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府全然不知自己随手挑选的那个品牌正是被誉为“家具界的爱马仕”一般的存在。尽管这种说法容易受到一部分设计师与艺术家的嘲讽,认为这个品牌的艺术性受到了玷污。最好的东西往往是不能够量产与商业化的。但是至少在价格上两者足够相提并论。
因此鱼宛离开西府公寓的时候眼睛便发红了,嫉妒的。
她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去到老师的工作室时,看到被老师当做堆放杂物的家具。那个钢铁玻璃铸成的小茶几,线条模仿了米开朗基罗的雕塑,玻璃用了特殊工艺呈现一种介于半透明的渐变茶色。而她即使家境优渥也永远不可能这样使用一件售价超过30万欧的茶几。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通往艺术的路是用钞票铺就的。因此西府这样完全不懂得其价值的人便令她觉得嫉妒。
所以两天后当西府收到了鱼宛的概念图时不由惊讶了一会。概念图上的家具有几件是自己折角的单品,但是正中的餐桌却是在基础上的改造。做成了木楔结构方便拆卸组装,又不会折损家具自身的设计优点。
她看了一阵,抬头对鱼宛说:“实在是太美了。你真是一位优秀的设计师。”
鱼宛本身是用尽了力气,不眠不休的研究这些单品的美学风格以及西府餐厅的格局,又通宵做出来了概念图。存了故意对西府逞威风的念头。但是看见西府的眼神,只说得出来:“陈小姐满意就好。”
那双眼睛盛满了喜悦,像是伴随着她的眨眼里面的情绪就会轻轻跳到了与她对话的人眼中。真诚得令人不忍心直视。鱼宛觉得堵在心口的那种嫉妒都消散了几分:“这些家具都没有现货,需要陈小姐下单之后意大利的工厂再进行制作打磨。如果陈小姐满意的话,可以让……”她看了一眼毛元洲,不知道如何称呼便略过了:“这位先生去下订单了。”
西府闻言有几分犹豫:“大概要多久?”
“视家具的复杂程度而定。”鱼宛说:“这些椅子倒是不复杂,都是经典的样式。只是餐桌的木楔需要一样样切割,恐怕需要半年时间。”然后她看到西府脸上流露出来的犹豫神色:“有什么问题吗?”
“有没有更加快一些的方式?”西府直接问道。原本换家具就是为了方便男人们聚餐,虽然想着还有大半个月不着急,但是半年过去事情变数实在太多。
鱼宛心里又生出来一层优越感与随之而生的轻蔑:“想要满足陈小姐的要求就需要定制。何况这些家具品牌一般只接受订单,很少有成品。”
一直一声不吭的毛元洲开口说道:“陈小姐是担心赶不上下周的聚餐吗?”见到西府点了点头,他笑着说:“没有关系。谢少说了,按照陈小姐喜欢就是。还麻烦鱼设计师将概念图给我,方便我联系品牌。”
被他话中有意无意透露出来的,谢少与眼前女人的亲密关系所震慑到,鱼宛将概念图递给了毛元洲。忍不住又说道:“就算是加急,工期是既定的,下个月是无论如何都赶不上的。”
相比较对于他人的情绪不敏感——尽管更多时候是不在意——的西府,毛元洲对于鱼宛一开始的高姿态看得分明。对方对自己客气也只不过是顾及自己身后的谢家罢了。只是见她这句话说得诚恳,还是不软不硬的回复了一句:“那就请鱼设计师另外设计一套风格类似的,能够下个月之前被送过来布置好的家具。”
客厅里的两个女人显然都被他的话所震动到了。毛元洲看到一向甚少有情绪的陈小姐禁不住抬头看了自己一眼,而鱼宛的表情就要生动精彩许多,过了一会才结结巴巴说:“这样、这样不会太浪费了吗……”然后又觉得失言一般补充说:“不是预算的问题。而是那些家具也都是精品,这样换掉就觉得太可惜了。”
毛元洲客气说:“这些就不用鱼小姐操心了。”
鱼宛走后,西府却叫住了毛元洲。毛元洲鲜少见到她这样主动地喊住自己,有几分惊奇:“陈小姐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西府想了想,先是问他:“你虽然是听谢庾的命令来保护我,但是我要你做的事情,你还是会做吧?——只要和谢家的命令没有冲突。”
毛元洲点了点头,觉得这事情十分稀奇。陈小姐竟然主动说破了自己夹在陈西府与谢家之间的关系,只听到西府继续说:“你对于鱼设计师有些不满。”
“这样的人我见多了。踩高捧低的,也应该让她知道陈小姐背后是有谢家撑腰的。”毛元洲说道。
西府摇了摇头:“……算了。我知道你会定期向谢家报告我这边的事情,只是有关于鱼设计师的事情,就不必说了。”然后又补充说:“只要说概念图我很满意就是了。”
毛元洲原本打算在报告上记一笔鱼宛,至少也要说明对方一开始有些不客气。倒也不必特意说清楚,只要将鱼宛说要等半年的话写上去便足够了。听西府的意思不仅不追究,甚至还要替鱼宛隐瞒下去,登时便着急了:“与谢家合作是许多设计师巴望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她老师与谢家的交情,她的名声根本够不上台面。与谢家合作的消息一放出去,她在圈子里的地位便能够上一个台阶。且谢家出钱了,陈小姐是她的客户,我没有见过哪个人是这样和客户说话的。”
他说的句句在理,然而出口后却见到西府的神色越发淡了。她的眉目舒展开,令那张有几分童稚的免控显出来成年乃至暮年的萧瑟。她的嘴角与眼角都平展开,只有一份淡漠显露出来。令毛元洲有些不知所措,怀疑自己是否说错了话。
他字字句句诚恳都是为了西府考虑。只是这样的话说出来本身就是错的。西府是鱼宛的客户,然而何尝不是他的半个客户。如果坐在这里说要压下鱼宛态度的人是谢庾,恐怕他连疑虑都不会有,更不用说出声制止了。
西府正是因为想到这一点才觉得兴致乏乏。毛元洲也好,鱼宛也好,嘴里说的,脑中想的都是谢家如何,是谢家出面请了鱼宛,也是谢家出钱雇佣。即使旁人看她仿佛与谢家一体,也只是看着谢家的一个庞然大物,根本不会看陈西府这个人如何。
“陈小姐,那这件事我就不写了。只是如果谢家问起来,我也不会隐瞒。”毛元洲左思右想,先答应了下来,只是仍然忍不住与西府确认这一点。
西府笑着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可是陈小姐,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毛元洲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忍不住问出了声:“还是说你真的被她那一套套吓到了?其实陈小姐当真不用顾忌她的。”
“……并没有。只是她提醒了我罢了。”西府说。见到毛元洲越发的困惑,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她其实明白鱼宛对自己隐隐敌意的来源。一开始不明白,后来见到她被毛元洲提到的“谢少”吓到便也明白了。只是她与谢庾完全不是鱼宛想象的那个样子,因此鱼宛的嫉妒就显得有几分可笑。只是也正是这份嫉妒提醒了她,她从来不是天之娇女,只是侥幸的蒙受了谢庾的补偿,甚至是利用。
她只有小心,因为她没有放肆的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