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年,少爷捡来的少女,不是真的尘世少女,更不是来见识见识尘世的少女,而是山林间妖狐幻化而成的少女。这妖狐幼年时长着一身漂亮洁白的好皮子,却是不甘于守着山林看雪看雨的妖,他们想要无穷的生命与无边的法力。
他们披着白狐的好皮囊在山林中度过一百年无忧无虑的时光,而后幻化为人形,雌的自然是女子,雄的变成男儿。这是他们一百年来苦苦盼望的,却也是极凶险的。因为幻化为人形的那一天,他们的考验就开始了,只有挖出一颗真心再吞下去,他们才能保有这幻化出的一身人形,不光如此,他们的真身将长出另外八条尾巴,成为名副其实的妖狐,这便是过了考验的妖狐们的幸福结局。
至于那些过不了考验的,有的被尘世的凡人辨识出来,烧死在熊熊烈火之中;有的骗不到那一颗真心,待到一年期满,重又变回一只狐狸,却是一只普通的狐狸,又老又丑,苟延残喘过不了一年,便如同普通山林中的走兽一般,消逝在光与土当中。
那年,少爷的爷爷,一个二十岁的文弱书生,于一片皎皎星光中,看见一个墙角瑟瑟发抖的少女,一抬头,泪光盈盈,身后一张卖身葬父的牌子,被少爷的保镖拿了开来,那老父被妥当地安葬,这少女便被带回了府里,住在现今我住的院子里。
一个落得卖身葬父的少女,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却难得的善解人意。最最让少奶奶比不上的便是她那悲惨的身世,仿佛少奶奶的书香世家倒是罪过般的。面对少奶奶的苦苦哀求,这少爷却是眉头一锁,道,“你没有我,还有我爹娘的疼、你爹娘的怜、儿子的爱,她除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双手背在身后,在少奶奶一片泪眼模糊中,他依旧走到了别院。
虽然先进了府,府里没人愿意搭理,少爷却力排众议,要给她个风风光光的排场,仿佛先前的婚事不作数,这纳妾才是最该庆贺的大事。
一时府里张灯结彩,少女凤冠霞帔,那头东院里,旧人垂泪涟涟。白日里轰轰烈烈,夜里热热闹闹,而后便是洞房花烛夜,旧人只能埋头做女工,脑中挥之不去的是挑起喜帕的一刻,原先给自己的怜爱眼神现今却全给了旁人。
那边别院却是一声尖叫,惊得她的绣花针戳破自己的食指。
待她匆匆跑到别院,被门槛绊倒,摔倒之处,一片血泊,一声喜服的少爷倒在床边,喜帕落在鲜血当中,变成深红的颜色,黯淡无光。少爷的脸上甜蜜的笑容还未来得及褪去,双眼中已满是惊骇,胸前一个豁口,被利爪划开。
门外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童子,后头跟着一个老道,掐着手指,连叫:“迟了,迟了。”是的,纵使他追妖狐追了许多年,仍旧未能及时赶在这个妖狐修炼圆满之前救下这家少爷。
从此之后,少奶奶退了花红柳绿,一身玄色,吃斋念佛,对人慈眉善目,只有一点,与念佛人的慈悲格格不入:坚决不肯给来历不明的乞讨者半点吃食。
捡我的少爷教了我琴棋书画,时至今日,我还能记起他低头时那温润如玉的气息,我们一齐畅谈了风花雪月、也信誓旦旦要去塞外驰骋,一个眼神流转间,我看到墙角那个老祖母伛偻的身子,躲在一角窥探我们,眼里是泪花。
后来天色晚了,少爷离开,我看见他走的时候,从刚才老祖母站着的地方揭下什么,揉成一团,丢在一旁,我小心翼翼地展开,是一个求来的符,大概是用来镇妖狐的符,我的心被揪了一下。
我不是个图财害命的妖狐,却也不是个能陪他终老的女子,这尘世间须臾的生命却是这样美好,体验过了,便给那老祖母本就不幸的生命留些喘息的余地吧,不要她再继续在担惊受怕与回忆悲痛往昔中度过。也没有要收拾的行囊,夜里悄悄跃上墙头,待到他们一家醒来时,我一定已经回到渭江边上静静打坐。这便是我的第二段情史,有点明媚的忧伤。我常常在想,妖狐和鲛人,看似截然不同,又何其的相似,一场情是他们躲不过的劫。如果我真的是个妖狐呢?,我会用利爪挖开那少爷的胸膛吗?想来就不寒而栗。
这样算算,猎户,少爷,还有子默,我也是有过三段情史的人,现在这样一个区区左丞相的儿子怎么能难倒我呢?扇扇扇子,随他去吧,倒是便宜了那公主。
回到府里,家中下人们脸色诡异,有的满脸喜气,有的忧心忡忡,娘亲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将院门紧闭,似乎爹爹的喜与悲同她并不想干。这样的两个人何苦在一起呢?若是感情差到这个地步,拴在一起又有什么乐趣?做儿女的虽是这样像,却也一言不能表。
回到院子里,昨夜里听闻皇帝伯伯驾崩之后,身子就懒懒的梓婵已经一病不起,卧在榻上。我前去看了看,她闭着双眼,还没有醒来,泪水顺着眼角落在枕头上,已经湿了半个枕头。怎的皇上驾崩,倒像是要带走她似的?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一旁小丫头的议论,说得我心里漏了半拍,没了她我简直寸步难行,皇帝伯伯可不能把她带走。她干裂的嘴唇蠕动着,我忙让一旁的丫鬟给她滴水润润唇,却似乎没有用,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困在陆地上的鱼儿,我凑近了去听,“皓天,皓天……”
我将在这尘世里周遭相熟的人想了一遍,也没有叫作皓天的人,问遍周围丫鬟,没有什么人能解释。唯一知晓的皓天,应当也化在了合虚山下,斗神梓煦的熊熊业火里。
都说当今天界的花花公子,都赶不上当年的皓天天尊,如此算来,这梓婵真的是天上的神仙,也有点岁数,至少是在皓天天尊还没有殒命之前就恋上他的,到了这会儿还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