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半，谢庾与尚黎到了西府公寓门口。气候转暖，白昼稍长，傍晚时的余晖为小区内的景致、人物蒙上一层柔软的玫瑰色。尚黎的发色在这层余光中显出一层金栗的色泽。
谢庾对于军中新秀尚家并不熟悉。只是在军中，尚家人的面目显得格外显眼。据说尚家家主早年因为国内动乱出国避难，并在法国定居结婚，直到生子后才返回华夏。尚黎的名字似乎也是为了纪念那段旅居生活。只是与稍显艳丽、惹眼的面容不同，这位带着明显混血特征的男人倒是地道的军人。说话板正严肃。
尚黎对于两人商量事宜选在了这样一处民居有几分不满。“如果谢家有心交好，不如换一个地方。”
谢庾知道这是觉得地方由他选择，不够正式。或许尚家对于谢家的诚意还有所怀疑：“事关军权，没有必要大动干戈。”
“那也可以找个小馆子。我以前的部下退役后，开了一家川菜馆，滋味很是不错。”
说来说去，只是不满在谢家定的地方商议此事罢了。或许尚黎早就知道了陈西府与谢家的瓜葛。谢庾心里生出一丝冷笑，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我最近肠胃不好，不能吃辣。”
说话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站在了门口，谢庾抢先一步敲了敲门。尚黎只得就此住口。不过两人很快便闻到了室内飘着的一股辣椒、花椒混合的辛辣味道。
尚黎扭过头，有几分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谢庾。谢庾倒是面不改色，只是心里暗暗叹气：往常不曾注意过陈西府对于川味有偏好，偏偏这个关头出了纰漏。
以谢家的权势倒是不必要太顾及尚家。军中重视传承，若不是出了大变动洗牌，老牌世家的权力只会伴随着传承越发深厚。谢家根基深厚，倒还不把尚家放在眼里。然而这种前脚找了借口，后脚就被揭穿的感觉实在不好。索性等到菜端上桌子，他看到并不全是红油，觉得稍许挽回了一下。
西府对于两人之间的交锋毫无所觉。她查看冰箱的时候发现了一盒内酯豆腐，当下决定做麻婆豆腐。又因为炒锅爆香过花椒，本着不浪费的想法又做了一道辣炒鸡丁。端上菜的时候还有几道清爽的小炒与汤。
只是她注意到谢庾这次没有对那两道辣菜。不由升起了几分困惑。不过这点个人情绪很快便被抹去了。
“陈西府，”谢庾喊了她一声：“我在秣陵路的酒吧存了一瓶白酒，你去拿过来。”
西府习惯性的先应了下来。秣陵路距离公寓并不算太远，她便没有打车只是步行过去。等到站到了酒吧前，报上谢庾的名字，等着酒保从酒柜里取酒的时候，她才想明白谢庾这是有意要支开自己。
往常男人来这里吃饭的时候，总是一道就将酒带了过来。何况虽然被叫做厨娘，她还是没有被怎么差使过。这次却是不同。男人要她离开房间的意思其实很明显。只是她之前从不曾想过，谢庾居然会在自己的公寓商量什么需要保密的大事。
她索性不着急回去，而是在街道上慢慢的走。渐渐滑入初春的尚都，四顾是嫩绿新粉。沿街的樱花树还含蕊半开，光秃秃的白玉兰树干上鼓起来白色的小苞。晚风吹拂，车水马龙，她一边走一边看四周景致，甚至特意绕了一条与来时不同的路。倒是觉得别有意思。
此时西府的公寓里，气氛却不像是她闲逛这般惬意。谢家同意松口放尚家的人进入帝都常备军，那意味着尚家的人能够一路晋升接近权力中心。但是前提是这些尚家人，包括所属部队的兵都要归在谢家属下的军团中。而在重视上下级纪律的军中，这意味着尚家人再如何晋升都会被看做谢家下属。
“谢少好手段，想要我尚家车前马后不妨直说。”尚黎冷笑道。尚家在尚都是地头蛇，想要接近实权不假，但不意味着愿意俯首臣称。
谢庾对于他的回应早已有所预料：“尚家并非一无所获。”
“呵。你们谢家打得好算盘。我尚家就算是得了些许好处，从此就绑上了谢家这条船，到头来好处不还是你们拿了？”尚黎怒极反笑：“谢家这一手，将利益左手转右手。实在高明。”
“尚少慎言。”谢庾面色不改，只是语气沉下去了两分：“大家都是为国效力，怎么会是我谢家一家的利益。”
尚黎到底不像是谢庾这样沉稳。闻言脸色变得难看了几分。他方才说的话却是有些过了，若是被有心人听到，恐怕会成为一个把柄。他在这屋子里转了两圈，指桑骂槐说：“这地方也太小了！叫人施展不开！”
谢庾说：“这本来是谢家的房子，如果尚少觉得太小了，倒是不如另择高明。”尚家在尚都盘桓了三代，如今谢家伸出了橄榄枝，已经是他们在等待许久的机会。谢庾暗暗提醒尚黎，主动权在谢家手上。
尚黎在原地站定，思考了一会。还是难以拿定主意。这顿饭就此不欢而散了。谢庾却是不着急，他本便没有指望尚黎能够一个人做主，不如徐徐图之。——不然他特意请人到西府家中吃饭，只一次，距离他要的庇护效果也差太远了。
谢庾少年时熟读兵法，自然不愿意费力制作成一件事。借他人之力，成自己所想。这才是他要的结果。只是他又等了一会，仍然不见西府回来，不由皱起了眉。虽然他有意要将人驱使开，但是小姑娘看上去并不像有许多心眼的，如果一直傻傻等在外面可如何是好？
他发了一条短信给西府：“可以回来了。”
西府虽然在尚都长大，但是卢恒生对于她“无趣”的评价倒是不算太假。她不喜欢外出游玩，因此脑海中导航的神经久未锻炼疏远了。等到她意识到自己似乎走错了路，距离公寓已经偏离了太多。还好有手机——现代人的一大通病就是因为手机，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勉强走在折回来的路上。
收到谢庾的短信的时候，她已经快要走到公寓。所以也就没有回复谢庾。只是将要进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却看见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正是尚黎。
谢庾没有向她介绍尚黎的身份，因此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叫什么。只是看见他申请不耐地向外走，下意识便躲在了一边。
等到西府回到公寓的时候，谢庾已经又等她回短信等了十来分钟，几乎要怀疑西府是被谁绑架了。——虽然她看上去没什么值得图谋的地方。见着人完好无损的回来了，怀中还抱着一瓶酒：“怎么去了这么久？”
西府看见房间中只有他一个人，且刚刚看到尚黎似乎脸色不好。便只是小心回答：“我觉得你要谈事情，所以多待了一会。”
和谢庾想得倒是差不多：“下次记得回短信。”
西府不知怎么回事，就将自己刚刚看到尚黎的话说了出来：“我本来已经走到楼下了，只是看到了刚才那位先生，仿佛很生气地走了出来。所以耽搁了一会。”
她话说完，两个人倒是一同愣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