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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靳黎岘电话的时候,程舒然并不觉得意外。她用前女友的身份趾高气昂地去挑衅他的现女友,就做好了被他诘问的准备。
他从来都是偏心的男人啊,只是如今、偏爱的那个女孩子不是她罢了。
程舒然坐在梳妆镜前,就看见自己的眼泪因为前赴后继的心痛跟着漫溢了出来,她也不去擦,只倔强地握着眉笔,一笔一笔地画好自己的眉毛。
因为要去赴他的约,当然要漂漂亮亮的。
时间是靳黎岘选的,地点就由她来定。
女孩子的用心显而易见。
那时候没有分手,这里就是两个人经常约会的地方,店里的装潢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但如今同样临窗而坐,却到底是变了人心了。
接近傍晚,火红色的晚霞染得天色微醺,年轻的女孩子画着清淡却精致的妆容,最想见的男孩子就坐在自己的对面,可她只顾低头咬着吸管,突然没有勇气先一步开口。
可男孩子灌了一大口白开水,就再也没办法沉默着等下去了:“我以为、我上次和你说得很清楚了。”
靳黎岘开门见山,连那些客气的寒暄都没有,程舒然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急急借着吸管喝了一大口西瓜汁,呛得她剧烈咳嗽着流眼泪。明明是相同的手艺,却比不上从前半点的好滋味,她忍着心痛,却还要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呐呐地问:“说清楚什么?”
“舒然……”
俯瞰而去,窗外有一个很大的篮球场,年轻的男孩子们正在大汗淋漓地奔跑着、追逐着,靳黎岘分神扫视过一圈,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最后把目光留在一个女孩子身上。
那女孩一副学生打扮,穿着最简单的运动套装,扎着高高的马尾,兴起时候还拍着手、喊着某个男孩子的名字说加油。
像极了他爱了很久很久的那个人。
似曾相识的画面总是轻易勾起许多往事,比如当时她也站在篮球场的观众席里,满心满意都只有那个形影不离陪着她长大的张崇一,加油的时候,口口声声都是张崇一的名字。
所以命运之神究竟是有多眷顾他呢?
在张崇一面前,他竟然还有机会插队,得到她的全部真心。
靳黎岘这一路积攒的锐利的锋芒,因为满心满意都是心爱女孩的甜笑,慢慢都收起来,再看向那个和往事纠缠的人,连着神色都柔和了不少:“舒然,错过的感情,如果当断不断,只会伤人伤己。”
“如果那个断不了的人是易栀呢?”程舒然握着泛白的指尖,终于有了勇气抬头迎上靳黎岘的目光,“靳黎岘,如果易栀日后也因为那些身不由己的理由选择与你分道扬镳呢?如果易栀日后也像我这样、像我这样愿意为你放下所有的骄傲求你回头呢?”
她颤抖着重重咬唇,近乎卑微地做最无望的比较:“靳黎岘,你会怎么做呢?”
他会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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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上突然流出靳黎岘和易栀八月初合体拍摄杂志的花絮,一举一动比正片还要甜上好几分,在剧播完、余温未消的当下,瞬间又掀起了千层巨浪来。
后知后觉的路鑫收到消息已经拦不住那些铺天盖地的蛛丝马迹了,远在上海的人只能隔着手机跳脚:“靳黎岘,是不是你干的?”
和程舒然又是一场意料之中的不欢而散。
感情的世界并不能用“非黑即白”四个字简单概括,倘若他注定要伤害千万人,靳黎岘那时从压抑又窒息的咖啡厅里出来,仰着脸感受灼灼的日光穿枝拂叶而来,他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易栀就清晰可见浮现在脑海里……
靳黎岘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不到面面俱到。
倘若他此生注定要辜负、甚至是伤害千万人的真心,他也只能于千万人之中,义无反顾选择护住易栀一人。
晚霞还残存着一丝余晖从枝桠之间投射下来,靳黎岘沿着长长的林荫小道、一步一步踩住光影之间缝隙,最后立在易栀的家门口,并没有否认:“是我做的。”
“你到底要搞什么?!”得到肯定答案的路鑫气得肺都在隐隐作痛,只能插着腰在房间里来来回回的踱步,勉强压制住上涌的焦躁,“你明明很清楚,公布恋情对你们没什么好处,尤其是两方粉丝本来就想在想方设法扒拉你和易栀那些蛛丝马迹,你非但不夹着尾巴收敛着,现在还上赶着把证据摊到他们面前来……”
路鑫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追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哥,我没办法等了。”靳黎岘抬手去按门铃,坚定又执拗地朝自己的长久以来的梦想全力奔赴,“我没办法等到什么合适的时机,我现在只想、我只想光明正大的和她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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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正深开门的时候,靳黎岘话音都没有落,那句“光明正大”还悬浮在半空,只听见他电话那端都是苦口婆心地劝他三思:“那易栀呢?易栀也同意你们公布恋情吗?”
易栀同不同意易正深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是绝对不会同意在这个时候公开女儿和他的恋情。
现下的新事和早上的旧事一瞬间交叠在一处,全部都绕着易正深的所有思绪里盘旋,逼得他又冷了一张脸,气急败坏地质问起来:“你来做什么?”
易正深整个人都挡在门口,显然是拦着不让人进,靳黎岘把手机收了起来,退后两步,隔着一道门,深深地鞠了一躬:“叔叔,我的爸爸妈妈明晚会到北京来,想亲自来拜访您和阿姨。”
双方父母千里迢迢见一面,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姐,爆炸性新闻!”
易栀今天在室内拍同居的戏,彼时场务正忙着重新布置现场,她刚刚补好妆,就挑了沙发的衣角,准备继续熟悉下剧本,只是还来不及打开,沈维不知道第十八通电话就又跟着进来,一开口就是分外聒噪地叫嚷,连累她耳朵都觉得痒,只握着手机隔开十厘米,皱着眉敷衍他的高涨的热情,“什么事?”
沈维先是“嘿嘿嘿嘿嘿”地隔着手机发出一长串猥琐笑,又故意买起了关子问:“你猜猜我在哪儿?”
“沈维,我还在拍戏呢,没工夫和你玩这种无聊的猜谜游戏。”易栀顺手打开自己的保温杯,就着吸管喝一口,“有什么事快说。”
“没意思。”沈维不满意地噘着嘴嘟嚷两句,可又觉得再拖下去估计会被人打死,只好一口气和盘托出,“今天姑姑叫我来你家吃饭,然后我就骑着我的小电驴兴高采烈地来了,然后我就在你家门口五米远看到你的男朋友、我岘哥现在正向你的爸爸、我的姑丈鞠了好大一个躬,然后我姑丈现在很生气,堵在门口不让他进去……”
“什么?”易栀惊得手里的保温杯没有握住,浇了一身的热水,她下意识地“哎呀”出声,片场那些目光就齐齐投向了她,又手忙脚乱地准备涌向她,查看她的情况。
“没事吧?”
周扬飞离她最近,下意识地扯了两张纸巾过来擦,易栀接过他手里的纸巾,站起来清理身上的水渍,抬头环顾了四周,拔高了音量连连说没事:“各位继续忙吧,我清理一下就好。”
她微垂着眼眸就对上周扬飞蹙着的眉头,她放柔了音调又解释了一句:“是温水,不烫的。”
她浅笑着退后一步,捂着电话着急地冲到卫生间,沈维的关心切切抢先一步:“姐,你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沈维,”可易栀哪里有心思回答他,只压低音量质问起来,“沈维,把你刚刚说的话重复一遍。”
沈维只好按捺住好奇心,言简意赅地总结起来:“就岘哥来你家找姑丈啊,但是不知道怎么就惹恼了姑丈,姑丈拦着门不让他进去,人现在还鞠着躬呢。”
清早分别之际明明已经握手言和了呀,怎么现在又闹起来了,靳黎岘突然上她家又去做什么呀?
各种各样的忧心忡忡齐齐涌上心头,易栀咬着手指颇为不安,后知后觉地啾啾敲了门进来,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也跟着着急起来:“易栀,怎么了?”
“啾啾,深圳的活动可不可以推掉……”易栀努力舒展开眉头,开口就是一句,“我想回北京。”
易栀的电话没有挂,沈维两个字赫然在列,猜的八九不离十的啾啾在心里劈头盖脸的臭骂人一顿,可脸上还要镇定自若地分析其利弊来:“深圳兰芝的站台活动人工作人员已经准备很久了,我们突然说不去了,就白白浪费人这些日子的心血了。”
啾啾取下吹风机,仔仔细细地替她烘干衣服:“再说,你这个时候回去也来不及啊。”
“可是……”易栀想到靳黎岘的低声下气就觉得都是心疼和不舍,“靳黎岘他……”
“易栀,就算魏旸哥如何不愿意你和他在一起,我也是很少插手你的感情,可如果今天,你打算为了这一段感情而牺牲工作,甚至是梦想……”啾啾把风速跳到最低档,“易栀,我不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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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漫天的繁星一颗一颗点缀在夜空里,最后汇聚在一处,发出最明亮耀眼的光芒,跟着从天而降的晚风铺满了靳黎岘的周身,他慢慢地直起腰来,稍长的头发随风乱舞,可他的眸色对上易正深不悦的神情,仍然义无反顾地开口:“叔叔,我想娶易栀。”
易正深的瞠目结舌溢于言表,靳黎岘却一字一句地郑重重复:“叔叔,您没有听错,我也没有说错。我对易栀……从我对易栀心动的那一分那一秒起,此后的每分每秒、我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娶她为妻。”
“靳黎岘,我不答应。”后知后觉的易正深不假思索地拒绝,“我怎么可能……”
“小靳来了啊。”杨繁之隔着数米远站了半晌,比易正深反应得更慢一步,眼见着丈夫又是斩钉截铁地要矢口否认所有的可能,她从目瞪口呆里抽离,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打圆场,“吃饭了没有?别在门口站着了,晚上天凉,进屋来陪叔叔阿姨再吃两口。”
杨繁之顾不得丈夫的阻拦,拉着人就要进屋来。易正深向来是拗不过妻子的决定,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让了半个位置出来,靳黎岘侧着身子跟着人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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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在草丛里潜伏的沈维探头探脑地看着门被关了起来,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揉着发酸的腿,事无巨细地做起了实况转播:“姐,姑姑出来发话了,岘哥被她拉进屋子里了。”
易栀从啾啾的义正言辞里败下阵来,重新把手机贴近自己的耳朵:“那你帮我看着点我爸……”
“易栀,”周扬飞站在门外敲了敲,出声问她,“有没有烫伤?我拿了一些烫伤药过来,你要不要擦一擦?”
易正深待人向来是最为和善妥贴的,可唯独在她感情一事上,但凡有人伤了她……
当初她和周扬飞分手,是易正深风驰电掣地来接她回家,见她躲在角落里哭得眼睛都是肿着的,他二话不说就朝着周扬飞的脸上给了两拳,打得人半张脸都是肿的,几天都没办法见人。
如果不是周扬飞先一步选择息事宁人,她的爸爸估计要惹上一身的是非了,严重的话,怕是要留下案底了。
往事浮浮沉沉,易栀的感激突然蔓延,就情不自禁地软了心肠,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又低低地开口:“我没事,麻烦你和导演说一声,再给我五分钟,我吹干了衣服就出来。”
“好。”她不如最初的那样抗拒,于周扬飞而言,已经是难得的温柔了,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叹,给她足够的时间,“你慢慢来,我等你。”
易栀跟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不放心地隔着电话继续叮嘱两句:“沈维,麻烦你看着点我爸,如果他倔脾气又上来了,你务必劝服靳黎岘离开,后面的事情……”
她的惴惴不安又重新涌上心头,却还要努力镇定下来:“后面的事情,等着我明晚飞回去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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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繁之正在厨房里炒最后一道菜,易正深和靳黎岘分坐在餐桌的对角线上,沈维夹在两人中间,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就见易正深向端起手边的红酒,咕哝咕哝地准备一饮而尽。
“姑丈,圆圆姐刚刚……”沈维着急忙慌地一边起、一边劝:“圆圆姐前两天特意交代了,您最近不能喝酒。”
“闭嘴。”靳黎岘是女儿心尖上的人,易正深当下没办法对他动手,就只好把所有的不满和怒意发泄到无辜的沈维身上,“你要是再啰嗦上一句,信不信我把你踹出去。”
“信!信!我哪敢不信呀。”沈维讪讪地陪着笑,乖乖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又记挂着易栀下得死命令,舀了一大碗鸡汤推到易正深的面前,斟酌着发言,“姑丈,要不您先喝两口汤?胃暖了,喝酒也不伤身……”
易正深却重重地放下酒杯,把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对面正襟危坐的靳黎岘身上:“我记得第一次你来我家,请我允许你和圆圆交往。我虽然不是很乐意,但架不住圆圆的喜欢。今天你第二次来我家,就说要娶圆圆。那下一次呢?”
易正深弯着手指敲了敲餐桌,叩叩作响:“下一次再来,你又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