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恒生口才极佳,一段插曲被他说得宛如评书。坐着的几个人都笑起来,议论女子不同寻常的镇定。谢庾忽然开口说:“你说她还戴着孝?”
“呃,我看到的时候是这样,欸卢文,小西府还戴着黑纱吗?”
卢文表弟回忆了一下:“我上一次见她还是两周前的事情了。记得是戴着的,就在左臂上。”
陈西府初见谢庾的时候,觉得这个男人的俊美仿佛沾了神性。北方男人高眉深目,仿佛遗传自祖先游牧民族的异域血统。因为情绪甚少显露,便有一种高深莫测的气质。即使在座男人中,他也是个子极高的一个,看着他人的时候难免给被视者威压感。
他听完这一段却又不出声了。仿佛自己刚刚开口问的是一件不重要的事情。陈西府在这场聚会中,也不过是一段有趣的逸闻。因此也没有人在意,聚会便继续下去。
谢庾一边听着男人们将话题延伸到娱乐圈最近的新人身上,一边想起来自己一面之缘的小姑娘。尽管谢家在尚都的人手会定期将陈西府的情况汇报回来,但是少有人会看。谢家人上下一致认为这是个没有威胁、安分守己的人。包括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个很高的评价。
“不贪心。知道什么是该得的,什么不该得。”这是他二伯在秘书将陈西府寄来的信拿过来之后说的话。二伯还与谢老太太说了,“那个陈家的小姑娘特意写信来谢谢谢家”。知道抓住谢家这棵大树,又不会索要太多——尽管再多一些谢家也给得起——无疑是最聪明的做法。
尽管他对于陈西府的印象并不是聪明。与有些脸盲的西府不同,谢庾对人近乎过目不忘。西府生得称不上出众,唯一的特色是过分的年轻。她的五官带有一种还未长成般的暧昧与圆润,让她的脸上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的天真。
他在心里嗤笑了一声。天真——不过是被吓懵了罢了。
元旦西府也放了假。教务处的老师都已经上了年纪,偶有几个年轻的也计划元旦与朋友出游。她倒是不在意自己孤家寡人。31日那天晚上给同事与朋友群发了元旦祝福短信,便早早上床睡觉。一夜好梦,醒来时才看到手机里有数条未读短信。大多是节日祝福。
她一条条看完,翻到最后看见有一条来自未知联系人的消息,昨天傍晚便已经发了过来,只是被屏蔽软件屏蔽了。“已经过了百日,可以出孝了。”
西府愣住了。目光不自觉地转移到了黑纱上,每一日睡前她都会将黑纱取下清洗,然后放在床头晾干。准备第二日戴上。就像是其他东西一样,这块黑纱也是谢家人为她准备的,她当时浑浑噩噩,只是依言照做。过去了三个月仿佛已经成为习惯。
她一边将黑纱拿到眼前,一边在手机上搜索“戴孝”相关的内容。现代人对于古礼淡漠,何况有工作、应酬的压力,对于戴孝已经不像过去那样看重。多数是戴孝七期(49天)便除孝了。她因为是父母双亡的重孝,工作上又没有避讳的地方,所以戴孝时间会长上一些。也因此短信上说她“百日除孝”。
她又想起来办公室中年长的老师每每看向自己欲言又止的表情。捏着黑纱的手指下意识绞在了一起。
她的祖父母、外祖父母过世的时候,西府已经年岁渐长,但是父母亲从来没有要求过她戴孝。甚至是父母自己在结束了丧葬事宜后也没有佩戴黑纱。或许是因为需要注意在工作上的影响。因此她并不清楚这其中的风俗。
西府在这一刻忽然地悲伤如涌。独居仿佛不过是一个人将过去异国求学的生涯重温一遍,她照常干活、做饭、入眠,少一对人问晚安。只是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已经不会再有父母来提点自己,告诉自己何时应该做什么,没有人会教她这些了。
手中的黑纱布已经篡成一团,她将头埋在被子中呜呜地痛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