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现在看到的华纳达尔斯赫努克火山,是冰岛的最高峰,根据官方于2005年8月正式的测量,其高度为2,109.6米,最后爆发是在1727年……”导游带着一批新游客重复着讲解从旁走过。
毫无价值的机械重复……
她心中浮出这样几个词,对人群都生起厌烦,与同行驴友队长打了个招呼,自己向无人静处踱去。
耳边渐渐清静。眼里全是被白色覆盖的山峦,孤独而寒冷。奇特的,非常适合平抚她现在的内心。
马晶晶把厚厚的手套取下,垫在沉封百年的冰盖上,十指在空中滑动,触摸远方山峰,感受这个零时区国度的寒冷。
寒冷,让人思维清晰。
“晶晶,对不起,我们不合适。还是别再联系了。最后说一次爱你。”
“我还喜欢你,可没有大家的支持祝福,我想以后也不会幸福的。”
“晶晶。不是说好不再联系。我印象中你不是这种缠人的人。”
“对不起。您所拔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对不起。您所拔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喂?老公,你电话……”
“行,我跟你实话实说。你在公司里面搞出来那么大的事,丢了工作,人尽皆知,因为你我到手的两个业务都黄了。马晶晶,我们结束了。大家讲点体面好聚好散。”
爱情,到底有多么经不住考验。不过两周,14天。一个在一起两年,950天的人,就这样毫不费力的蜕下所有伪装。
讽刺的是,就在事发之前不久,二人还约好要去阿尔卑斯山度过1000天纪念。
远方的山峰上部分裸漏的岩层散发着灰黑的印记。那是熔岩喷发燃尽一切后的绝决。
“Jane,这个项目亚太区CEO非常重视,客户一直是Jack冯那边的,希望这次你能够全力配合。”
“这位是马小姐,就是我们的项目的负责人?当真是有气质,有才华。”
“晶晶,我也没想到这个客户这么看重你,就陪客户喝喝酒,不会有什么事的。放心,我会护你周全。”
“马晶晶你装什么清高?你把客户给得罪完了!这后果你担得起吗?!回去你自己跟Linda解释!!!”
马晶晶闭上眼,那一刻的愤怒如同压抑已久的岩浆。自毕业后入青橙,近十年拼爬,她知道光鲜背后的龌龊。她拼命工作,压下害怕接下一个个挑战,就是不让自己沦陷。只是没想到,在重要客户面前,她的功勋不值一文,轻松地,就被献上了祭坛。
在区域大会上,在几千名各地精英员工面前,本该汇报年度数据的她,将羞耻肮脏内幕直接扯开。岩浆在地壳下翻滚,终于找到了出口,喷涌而出,燃尽一切,肮脏、纯洁、绝望、与希望……
当看到亚太区Jack冯惊慌失措的脸,她发自内心的好笑。而现在,她只余疲惫。
如同岩浆流过后,燃尽一切的冷灰。
她将不知不觉攥起的手掌摊开平放在冰盖上,冷。寒冷,直达内心。然而,到底是心更冷,还是冰更冷,她分不清。
“你这样容易冻伤。”身后突然有个声音。是驴友队长大山,一个私下话不多,但有任何问题,他都能帮助解决的人。
马晶晶把手从冰层上拿起,但依然没有戴上手套的意思。
这个女孩,在整个旅行中安静而孤独,然而正是这种安静,反而在喧嚣之后显得特别引人注目。大山早就留意到她。
大山也把手套摘下来坐在她身边半米的距离,手指接触到冰凉的空气,带着天然的刺激,“看,晚霞。”
马晶晶顺眼望去,红蓝紫黄青在空中杂乱的揉捻在一起,将山峰上分明的黑与白映衬的更复杂,也更绝望。
“很美。”出于礼貌,无意识的回答。
大山能感受到,她对于自己,不,这不准确。……是对所有男性的疏离,似乎还夹藏着一丝厌恶。“Yesterday Was Dramatic,Today Is OK”(昨天很荒诞,今天还可以。)
马晶晶疑惑的转过头,以为自己的心思已被看穿。
大山道,“这是冰岛mum乐队的专辑,很适合在这里听。”
马晶晶冷冷的看着他。
“我这里刚好有,半小时后全队下山。”在她身旁放下MP3。
马晶晶感受到真实关怀,“谢谢。”
“没什么。”大山看着远方,“大桥上一个想跳的人,也许因为一句话的温暖,就回家了。我只是,想把这份温暖传递下去。”他起身离开。
一丝犹豫,马晶晶拿起MP3,戴上耳机,看向渐暗的远山。音乐流淌出来。清澈见底,飘荡真挚。
空灵。马晶晶想到这个词。
我本空空而来,亦将空空而返。
在音乐的柔软呢喃中,马晶晶心中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为什么会这样?我没有错。”
声音逐渐放大,放大,直至反复嘶喊。“是你们错了!是你们错了!!是你们错了!!!”
终于,在事情发生后翻天覆地、短暂而又漫长的时间春秋里,她第一次,放任自己,流下泪来。
下山前,马晶晶回头拍下一张照片,照片中,白色的雪山美得圣洁。“再见。”她唇齿轻动,向知道她眼泪温度的雪山,也向不堪回首的昨天。微不可闻,转身离开。
然而,这个常年积雪、寒冷异常的国度,却有着世界上最为丰富的地热资源。是冰川和火山大范围并存的“冰与火之国”。
奇妙如同一类人。
表面上冰冰冷冷,骨子里却涌动着让人惬意的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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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机场大厅与驴友团道别后,马晶晶无所事事的坐在咖啡厅一角。
机场不断有打扮光鲜,脚步匆忙的人走过,马晶晶几乎可以从他们的装扮姿态,了解到他们是去赶着参加一场重要会议、还是签订协议,抑或已胜利归来。
因为,她曾经也是这其中的一员,受尽人仰慕、嫉妒、毒辣眼光的一员。
马晶晶低头自嘲的笑了,手中小银勺搅动咖啡,低脆的碰撞声在她心头炸裂出一条细缝。
二十九岁,突然间一无所有。
曾让人眼红的事业、让人羡慕的爱情。
这种从高处跌落的痛苦,要远胜于寻常人。不仅承受着失去,还无法收获同情。
当然,也没人认为她会需要同情。
就连最后的决绝反击,她也完成的如同平时让人望而却步的艰难任务,带着她一贯独有的沉静与骄傲,果敢与从容。在她踩着高跟鞋被工作人员“请”下会场讲台时,在她身上聚集着无数目光穿过众多同事时,在她走向大门时,她甚至听到名义上“驱赶”她隔离人群的人在耳边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耳语赞叹“晶姐,干的漂亮!”
……
可她的确是跌落了。马晶晶心中清楚。
从最近,她终于开始认真的看到每一个人。端咖啡盘的,收银台的,做清洁打扫的。于此之前,她虽然也经常看到,只是目光似在他们头顶处打个旋儿,便飘开来去。
三十了。自己又该何去何从……这个念头几乎要吞噬掉她周围的氧气,马晶晶关掉手机飞行模式。如她所愿,信息通知飞快塞满了手机,也堵住了她胡思乱想的念头。
其中不乏旧同事。只是关怀在打探八卦的浓度下,显得相当稀薄。
呵,轮到蹭我的热点了吗?马晶晶心中可笑。
叉掉那些不怀好意。
不过五分钟,手机震动起来。
马晶晶拎起包推着行李箱用耳机接听。
“晶晶,你终于开机了!”发小张娴声音骤然传出。
“……呃。”
“是不是想急死我?”
“你不一直说我那么强悍,能有什么事啊。”
“行。你是想气死我。我就不该打这电话。”
马晶晶抿抿嘴角,耳机里mum乐队的声音继续传出。一个男人惊艳的看着这个女孩子低头一笑的纯净柔美,慢下脚步目送她径直走去。
“说吧,说吧,什么事?”带上三分宠哄。
张娴道,“靠谱消息。你老东家最近在竞争一个旅游区项目,你想不想狠狠回敬他们一个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