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几口气,左右摆了几下头,耸耸肩膀,让身体活泛起来。我身体左侧常常痉挛,就是这一侧常常对着窗户。
我打开门。
“你好啊,阿加特,进来吧。”
她似乎有点气喘吁吁的。她常常踩点出现,几乎没什么时间在候诊室里坐着等我叫她。
“谢谢你,医生。”
她把外套挂在衣架上,又解下一条厚重的针织围巾,这才躺在长沙发上。今天她穿了一件紫色的连衣裙和一双黑色的平底鞋,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短刘海让她显得比实际的岁数年轻。她躺下之后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这让我想起曾经读过的一篇童话里的小女孩。
几周之前,我曾让她记录她做过的所有的梦,所以我还没问,她就开始讲述她最近做的一个梦。
“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让我拿着他的双筒望远镜看。起初望远镜里的画面模糊不清,调整镜片之后,我终于找到了焦点。我看到了内脏、肺、心脏等各种器官。原来,望远镜就在我的体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在我们交流的过程中,她很少提及她的家庭,但是我感觉我们很快就要聊到了。
“我说‘望远镜’这个词的时候你会想到什么?”我问。
“我父亲。”
“为什么?”
“我父亲是个盲人,但他心灵手巧,甚至会修理钟表。尽管他从来都没见过表长什么样子,却总能把坏的修好。他有个小小的修理铺,人们会拿着摔坏的东西去那里找他修。他们会告诉他那些东西长什么样子,是干什么的。然后,他就坐在那里开始修,手边摆着装有各种零件的碗和盒子。根据机械装置的复杂程度不同,他修理的时间从几天到几周不等,但无一例外,他最后总会将那些东西修好。”
她嘴角往下撇着笑了一下。
“有一次,他收到一个瑞士女人送来的表,那是一块非常精致的金怀表,用了20年,突然坏了。他花了5周才把它修好。表里的零件特别小,我用我的手指都很难将它们捏起来,但是他有那种小小的、镊子似的工具……”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么,你梦里的望远镜是否就代表他缺失的视力?”我问道。
“不,不是的。我父母等了很久才决定要我,他们害怕他的残疾会遗传,怕我生下来也是盲人,但是最后他们问了一位医生,那医生认为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于是,我的母亲才敢怀孕。当我生下来时,他们听医生说我的眼睛完全没问题才松了口气。于是,我父亲送了我一架刻字的望远镜作为我的受洗礼物。”
“刻的是什么字?”
“Für Agathe,der Apfel meines Auges.”
这一系列古怪的发音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但是每个字母的音都发得格外清晰,甚至连最后一个“s”的发音我都听得十分清楚,阿加特就喜欢这样说话。她的名字在德语中的发音听起来十分不同。我想,人们总是用不正确的发音叫她的名字,她肯定早就受够了。阿加特。她刚说完,我就想跟着大声地说出来,一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意思就是英语里的‘眼里苹果’。”她解释说。
“哦,应该是‘眼中的苹果’[1]吧。”我补充说,然后继续刚才的话题,“那么,在这间办公室里,你要把这架望远镜对准自己。”
这时,我终于想起来她的香水是什么味道了,是撒上肉桂粉的苹果在炉子上烤熟的味道,我母亲以前就是这么做的。
注释
[1]英语谚语,出自《圣经》,引申义为一个人视若珍宝的东西,可理解为掌上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