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后半夜,我把大白放在膝盖上,静静坐在屋脊上,吹一阵鹦鹉螺号角,不出意外,并无回音。三伏天的夜晚,星汉洒下如冰如雪的星光,凉快得很。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整齐宏伟,震得身边的瓦片都颤动。正元街上,白日里被商贩们占得促狭的街道,此刻没有一个人影,平日都显得空空荡荡,此时却被浩荡的骑兵队伍对比得更为狭窄不堪。
铁甲的粼粼乌光在星光下泛出幽幽的不祥的光亮。高大的黑马,有门框般高,骑兵们将正元街两边的房屋衬得矮小。同队伍一同行进的,还有,狼群。
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似狗非狗,有战马的半身高,拖长了舌头,眼中泛着油油绿光,领头的一声狼嗥,其后的附和声传遍京畿的夜晚,仿佛这并不是一个都城,反倒是空旷的郊野之外。
骑兵领头的人举起一把燃燃的火把,于是,顷刻,正元街的尽头,皇宫正元门外,围着皇城的半圈都亮起火光,不是火把那样热烈,而是星星之火,却密密麻麻,正当我努力地想要看清那细小的火点是什么时,那些火点却整齐划一的在皇城的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了另外半圈。霎时,这边疾驰中的马队也亮起相同的火点,这回我看清了,是点着火的弓箭,还未叫得出声,一根根点着火的箭落在本已被点着的骠骑营地上。刀光、剑影、火团、呐喊响彻皇城,四周的民居里也亮了灯光,开了窗,待看清是皇城外墙着了火,却又一个个把门窗合上,似乎没有醒来过。确实,皇城里入主的是谁,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狼群比骑兵更为勇猛,直窜向本已溃不成军的骠骑营,隔得这么远,我仿佛听见利齿撕咬皮肉的声响。
皇城内,六角宫灯依旧亮着,静静倒挂在长长回转的廊檐下,晶莹剔透,我的堂弟不知此刻在干什么呢?
一觉醒来时,便已听说,骠骑营的一品大将军也被查实了与紫竹国叛军有交易,竟然拿着我白芦国的弓箭利剑甚至是军中瑰宝的汗血宝马支援叛军,前提是武装好的叛军必须支持右丞相的阵营。白纸黑字写在一封书信上,书信与信使在西北边陲被戍边的羽狼军截获,即刻马不停蹄地赶回京畿剿灭骠骑营,待皇上接到鸿雁传书时,正元门外骠骑营被斩首、被撕咬者已过千。
府门前,等候我们去如是山的车马已准备停当。而爹爹,一大早就和大哥去了校场,在那里,被五花大绑的一品大将军,接受完审判之后,被大哥手提佩刀,直接斩首,据说大将军至死不肯瞑目。正因为昨夜里出的这个大事,爹爹不能来给我们送行,娘亲无所谓地摆摆手,上了轿,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摆手的一个瞬间,心情是黯淡的,难不成装了这么许久,她对爹爹还是有感情的?
匆匆行路一整天,赶到如是山下时已近傍晚,山下集市里,家家户户门前一张白幡,怎么,先帝驾崩时的白幡,京畿都已经卸去,这儿为何还挂着?娘亲也遣人去问了,得到的却是一个惊天霹雳的消息,刚登基一个月的皇帝,我的堂弟,在一品大将军遭斩首之后,自觉用人不利,羞愧难当,拔了侍卫的佩刀,在自己的寝宫自刎了。短短一个来月,两个皇帝驾崩,今年的日头真是毒啊。
娘亲遣去的正是二哥心仪的丫鬟,正所谓人美好办事,许是因得她漂亮,路人想多和她说几句话,便又神秘兮兮地告诉她,说来也邪乎,昨夜骠骑营被斩杀的时候,驸马府也走了水,失了一场大火,恁周遭护卫如何泼水,那熊熊烈火燃到驸马府再无一柱一木可烧才熄灭,驸马府里,公主驸马还有服侍的丫鬟小厮,踪影俱无,只留下团团焦炭似的灰烬,让人不寒而栗。
那丫鬟听了这些就要道谢,可路人还是拖着她想再说上几句,便又道,据说,这都是肃亲王的意思。
听了这句话,娘亲轿子里的帘子就放下了。那路人大概看着我们架势不对,也噤若寒蝉,只一再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丫鬟。
这大概就是娘看不惯的乱糟糟的结局。
我坐在轿子里盘算着,皇帝尚年轻,皇后都没来得及册封,更没有子嗣,这么说来……我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这么说来,爹爹不日就要登基了?他就要做皇上了?我娘还在这如是寺吃斋念佛,谁去母仪天下?
揭开帘子,看看并排的娘亲,隔着帘子看来她只在轿子里静静坐着,我都想得到的危机,她怎么也不着急呢?她不急我可急,家里那几个姨娘,即使她不在乎,我和大哥二哥还是看不惯的,可不能让她们抢了先机。更别提,若是在这儿待个三个月半年的,那边后宫充盈,到时候娘亲怕是想回去都没法回去了。
“娘亲!出了这么大的事,咱们还是回去吧!”
那边轿子寂静无声。
“娘亲!我们回去吧!爹爹今日不同往昔!”我看见娘亲抚了抚额头。爹爹的耐性是有限度的,今早是因为出事不送,还是因为他铁了心不想送,这个娘亲自己心里清楚。出了比这更大的事情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他不照样早出晚归,不忘记同娘招呼一声?今日一品大将军已经是砧板上的,他早去一刻,晚去一刻,又有什么分别,只不过是不送而已。他若是登基做了皇帝,毕竟又与肃亲王是天差地别的,这样想下去,似乎不能由着娘亲。
“回去!我们回去!”不等她的回答,我吩咐小厮。却被她喝止了。
“去如是寺,我已经不想回去了,盼晴,你若是想回去做公主,你就自己回去。”淡淡的音调,掩住了刚才一刹那的思虑与犹豫。
我想了想,公主、郡主、亦或是隐居在这如是寺中,又有何不同?我还想到那星河岛上仰望仰望星空,想想那日,公子用树枝挑剑的英姿。
“我和娘亲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