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包厢里,白齐天和凌心怡最后入座。吴银坤举起酒杯,“这段时间兄弟们辛苦了。现在才是正式打响!所以我后来想了想,庆功宴不对,这是誓师宴。恭喜咱们走上了这条只能成功,没有回头的路。今天,让咱们当着家属的面喝了这杯酒——誓必成功!”
众人举起酒杯,马晶晶一仰而尽。
只有成功,没有回头。没人会比她更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觥筹交错中,大家起哄让周云梦和男友喝了交杯,又轮番去敬吴银坤。吴银坤招架不住,拉出白齐天,“这也是咱们空灵的合伙人啊,快来敬他。”此言一出,算是第一次公开白齐天身份,大伙的火力立马转移。凌心怡眼睛一亮。立在白齐天旁,满心愉悦的接受大家的道贺敬酒。
到马晶晶时,她举杯道,“天哥,恭喜你。”
凌心怡等着她和其它同事一样叫她声“天嫂”,然而马晶晶只是礼貌的与她碰了杯。
白齐天点点头,酒杯刚覆上唇。
啪——
酒杯在地上碎裂,红色的酒汁四溅,不偏不倚的洒在马晶晶白色长裙上。
“心怡,没事吧?”白齐天扶住凌心怡。
“抱歉,刚才手滑了一下……”
“晶晶,你的裙子。”陈佳心疼的看着红色酒污在白色裙摆上恣意浸染。这身白裙价值不菲。
白齐天目光所致,“抱歉……”
马晶晶低头看了一眼,“没事,算了。”
“对不起,裙子我会买条新的……”
马晶晶举杯,“没关系,太见外了。今天是好日子,不用为小事影响心情,向你道贺。”
“谢谢。”白齐天与马晶晶碰杯。却没注意到身旁的凌心怡脸色越来越阴沉。
“够了!!”
气氛一下变得安静。
白齐天沉默尴尬的接受大家目光,“心怡……”
凌心怡甩开白齐天拉她的手,退后一步直视他,“白齐天!你知道你错在哪里!?”
“……”
“十五个字。你答应过我什么,可你却说了十五个字!你还是不是男人!”
“……对不起。”沉默后,白齐天低声道。
“够了!!我已经听够你这句话了!我忍受够了你!好,你不滚,我滚!”凌心怡怒气冲冲,经过马晶晶旁时,从齿缝中迸出,“不知廉耻。”
马晶晶转身拉住凌心怡,“站住!”
“松手!”
“你把话说清楚,谁不知廉耻?”
“哼。呵呵。还用说吗?是谁一天到晚缠在我们齐天身边,裙子洒上了酒,还要装白莲花当绿茶婊赚人心,谁心里清楚!”
“这么说,我原谅你的过失,倒成我的不对了。那好,”话音未落,马晶晶一个巴掌清脆的甩在凌心怡脸上。凌心怡懵在当场,半晌才回过神来,“你敢打我?!”说罢反手想打回马晶晶。
然而马晶晶在半空中接住她的手腕,令她动弹不得,“自由搏击我练了十六年。怎么,想试试?”
“白齐天,你就这样看我被贱人欺负!!!你果然和她——”马晶晶加大手上劲道,将她口中的话捏了回去。
“晶晶,别这样。”白齐天急道。
马晶晶甩开她的手,“不发脾气,不代表我没有脾气。随便往头上泼脏水,任意辱骂,你以为是谁给了你这个权利。白齐天是我同事,或者是我上司也罢,你是他家属,我尊重你,但不代表你不尊重我的时候,我还有义务要容忍你。”
“你——”凌心怡双眼冒火,马晶晶冷若冰川。
凌心怡手被甩开,一腔怒火无从发泄,转手一掌扇在白齐天面颊上,十成恨意将他脸上立时抽出五条指印。看到马晶晶等人强自按捺怒火,凌心怡生出恶毒的得意,转向白齐天,“我告诉你。我们结束了。废物。”
众人满心怒火,但碍于白齐天的面子,看着凌心怡走出包厢。这一次,白齐天垂下头,没有再追。
吴银坤拉过白齐天肩膀,又狠捶一下,“你他妈怎么混的这么窝囊!”
白齐天拉开椅子靠着看着吊灯,猛然灌下两大杯白酒,趁着酒劲上头,他缓缓道,“我想讲一个故事……。”
吴银坤支开旁人。马晶晶坐在最远的位置上,冷眼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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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汶川地震,我和一个女孩一起去志愿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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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汶川地震,巨大灾害让全国人民都陷入了悲痛。看到消息的第二天,白齐天就和女友一起飞往四川,又辗转来到绵竹,加入了灾后救援志愿者的队伍。绵竹,是白齐天女友的故乡。虽然父母在她大学后就跟着迁出,可对故土的关怀指引她第一时间想要回来这里,为这里做一点什么。
“林夕,小心!”白齐天看着女友近距离掠过一处危墙,话音刚落墙头已掉落在二人脚旁。
“大白你吓我一跳!我身手敏捷着呢。”林夕摸到白齐天手心冷汗,故意顽皮宽慰道,齐肩乌发被掀落的风轻轻扬起。只是短短半天,虽然也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这里的残酷已超出他们的想象。残垣、哭泣,衬托着死一般的静寂……
白齐天将林夕紧紧圈入怀里,心跳声强调着二人的真实存在。“小白,我认真警告你。在这里的所有行动,必须要听从我的安排。”
“我知道了。”林夕被安全的包裹着,轻拍了拍白齐天背。“我们抓紧时间吧。”
从早上到深夜,二人筋疲力尽,手套已经严重磨损,解救出的几个人有的大哭大叫,有的不发一语。志愿者中有心理咨询师,正在努力地陪他们每人坐一会。而还有更多的人,仍在残垣之下。进川的道路,由于大量的自发救援者前来,再加上震后泥石流造成了拥堵。大批救援车和专业人员被堵在路上无计可施。
与白齐天和林夕一起首批进川的十七位志愿者,在当地政府派出的救援队人员安排下成立了临时自愿救援分队,然而面临巨大的灾难,当地的救援物资人力也非常有限,志愿者们随车携带的物资,尤其是吃的和干净的水,多发给了被救出来的人们。晚上,他们商量着规划了物资分配,努力让有限的物资多维持一段时间,坚持到大批专业人员到来。
第二天一醒,带着浑身的酸痛,十七位志愿者又投身到新一轮的搜救中。一连三天,搜救地点不断扩大,车子都没有了油,志愿者们按小组三人分散徒步至远处搜救。白齐天和林夕作为一组,向西南方向的下一个村落搜救。
虽是大早,但天色阴沉。
“小白,累不累?”白齐天关切地看了眼身边不发一言的林夕。
“不累。”林夕握握他手,“大白,我只是,心里难过。”
白齐天回握以温暖,“有我在。”
“大白,你看那边有人。”
二人快速向那里跑去,却又在靠近时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
只见一处孤零零倒了一半的土房前,两个七八十岁的老人正在一只小锅上煮面条。老爷爷将煮好的面条盛在一只碗里,端给坐在屋前一只矮小杌子上的老伴儿,自己又盛了碗,坐在老伴儿对面,二人就在一张破椅子上面吃起面来。
不知怎么,林夕的眼中突然有些湿润。似乎连日的疲累担忧都不再重要,时光突然慢下来,静下来,眼前便只有两位相携一生的老人在劫后余生中,相互扶持,手捧一碗热腾腾满是烟火气的面条,相对而坐。
白齐天伸手撩过林夕耳边一缕乌发,“我突然有种感觉,似乎平时我们追求的一切,欲望驱使下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也有这种感觉。一生,也不过是与一个人相携手,吃饭睡觉。”林夕抱住白齐天,抬起头,“大白,以后老了,我们也这样,好不好?”
白齐天抱住林夕重重点头,“嗯。”
二人不愿惊扰,待两位老人吃完面,走去过,说明来意,想要带他们离开。
老太太耳朵不好,不明所以,老头儿则有些固执,不愿离家。
天色不好,似乎要下雨。
“这房子太危险了,已经塌了一半,我们得带他们去大本营。”白齐天道。
“好,只是他们不愿意离开怎么办?”林夕道。
“我再去和他们聊聊。”
二人讲了现在的情况,想要说服老人一起去几公里外的大本营。在两人充满真诚的眼神中,老头终于相信二人,但是因为老太太的腿不好,是以房子这么危险,二人还是准备在这里留守,“我们已经活得够大了,不折腾了。在一起过得去就过,过不去就在这老房子里算了。”
“爷爷,你们的孩子呢,他们一定很着急,很希望你们能够好好活着。”
“我们没有儿女。就我和她。你们走吧。”
林夕和白齐天对视一眼。白齐天扯扯林夕,“小白,我们先回去,让当地人过来交谈一下也许效果会更好。”
林夕不忍放弃,“这里不安全,要不这样,你赶紧回去找车和人,我再做做他们的工作。”
“你都不知道不安全,我怎么能单独放你在这里,傻小白,我们一起回去找人。”
林夕装作苦着脸,“诶呀。我腿累嘛。就辛苦你自己跑回去再开车过来接我们好啦!”
面对林夕的撒娇,白齐天总是无可奈何。看了眼天色和断墙,白齐天端过一个小凳,远远地放在空地处,拉林夕坐下,“你就只许乖乖坐在这里,在我回来之前,不许离开凳子。听见没?!”
“好啦,知道啦,我保证!”林夕催促他早去早回。白齐天大步向营地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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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接老人,救援小组最后一辆还有些油的车被借了来,白齐天带人驱车过来的路上,雨渐渐变大,白齐天将车开的很快,一个弯道后车却陷入了泥坑,白齐天忙下了车和同行的当地工作者找到石块垫在泥坑里。
只是下午时间,乌云已经将天盖成黑夜,轰隆——
一道惊雷响过,雨唰唰地豆大起来。白齐天心中焦灼,强稳心神,雨水很快将二人淋透。终于车子从泥坑中开动出来。
“大齐,女朋友不在,你有点心神不定啊。”同行的当地工作者故作轻松打趣。
“雨太大了,我有点担心。”白齐天简短道。
“快到了,不会有事的。”
白齐天点点头。
很快,那处土房出现在二人眼前,远远的空地上没有林夕的影子,白齐天的心紧紧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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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酒。”包厢里白齐天用双手抹了把脸上并不存在的雨水。
“你别喝了。”吴银坤头一次见白齐天这样,平时他总是安静沉稳。
“给我酒!”白齐天竟哭了出来。陈佳和周云梦忙坐在身边劝慰。吴银坤皱着眉头,看着一直冷眼坐在最远处的马晶晶拎着一瓶白酒走过来。
“晶晶,你干什么?”吴银坤刚才见识了马晶晶巴掌的凶残,莫明其妙有些担心酒瓶会在自己最看重的合伙人脑袋上开花。
马晶晶冷脸,“他要酒,给他喝。”
“他已经喝多了,还能他喝什么,胡闹!”
“给他喝!”马晶晶喝道,“这事压在他心上多少年,如果没有酒,下一次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说出来?!才有勇气再面对!”
“喝什么喝,不许给他喝!”吴银坤也怒道。
其它人都被两人震住了。
马晶晶按住吴银坤的手,把酒瓶递给白齐天,“说实话,我对你们每个人都没有兴趣。我现在想要帮他,一是因为我欠他一个人情,二是因为我不想任何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因为个人问题影响到项目。你看不出来吗?这事在他心头是多重的压力,他现在只要酒就能讲出来,你却在担心他会不会喝吐!?”
吴银坤终究气势消了下去,道,“喝吐?我是担心他喝吐?喝完他直接倒了,还说个屁。”虽嘴上这么说些,却终于坐在一边看着马晶晶在白齐天旁坐下,扭开酒盖给他倒了满满一杯白酒。然后又倒了一杯。
“然后呢,你找到林夕了吗?”马晶晶声音冷清。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这个故事对他太重要了,绝不仅仅是出于一个编剧对故事的好奇。
白齐天却似要睡着。马晶晶啪啪拍了拍他的脸颊,又给他灌下一杯热茶。“然后呢,林夕呢?小白还在等你。”
就在吴银坤看不下去起身要离座时,白齐天的声音又断续出来,“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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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林夕……小白!你在哪里?!”一下车,白齐天恐惧地喊着林夕的名字。半塌的土房已经变成了废墟,白齐天强迫自己不向那里看,焦急的喊着。
当地的同行者快步到废墟前,从泥水雨水里扶起一个老大爷,“老大爷,你醒醒。大齐!快过来!人在这里!”
白齐天跑过去,掐醒老大爷人中,“她人呢?她是不是去找人了?”
老大爷悠悠转醒,咳了几声,用颤巍巍的手指着屋内,现在已经是一片废墟的地方。
“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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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齐天走后,外面渐渐下起雨来,部分残墙垮塌下来,林夕忙起身拉出老大爷和老婆婆,做他们的工作。在一块断墙掉下来后,老大爷终于被劝动,只是想要将家中余的粮食给带出来一些。
考虑到大本营缺粮,白齐天还未来,林夕让老大爷老婆婆在外等着,自己进屋里搬粮食。
“还好,不算太沉。”林夕从床下摸出来几个袋子,一筐玉米。
轰隆——
雷声震起后,闪电划过。
“老爷爷,我来就行你快在外面空地上。”林夕看到老大爷不放心准备进来帮忙。
“诶。谢谢你了,小姑娘。我外孙女,也有你这么大了。在外地上学呢。”老大爷絮叨着接过一袋粮食向外走去。
正在此时,靠近的墙松动下来,林夕大叫“小心!”,用力将老大爷推了出去,而自己却被埋在了断墙之下。
哗啦,整个土屋跟着垮塌,躲在墙边避雨的老婆婆,也被埋在了土块下。只是老大爷已然昏倒在雨中。
救援人员最后挖出了林夕和老婆婆,只是她们却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不,她不会死。她不会死。”白齐天双手手指鲜血淋漓,那是挖的痕迹。他珍惜地抱住林夕的遗体,将发丝别在她耳后,大雨冲刷干净她脸上的泥土,她微翘的嘴角还流露出一点孩子气。
“大齐。你别这样。”同行者想要拉过林夕遗体。
“别碰她!你们都给我滚远点!小白,你醒醒,你说好要等我。小白……”白齐天将脸贴住林夕的脸,冰凉。他忙发疯似的将她抱上车。脱下她脏污的外套,用车上干净的衣服将她紧紧裹住。
林夕的手机从外套内的口袋中滑落下来。屏幕亮了,在阴沉雨天中无比醒目。
为了省电,手机志愿者每天只在关键的两个时段打开使用。
屏幕上是一条已经写好的信息“亲爱的大白,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可我大概要失约了,对不起,请一定要记住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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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为什么你这么傻——为什么我要留下你一个人——”白齐天痛哭流涕。
包厢里,陈佳和周云梦已经跟着哭出来。
等白齐天哭了一会,马晶晶给他酒杯中倒上水,“那么,凌心怡呢?林夕,凌心怡?”
“后来,我回到上海。整整一年,无所事事。有时就在她的学校外的小摊上发呆。
那年冬天,下起了雨,我听到路边有女孩喊‘林夕。’那是一个打着蓝色花伞的女孩,乌发齐肩,从雨中抱起一只流浪的小狗,丝毫不介意脏水弄脏了她白色的羽绒服,笑的那么纯真。”
马晶晶点点头,“可惜,凌心怡,终究不是林夕。”
白齐天顿了顿,“可惜……”
“小白……”白齐天伸出手歪下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