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撞见易栀从车上扑进靳黎岘怀里的那个晚上,杨繁之说邀请男孩子到家里吃饭,说起来也不过是长辈对晚辈的客套而已,但如今看着他真的火急火燎地提了大包小包地登了门,她一时之间也有些懵懵然。
“阿姨,我这样不请自来,您不会赶我出去吧?”靳黎岘似乎看不见杨繁之脸上的错愕似的,眨着眼睛卖乖,笑出了非常整齐的八颗牙齿,干净开朗如明日朝阳。
“怎么会!”杨繁之释然一笑,慈爱地把人引到家里来,指了指沙发,“你先坐坐,你叔叔在楼上,我去喊他。”
可她不是去楼上喊,却只站在楼梯口,插着腰、仰着脸往楼上喊人:“老易,有客人到,你快下来。”
易正深呆在无锡两天,好说歹说仍然做不通女儿的思想工作,以至于第二天晚上就气呼呼地订了票回京,至今没有接到女儿认错的电话。
此时乍看见罪魁祸首正挺直了腰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也不知道他和妻子说了什么,逗得她频频拍手称是。
叛徒!
易正深腹诽着给妻子下了定义,自顾自地皱了皱眉,重重地握拳在嘴边咳了咳,惊得两人闻声看去,靳黎岘最先站起来,看着板着脸的未来岳丈,垂首垂目地问好:“叔叔。”
“你怎么这么慢?”杨繁之也跟着站起来,嘟嘟嚷嚷地斜睨了小肚鸡肠的丈夫一眼,懒得再去搭理他,拍了拍靳黎岘的肩头:“你和叔叔好好聊聊,我去切点水果。”
“那麻烦阿姨了。”
“不麻烦不麻烦。”
杨繁之和蔼可亲地摆摆手,易正深又咳了咳,刷着存在感:“来茶室这边坐,我泡茶给你喝。”
话音刚落,易正深穿了一身很难看的格子睡衣,蹬了一双很难看的深色拖鞋,却还捧着肚子昂首挺胸,摆出不好相处的岳丈姿态来。
靳黎岘回头看了一眼杨繁之,她正哭笑不得地对着易正深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快跟上。
于是迈了大步跟上的人,见未来岳丈正准备坐下,急切切地提出了申请:“易叔叔,能让我泡茶吗?”
易正深顿住动作,挑了挑眉、质疑他的能力:“你还会这个?”
“圆圆说您酷爱茶道,我就认真学了学。”靳黎岘答得十分低眉顺眼,“但是学得都是皮毛,需要易叔叔指点指点了。”
易正深不动声色地让出了泡茶的位置来,就看见靳黎岘含笑着坐到他的位置上,娴熟地操作起来,他心里又赞许了几分,但仍然硬着声音问:“说吧,今天来找我做什么?”
靳黎岘手上的动作一顿,摸不透易正深此时的心情如何,但长痛不如短痛,他放下手里的茶具,端坐着看向易正深,开门见山地坦白:“我喜欢圆圆,希望您答应我和她交往。”
易正深讳莫如深的眸子又沉了沉,想起女儿不久之前也是这样郑重其事,恍惚之间,他烦躁地敲了敲桌子:“要是我不同意呢?”
“那我也是理解,甚至是庆幸,庆幸圆圆有您这样的好父亲。”靳黎岘继续低垂着眉眼,隔着透亮玻璃茶壶,看着渐渐冒泡的白水,心头也是格外澄明,“这几天我都在想,若换成我是您,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儿接二连三地受了情伤,自然也是不愿意她再和圈内人有什么牵扯。可是叔叔……”
靳黎岘把目光重新留在易正深的脸上,一字一句都格外虔诚且郑重:“您也许不信,我花了快十年的时间,才走到圆圆的身边。”
071
茶壶里的水已经烧开了,热气腾腾地氤氲了一室,靳黎岘隔着薄薄的烟气,想着住在心头的那个女孩子,眉目里都是情深和温柔:“圆圆是你的掌上明珠,但她也是我的日月星辰。我喜欢的女孩子,要我让给谁去照顾、去珍惜,我都是不甘心、不放心的。所以假如您要我对圆圆放手,对不起,我做不到。”
大约这十年的时间太长太难,往事一遍又一遍地闪现,悲喜交加之间,靳黎岘垂着的眼睛就有水光在荡漾,易正深不近不远地看一眼,一时之间也是无话可说。
他年轻的时候也曾有一段可生可死的喜欢,彼时光影交错,仿佛回到多年前,他向岳父求娶杨繁之那般,执着又坚定。如今易正深感同身受着,像一颗熟透的果子挂在树梢,在女儿的幸福和男孩的执拗中左右摇摆。
“可是凭什么?”易正深先一步从他的往事里抽离,继续冷淡地诘问起来,“靳黎岘,我凭什么要因为你这三言两语,就把我费尽心思养大的女儿交给你?”
窗外沉沉的落日,霞光染红了一大片纯白色的云层,在外扑腾了一天的倦鸟早早归了家,站在枝头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引得人接二连三地出来纳凉散步,哈哈大笑之间都是心满意足的烟火气。
靳黎岘竖起耳朵听了两句,对这样的生活向往不已,刚刚回神,就把藏在心底的梦想和未来全部都告诉他:“叔叔,您也知道,因为和圆圆合作的那部戏,我近来的代言比较多,日子就过得没有从前那么难。”
他熟练地把泡好的茶水,先倒了一杯给易正深:“我最近已经开始物色房子了,就是为了能有个安安稳稳的家,能长居北京。”
想到以后可以和她同居在一个屋檐下,想到以后可以和她生儿育女,靳黎岘的心口前所未有的满:“叔叔,我的亲人都远在湖北,从圆圆答应和我在一起的那刻起,她就是我身边唯一可以全身心交付的那个人。”
端着水果躲在门外听了半晌的杨繁之感动地几乎五体投地,只顾低头抬手抹泪。易正深余光瞥见,终于再无二话,嚷起来:“老婆,今晚做点下酒菜,我和小靳喝上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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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两天易栀在上海有广告要拍,所以通告都安排在了晚上。接到靳黎岘的电话时,她正在拍大夜戏,拍摄现场总是吵吵闹闹的,易栀捂着左耳,用右耳听了半晌,仍旧听得不分明,不知不觉地就拔高了音量:“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正是初一,只有一弯细月挂在树梢上,靳黎岘满身的酒气,眼睛却一直是亮的:“我刚刚说,媳妇,我好想你。”
易栀正在拍一场撕心裂肺的戏,还没来得及从悲伤的情绪里抽离,哭得眼睛和鼻子都是红彤彤的,陡然听到这声亲密无间的称呼,这句情真意切的想念,所有的悲欢都被打碎了散开,重新聚拢后只剩下漫天漫地的喜悦扑面而来,只是来不及开口,就听见沈维的声音透过电话遥遥传过来:“哥,你喝酒了就别乱跑了!待会被狗仔拍到又得上热搜。”
易栀挑了个安静的角落接电话,这一句呐喊就听得格外分明,顷刻之间就皱着眉头不开心:“靳黎岘?”
心爱的女孩子连名带姓地叫他,靳黎岘没来由地抖了抖,做稍息立正状,也不管电话那端的人看不看得见,自顾自地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回答“我在”,抑扬顿挫的声音震得易栀耳朵都觉得痒:“你是不是喝酒了?你是不是喝醉了?”
“没有!”靳黎岘矢口否认,又当空自顾自地比了个指甲盖大小的量,弱了语气“嘿嘿嘿”地笑:“媳妇,我只喝了一点点。”
沈维在车上按了半天喇叭,也不见醉鬼打算上车,他认命似的叹了叹气,不得不开车下来拉人:“哥,有什么话上车了再说。”
沈维矮了他大半个头,喝醉的人又把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他走得艰难,好不容易把他塞回车里,就听见电话里是熟悉又焦急的女声,他拉扯之间瞥了一眼,汗毛都竖了起来,慌忙地接过来、颤抖着敷衍:“姐!”
易栀的眉头就皱得更深了:“你也喝醉了?”
“我没有。”
沈维觉得自己无辜得不行,他仰慕的景致大大刚刚更了新文,他正热火朝天地和她私信来着,结果接到了自家姑姑十万火急的电话,逼得他连滚带爬地出了门,千里迢迢的接人回家。
他家姑丈也喝得东倒西歪,姑姑正插着腰气得不行,火气就有些大了,出门之前还勒令他不许告诉易栀,靳黎岘是在她自己家喝醉的。
真的是人艰不拆,嘤嘤嘤
易栀还想逼问个清楚,啾啾过来提醒要拍戏了,到底是工作重要,她只好悻悻然地又交待两句:“你送他到家后,记得煮杯蜂蜜水给他醒醒神,否则他明天该头疼了。”
“知道了,姑……”沈维后知后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拐了一个弯接下去,“姑且听你的!”
“你敢不听我,等着挨揍吧!”易栀气急败坏地威胁他,又不放心地交待交待再交待。啾啾不明真相地又来催一遍了,她这才长叹了一口气挂电话。
也不知道周扬飞站在自己身后多久,听了多少电话进去,易栀往回走的时候,正好对上他藏在眼底的都是受伤的神色,逼得人目光突然一痛,急切地、心虚地避开了。
“易栀,”周扬飞不死心地叫住了她,“我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我……”易栀顿住了脚步,半垂着眼睛,嘴角翕动,最后迎上他钝钝的目光,斩钉截铁地再次给他答案,“没有!周扬飞,从我们分手那天起,你就没有机会了。”
都说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易栀真情实感地痛得几乎窒息,在镜头里笑着哭着,原来达不到的情绪突然就全部释放了出来。
072
易栀这个人其实非常好哄的,比如靳黎岘喝得烂醉这件事,她可以看他连夜赶得过来找自己,在他死皮赖脸地撒娇打滚里,全部原谅他。
“礼物是不是有点多啊?”
被哄得心花怒放的人此时半跪在他从日本带回来的礼物堆里,一个一个拆过去,像是吃到糖的小女孩,眉眼里都是雀跃。
靳黎岘坐在她的身侧,单腿竖起,手肘就撑在自己的膝头,慵懒得撑着半边脸看她拆得兴致勃勃,问她:“怎么前两天不拆?不喜欢吗?”
“才不是,”女孩子俏皮得冲他拱了拱鼻子,像只可爱的小猪猪,“我很喜欢。但我更喜欢和你一起拆啊。”
她顺手从礼物堆里又扒拉出一套化妆品来,举到他的面前重新问:“这里面是不是有你爸爸妈妈的一份啊,不小心也放进来了?”
“圆圆,”靳黎岘潇洒地吹了声口哨,灿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调侃她,“还没有成为我们家媳妇,就这么惦记公婆有没有礼物啦?”
“谁要做你家媳妇了,臭流氓!”易栀不客气地拍掉他蹂躏自己脸的手,把化妆品重新装回袋子里,“你再这样胡说八道,我就真的不理你了。要知道,我们天蝎座,可是很记仇的。”
女孩子软软糯糯的语气里都是可可爱爱的威胁,痒得人心潮澎湃。靳黎岘一忍再忍,勉强正色起来:“都是给你和叔叔阿姨,我爸妈的礼物已经寄回家去了,而且昨天他们打电话告诉我,已经收到了。”
“果然是最孝顺周到的好孩子。”易栀拆完了礼物,满意地拍拍手,顺势凑到他跟前来,也捏捏他的脸,礼尚往来。
他也不阻止她的胡闹,帅气无边的一张脸,扭曲着挤压在一处,逗得她眉眼带笑,他却嘟着一张嘴,艰难又坚持地开口:“我告诉他们,我和你在一起了。”
易栀慢了动作,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又垂着眼睛轻声问他:“你怎么这么急啊,我又不会跑了。再说,我还没有准备好,他们万一不喜欢……”
女孩子呢喃之间,作怪的手几乎是脱力似的垂落了下来,靳黎岘却眼疾手快地重新握住她的双手,盯着她闪烁其词的眼睛,继接住她的话说下去:“易栀,我爸妈很喜欢你。更何况,我也瞒不了。我对你的喜欢,瞒不了我爸妈,也瞒不了别人。”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借着笑容把心里的忐忑和担忧告诉她:“所以,我们需要做好被曝光的准备,你……你可以吗?”
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但如今她刚刚陷入真的恋爱了的氛围里,乍一听这样的后果,还是下意识地顿了良久。
几多纠结,几多犹豫,最后还是心甘情愿地为他点了头:“我可以做好。”
靳黎岘,你知不知道啊,我对你的喜欢,也可以做好承受所有风和雨的准备的。
女孩子的眸光流转之间,都是义无反顾的坚定,靳黎岘就再也忍不下去了。
礼物突然被他长臂一挥,粗鲁地全部推到一边,他的手心整个覆住她的后脑勺,把她一股脑地压在自己的身下,猝不及防地女孩子被推倒在地,怔怔地望着他,好看的眼睛亮如白昼。
靳黎岘心口剧烈跳动着,空着的一只手遮住她的摄人心魄的一双眼睛,才敢倾身靠向她,深深深深地吻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