他讨钱，还有半年就能去他公司做工。”
“你到他们总部门房就能查到他的办公室电话。”
“办公室电话都是工作人员接听，说句老总不在就挂断了。”
“可以直接去总部找他啊。”
“保安不让进门，给他们一点钱都不行。”许峥摇头叹道。
“你去过吗？”
“去过好多次，见不上！”许峥泪如泉涌。“如能见到他，他也许会帮我。”
“这事不用伤心，我应该能帮你联系上。”朱林道：“我刚从国外回来，身边没有他的电话，但我要见他不难。你把电话号码留下来，——能告诉我令堂的名讳么？”
“妈妈叫许丽丽，我随母性。”许峥将电话号码交给了朱林，言辞恳切地道：“请教授在叶老总面前多加善言，求他借我五万块钱帮我度过目前难关。”
“这不是什么难事，你这么年轻就读研二，前途不可限量。”朱林安慰过许峥对肖茜道：“小许真不容易，她与姨妈两人舍生忘死的相扶相搀极为不易，这是一道风景！——许多人都不知道，这其实就是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希望，正是这个民族的伟大之处，也是这个民族的基本。中华民族正是依靠相扶相搀，紧密团结发展起来的。——你帮她一下。”
“五万块钱不算什么。”肖茜道：“同仁医院我很熟悉，吃过饭陪她去一下。”
肖茜言下之意很明白，这对于许峥来说真是喜上添喜。心中激动翻涌，使出浑身解数讨好肖茜。朱林与李杨织起了感情，肖茜与朱林聊起了他的准夫人周文。宴会在紧张中开始，在喜悦中进行，在欢乐中结束。饭后两位男士牵着手，两位小姐跟在他们身后谈笑出门。不想刚刚步出饭厅，那位买画的俞老板正在门口伸头缩颈的张望 。他一眼看到许峥便急扑过来，语气急促地道：“我到处找你呢！你在画上没签名怎么能随便瞎卖呢？这不是害我嘛！赶紧帮我签名。”
朱林不待许峥答话，匆忙松开李杨的手上前道：“不签名，你要不要？”
“这画是你画的吗？”
“是的。”
“你们两人合伙骗人，搞个小姑娘来诱人——”
“我问你，不签名你要不要？”朱林锁着眉头打断了他的话。
“不要，不要，把钱还给我！”
他的话未落音，手中的画早被朱林抽走。朱林掏出钱夹数了六百块钱递给他，然后将画递给李杨道：“李杨，这幅画送给你。”
肖茜喜不自禁，见李杨发楞推了他一把。“还不快谢谢朱林！”
“谢谢教授，受此重礼——”
“不用谢，物有所归，这幅画注定是你的。肖阿姨让我们星期天见面，原准备今日落笔——先放在肖茜家，到时饭后帮你落笔。为爷爷奶奶添点乐子，逗老人家一个高兴。肖茜把画让奶奶看看，这上面的水影就是溢泉湖。”朱林说完转身就走了。
原来俞老板拿到朱林的画后克制不住内心的狂喜，这幅画卖得好能卖十万元，而且这个小姑娘的画今后必然会交给他。不但是赚钱，画廊也将因她而声名大振。无意间弹开一口甘井，发掘了巨大财源！回到家他将画展开欣赏，越看越喜。悲喜是连在一起的，俞老板很快就发现这幅画存有致命弱点——作者未签名。没有作者签名的画是卖不上高价的，就是想冒名也不行，你不知道那个小姑娘姓张姓李，所以他急忙返回半月湖到处寻找许峥。他威胁朱林退画意在迫他签名，在他看来朱林不过是个大学生，画得再好卖不掉还不是一张废纸，而六百块钱对于一个大学生非常重要。所谓财大气粗，有钱好放屁，他就随意放了一串屁。再也料不到朱林的态度如此决绝，呆了一会冲朱林的背影喊道：“加你一百块钱，给我签名行不？二百，二百！”朱林哪里还会回头，他只好不断加价，”四百——六百——加你八百！“朱林越走越远，再么高声喊他也听不见了。俞老板发过一阵呆，苦着脸垂下头对李杨道：“算了，你把画给我吧。”
朱林的画一幅八十万，富豪政要们以拥有他的画为荣，多少人排队等在那里，拿八十万买他的画并非易事。这样一条大鱼煮在锅里，肖茜哪会轻易放手。“给你！凭什么给你？”
“这幅画是我买的，他在画上没签名，我来找他补签。”俞老板耐心解释道：“这个年轻人很有才，但性格太怪了！我从未遇到过这种怪性格的人。”
“是你买的？”肖茜不禁疑惑，朱林怎么会把卖出去的画送人呢？“你买他的画？多少钱啊？”
“六百，我可以把钱留给你们。”俞老板道：“就是他刚才还我的钱，没骗你们。”
“六百块钱他会卖画给你？”肖茜顿时警觉起来。“我们等他一下，当面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他干什么去了？”
“取车去了，马上回来。”
俞老板楞子一下子随即醒悟过来。朱林已经成名了！这个小姑娘跟自己一样并不知道他的身份，鬼糊着她随手瞎卖。要是待朱林回来，这幅意外得来的名画根本就入不了自己的手，先拿回去收藏着，总有一天能打听到这年轻人是谁，然后自己想办法补名，这可是一大笔钱啊！想到此他一边伸手从李杨手中拿画一边道：“我还有事，不想等了，把画给我吧。”
肖茜见他动手，一把将他拉开，差点没有掀翻。“我们必须等他回来，把话讲清楚，否则不会把画给你。”
“你讲不讲理啊？这画是我先买的！”
“必须等他回来，老实告诉你，这事我很怀疑。”肖茜阴着脸道：“你既然喜欢买画，应该听说过朱林教授吧？他就是朱林。他的画一幅八十万还买不到，怎么会六百块钱卖给你？”
“你可能搞错了，他是朱林的孙子！”朱林那么年轻，怎么可能是教授，俞老板听后不禁笑起来了。“朱教授还会出来卖画？”
“你自己搞错了！他就是朱教授。”李杨阴着脸道。
“我倒没有搞错，我与他是同事，他是朱（猪）教授，我是孙教授。”俞老板越发好笑。
李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以为对方真是教授，不由肃然起敬。“先生也是教授？”
肖茜特别喜爱朱林，也不光是两人从小搭伴，朱林身上有股很特殊的怪味儿，土味，洋味，憨味混在一起，让人感到开心舒适。肖府满门上下都很喜爱他，只要他进门就是一个小小节日，全家人围着他坐到一起喜气洋洋。俞老板的随意玩笑一下子惹翻了肖茜，一胳膊扫退李杨，沉下脸对俞老板道：“好吧，就算你是孙猴子，有筋斗云你尽管翻。不过我要告诉你！你非但得不到这幅画，我还要查清楚这幅画是如何落进了你手里。”
随着肖茜的变脸李杨自然醒悟过来，真是丢脸，人家随手绕个小圈儿就把自己捉住了。在女朋友面前塌台！站定之后他瞪开眼睛怒视着俞老板。“你怎可以这样随便骂人呢？朱教授玉质轻风，你以为他跟你一样啊！——烂鞋还是半截！”李杨是博士，出身于书香名门，这样骂人的话对于他来说已经很毒了，肖茜望着他不禁笑起来了。
李杨身高一米八，身材魁伟，俞老板见他狞眉怒目颇有惧意。“怎么啦 ！你们想合起伙来敲诈我啊？告诉你们，我家就在附近，我不怕你们。”
“你是个什么东西？够得上我敲诈！我问你这幅画是如何到了你手里？”肖茜笑道。
“就是她卖给我的！她又没有死，你们不能问她啊？”俞老板手指许峥道。
“是你卖的吗？”肖茜盯住许峥，皱起了眉头。
许峥早被震呆了，八十万！那可是真正的天文数字啊，多少人几辈子也挣不到这样一大笔钱。见肖茜发怒，边哭边摇头。“不是，不是，是他将画强行拿走的，把钱塞给了我。”
“是朱林让你卖的吗”
“不是，不是——”
“你听清楚没有？你拿这幅画并未得到她的同意，就算她同意，她并未得到朱林的授权。现在你要么给我滚得远远地，要么我们报警。”
俞老板到此方才确信那个年轻人真是朱林，这幅画不可能再入自己的手。“报警就报警嘛，我是买的又不是偷的。”嘟哝着怏怏离去，朱林驾车到后，下车同李杨，肖茜道别，然后转向许峥道：“你走过的路不容易，你姨妈万分难得。你的前途一片光明，一定要珍惜。我姐姐人称大侠，今后确实有困难，直接去找她。”
“卖画是怎么回事？”肖茜问朱林。
“这事不能怪她，在她看来六百块钱已是很大的一笔财富了！热心帮我卖画，帮了倒忙。”朱林深叹口气道：“她这个研究生来得很艰难，拉她上岸。”
朱林走后，肖茜驾车带上李扬和许峥直奔同仁医院。许峥无法按捺住内心的喜悦，在车上将一连串的喜讯用电话告诉了姨妈。她有幸结识了肖茜，朱林，筹齐了手术费，且有望拜会叶老总。许峥的姨妈许琳得知消息后也很欣喜，只是她与许峥的想法不同，有了这笔钱，自己走后孩子可以轻松度过难关，学业，生活都有保障。见到肖茜，李杨后许琳挣扎着要起床道谢，肖茜上前将她按住，握着她的手坐到床边。许琳还不到四十岁，这个年龄的女性正是花开正茂的时刻。但命运的坎坷，生活的艰难夺走了她的青春，看上去都有五十多岁了。面对病魔这位善良大义的女人坦然从容，满面微笑着向肖茜表达了真诚地感谢。“阿姨真了不起，凭借着一副瘦弱肩头，一路风雨裁培出一个研究生，无数人都做不到！善心必获天佑，已经柳暗花明了。”
“我虽不认识二位，但知道你们都是天下难寻的好人。峥峥孝心是有，但可能没有跟你们讲真话，这个病治不好！”许琳摇头叹道:“我只盼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们能关照一下这个不幸的孩子。天下没有人比她更不幸了！幼失父母，刚刚一岁多点便跟着我一起漂泊在苦海里！她个头小，那都是小时候饿的！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她妈妈。”
“阿姨，往事不要放在心上，小时候吃点苦不算什么。我小时也吃过很多苦，早晨三点多就起床干小活儿，不满十岁就开始做工了。安下心来把身体整整好，医学这么发达，这点小病不算什么。”
“我也希望能活着，希望看到她完成学业，工作，成家。”许琳苦笑道：“但那不是一点儿钱，不要说现在这一关就过不了，就算过了这一关，把她弄得一贫如洗，我死后她都没有钱埋。”
“不用耽心，后续医疗费我来负担。”肖茜道：“你不能总想着没有钱，这样想不行。要想你的病好了，小许工作了，你留在家里照顾她的生活，两人甜甜蜜蜜地过小日子。这样想心里就舒展了，病就好治了。世界上最难治的病就是心病，我有位表姑奶奶，病前想着孩子没钱读书，病后想着孩子没钱吃饭，把脑子搞坏了，加上胃病，都快二十年了，仍然活得好好的。前后花掉一千多万，把女儿拖得精疲力尽。要是她当初心里舒展些，哪来这个病？没有病母女生活有多幸福！花费那么多钱，耗费女儿无限精力，全是她想出来的。”
“谢谢你，我一定要振作起来，不能把脑子搞坏了。”许琳听后不禁笑起来了。
朱林晚上陪母亲喝茶时谈起白天的事。“今天在半月湖遇上一个老乡，女孩子，很有才华的。她在理工大学读研二，骗我说是艺术学院学生，把我都糊弄住了。生活惨不忍睹，她是依靠姨妈养大的孤儿，现在姨妈躺在医院里，手术费要八万，为筹这点钱她已经不顾死活了。千方百计的找我爸爸，想求爸爸借她五万块钱。说她妈妈曾在爸爸手下做过工，还是助理级秘书。”
“助理级秘书？——她妈妈叫什么名子知道么？”
“许丽丽。”
“许丽丽！——”朱丽云顿了一会。“许丽丽我知道，她女儿比你小一岁，都读研二了？”
“是小一岁，你怎么知道？”朱林不禁有些惊讶。
“我知道。”朱丽云点点头望着儿子笑道：“其实你也知道，不记得罢了。你们俩小时候还在一起照过相的，她那时还不会走路，坐在一个小童车里，你扶着她。照片后来是你爸爸处理的，不知还在不在你肖阿姨家里——应该不在了，照片非常可爱。人生——许多宝贵的东西就是在不经意间丢失了！你帮帮她，这孩子特别不幸。出世前就没有父亲，一岁多点母亲就死了！”
“怎么帮，该给多少钱？”
“帮她安排好目前的生活，让她安心去读书。其余的事待你爸爸回来再说，她妈妈与你爸爸之间有点纠葛。她小时候你爸爸曾经寻找过的，对她应该有个安置。”
“什么纠葛？”
“工作上的事，两人之间发生了一些误会，误会释清后她妈妈已经死了。你爸爸就是脾气不太好，性格不够包容。做人很到位，该他承担的水火不避。”朱丽云道：“你要把情况问清楚，不要让人设局骗了。她姨妈叫许琳，关键一点她应该不知道生父是谁。她如果说出了父亲姓名，不要给她钱，待你爸爸回来查清楚再说。”
许琳术后第五天，朱林来到同仁医院，满脸兴奋的许峥等在医院门口迎接他。许峥心里对朱林特别感激，虽然朱林没有给她钱，但所有难关都是朱林帮她渡过的，所以抓住他的手再也没放开。“本来应该早点来看望阿姨，但阿姨刚刚手术不好惊动。”朱林道：“怎么样？手术还顺利么，医院还配合么？”
“手术非常顺利！我姨妈患的是良性肿瘤，病情并不复杂。医院对我们很照顾，医疗费减免了一些，共计才收三万多块钱。”许峥语气快乐中夹着激动。“肖茜姐姐的能量真是太大了！手术那天小曼姐姐，就是院长的女儿亲自守候在病房里，术后是她掏钱请医务人员吃了饭。”
两人谈笑着进入病房，许琳躺靠在病床上，很认真地看着朱林轻声笑道：“这么年轻！一副大学生的样子，都是名教授了！我真的没法相信。”
“我是因偶然的机会在国外教了两年书，学校为招收学生，给了个教授名誉，不是真教授。”朱林同许琳聊过几句后转向许峥道：“我那天回家把你的事跟妈妈谈了，老妈就认识令堂，两人还在一起工作过。”
“这是真的吗？”许峥闻言大喜。
“应该是真的，只是时间太久了，有些事还要问问你。”朱林道：“能够请教一下阿姨的名讳么？”
“我叫许琳。”不待许峥答话许琳便道。
“冒犯了阿姨，对不起。”朱林点点头道：“还想请教一下许小姐令尊的名讳。”
“不好意思，这中间涉及到一些隐私，难以回答。”许琳低声道。
许峥迟疑了一下，坐到病床边小心扶起许琳轻声道：“姨妈，教授不是普通人，不可以也没必要隐瞒他。他问这件事必有缘由，隐瞒不好。再说这类事现在已经很普遍，不算什么。”待许琳点过头后许峥道：“教授，实不相瞒，我生于单亲家庭，幼年时母亲意外身故，对后事没有交待，我不知道生父是谁。”
“你说得没错，这种情况很普遍，这是社会大环境造成的，不是哪一个人的错。”朱林讲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许峥。“这张卡上有六十万，密码是六个六，你可以把钱转到自己卡上。在医院附近租套房子，雇两个保姆照顾好阿姨，自己安心去读书。叶老总正是我父亲，你很小的时候他曾经寻找过你，因为别人误导，说你和阿姨一起生活得很幸福，他的工作也忙，放下了这件事。他目前人在欧洲，待他回来后我陪你去见他。”许峥听后呆住了，随即失声痛哭，泪流满面。“谢谢你，谢谢伯母，谢谢叶老总，做梦也想不到叶老总和伯母还会记着我！”
半个月后，许峥在朱林的陪同下拜见了叶林。那时叶林已年逾天命，对当年发生的事深感内疚，面对瘦小的许峥颇感心伤。只是叶林随着年龄的增长，工作压力不断加大，性格越来越深沉，脸上始终很平静。他示意许峥坐到沙发上，让儿子为她沏茶，摆水果。自己仍坐在办公座椅上长时间的注视着瘦小的许峥，最后低声道：“委屈了你，更是委屈了你姨妈。不过小时候吃点苦不算什么，别看朱林现在风光，小时候也吃过很多苦。才几岁！在大山上爬来爬去。炎天暑热的，站在太阳底下晒太阳！黑瘦得像个猴子一样，不像个人。整个少年都在野外漂泊，偷人家红薯、甜瓜吃。睡野坟堆，与鬼做伴。后来去国外流浪，住集装箱，吃生肉，什么苦他都偿过。当然，你在苦难中与死神搏斗仍能攀上今日的学位也不简单。你姨妈是位非常了不起的人，她能舍生忘死的护着你，绝对不容易！今后一定要善待她。”
“谢谢伯伯的教悔，我一定牢牢记在心里。”许峥强忍泪水道：“伯伯，您知道我的生父是谁吗？您能告诉我吗？——我不该问这样的问题吧？”
“这不是该不该的事，有苗自然有根，寻根问底人之常情。”叶林深深叹道：“但人生是一部很复杂的书，不像你们所读的书那样一条光明大道，两旁山花野菊，不是那样的人生——当你没有托庇之地时，你面对的是沧海横流，有时还有满天风雨，你辨不了东南西北，分不清起伏高低——”
“这些我都知道，我都经历过——伯伯！”许峥痛哭失声。
“不要哭了。”叶林摇摇头低声道：“你妈妈生前有过托付，要我在必要时照顾好你。今后就拿我作自己的伯父一样看，放下过去，不要把自己浸泡在苦海里，那样做一点意义都没有。——至于你的生父我也不知道，有一个人或许知道，但时间太长了，他应该不记得了。如果认真去查，这个人不难找，他就是你们五岭人，年龄和你妈妈一般大。他应该是农民，也许正在公司做工。据我推测他目前的生活环境不是很好，五岭那边人来公司比较迟，他仅有初中文凭，攀上领导岗位非常难。——几乎没有可能，当时助理施工都要求有本科文凭。找到了他，掀翻一个家庭，多了一群穷困潦倒的兄弟姐妹，七大姑，八大姨，给他们再多的钱都是应该的。没有一点人情，反而意见一大堆，给他多了，给我少了。还有妈妈的隐私也要考虑，你是姨妈养大的，姨妈就是你的父母。”
“我懂了，伯伯！”许峥擦去泪水道：“我不是想认亲，我毁了姨妈一生，我想问问他，既然养了我，为什么一点责任都不负！”
“这事不能怪他，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你，当时社会特别混乱，妈妈仅是希望有你，不想结婚。”叶林低声道：“把这一章掩过去，认真建设好自己的未来。姨妈还年轻，一切都还来得及，不算毁了她。”
“我听伯伯的话，伯伯能帮我安排一分兼职工作吗？虽然哥哥给了我很多钱，我想买套房子。不再让姨妈过漂泊生活了，她身体不好！”许峥抽泣道。
“不用，你妈妈当年为公司作的贡献不小，只是那时公司刚创建不久，没有什么钱，管理人员工资普遍都低。给你一些补偿，公司为你提供一套房子。你姨妈身体要想完全康复恐怕还要一年时间，留在家里一边读书一边照顾她。研究生毕业后如果想读书就继续读书，留学也行，经济上我来负担。只是这事你要冷静想清楚，如果想做学者，那就继续读书，经济上不要有顾虑，我会一直负担到你参加工作为止。如果准备进入社会，那就不如直接到我身边来学习管理，可以边工作边学习。当年我与你妈妈有个约定，到你上学时她来公司上班，我为她留一个公司副总位置。如果你能练出来，这个位置仍然给你，但前题是必须练出来。”
“谢谢伯伯！”抽泣不止的许峥起身给叶林深躹一躬。“我一定认真努力，竭尽所能不辜负伯伯的栽培。”
“你妈妈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我们很谈得来，是好朋友。”叶林道：“为妈妈建了墓地没有？”
“当年没有钱，姨妈只能将她的骨灰草草埋葬，后来——”许峥痛哭失声。“对不起妈妈 ——”
“不要哭了，已经过去了！”叶林摇头轻声道：“建块像样的墓地，立块像样的碑，她是一代才女！不要委屈了她。她有个别名，叫南山——只可惜她的那些诗词歌赋没有流传下来！”
“是，待姨妈身体康复后我就办这件事。”
“不要再哭了，一切都过去了，静下心来过好明天的生活。——有空练练车，拿到驾照后我在公司找部旧车给你。有事给我电话，但要记住，不要去揽任何闲事。”
“是，我一定谨慎做人。”
“你妈妈身体怎么样？”叶林转问儿子。
“感情上应该是走出了低谷，已经有了笑声。”朱林道：“她儿女心特重，白天忙工作，晚上我和周文陪在身边——”
“她有一颗佛心，可惜命运还是辜负了她！”叶林叹道：“你要拿出一番心事照顾好妈妈，她几乎把整个一生都赌在你身上。你继父如果不是你的拖累不会走得这样早，可怜还不到六十岁！”
“我不会辜负妈妈，我会照顾好她。”
“周文的工作还是那么忙么？”叶林换了话题。
“现在要轻松多了，工作都三四年了，实习期又不用到校。只要妈妈在家里，一般都会按时下班。”朱林道。
“你可知道——”叶林沉下脸道：“她的那些工作本该都是你干的！可怜她一边读书，一边风里雨里日夜忙个不停，把你闲在家里！丈夫没福，累死满屋！周文很能干也很贤慧，你是个做不了大事的人，生活上要对她格外体贴一点，不要把别人的贤慧当作自己的福气。”
“是，我知道，周文是不容易。”
“知道有什么用？——要用心去做！”叶林瞪了儿子一眼接着缓和颜色道：“周文毕来证拿回来没有？”
“早拿回来了，今天去参加毕业典礼。”
叶林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万块钱递给儿子。“我还有事，等闲下来再给你电话，带小许去吃点饭，看看妈妈喜欢什么带点给她。告诉她要保重身体，没有身体一切都是空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