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他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摄影师,偶尔也出于人情,帮熟识的朋友拍拍婚纱照、纪念照、全家福之类的。朋友钦点,盛情难却。他经营着一家小规模的摄影传媒公司,这个小公司的事情一般由店员打理,自己倒是活的像闲云野鹤,四处游走,寻找可以入镜的鸟语花香、山川河流、城市人群、日出日落、大海归雁……把它们留在自己的眼睛里,记录在自己的镜头下,储存在记忆中。当回顾自己曾经走过的那些地方,不管有没有人欣赏这些摄影作品,他依然觉得温暖、自豪和骄傲。他还缺什么呢?也许他还缺一个属于自己的专属的大型摄影展,这是他在二十七八岁的光景还没有机会做的事情,他还等着有人看出他的作品里有风,清风徐来的风。
她与他是旧识,他们小学的时候就认识,还做过同桌,高中的时候偶然发现他们居然是同校,自然也还是故人。她也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了,在一所中学教语文,除此之外,她还是一位诗人,不过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知道有这样一位诗人,诗人是她自以为是的。她写过许多诗,大多是比较短小的诗,这些诗从未发表过,读者也只有她自己罢了。偶尔也有朋友看见她放在桌上的诗句,就笑着对她说:“你就喜欢写这些看似短小精悍而又寓意深远的句子。”这位朋友自然是知道她是喜欢写诗的,因为她曾开玩笑似的说自己的诗比她的这位朋友好多了,当然也透露些许小小的骄傲。不为诗人,便为仁师。她也许是希望她的诗会变成诗集,她的桃李芬芳满天下。
不过,他们一起爬过山。他们很少见面,爬山好像也是几年前的事情。那是一个早春,天气已经很暖和了,然而袄子还是不能轻易脱掉。他刚好经过她的小城,想要去山上采风,他告诉她,她自然跟着去了。从下午一点多到五点多,他们一起走了四个多小时,她竟不觉得怎么累,她倒是挺喜欢走山路的。她小时候走的几乎都是山路,不过后来搬了家,很少体会走山路的感觉。她求学的地方没有见过一座像样的山,自然也便很少有机会爬山。在他乡,她经常夸耀自己家乡的山。这次爬山确实让人痛快淋漓,要不是这位故人,明天她会平淡无奇的离开。
几年未见,他有些胖了,不像之前的清瘦,衣着也稍显得成熟了一些,然而看他的眼睛,仍然还有稚气未曾完全散去。他还是他。他把相机随性地挂在脖子上,简单的收拾了东西,他们就出门了。上山的路有两三条,他让她挑了一条。山上开了一些花,也有一些稍有特色的房子,路两边的树上有时也有摇着树枝的鸟,他会找一个合适的角度,让它们入镜。她就站在他稍远一点的地方,太近了,她怕挡了那束刚刚好的光源,还有那种极其微妙的视角。她可不想做一个破坏景致的恶人。他有时候站的笔直,有时候半蹲着,也会调整镜头,双手并用,看得出这种相机并不是一种十分轻巧的小东西,专注和沉默是必然的。在她看来他应该是一名合格的而且有些出色的摄影师了。她抬头看看天上的云,听听山间的风,看看他心无旁骛的背影,仿佛这还是她所熟悉的,她感到十分惬意和舒畅。说实话,她倒很有几分羡慕他,具体是什么,好像是自由,也许还有其他。
沉默了大概有一段时间了,他说:“那个……我拍东西的时候不喜欢与人讲话……你……”她仿佛急着抢过话头,快要噗嗤一下笑出来,“了解,没事。”他的眼睛还在镜头上,双手依旧稳稳地托住相机,仿佛托住了他的全世界。她并不觉得时间过去多久,或者这段时间有多难熬,她也在试着与这山间的生灵进行对话。她突然想到君子之交淡如水这句话,不知道是否恰到好处。这时候他们还在山腰上,山还要继续爬,路自然也要接着走。大部分时间他都走在前面,他们没有唱歌,几乎也没有说话。遇到不好走的路或者比较滑的路,他会伸出一只手臂,给她搭把手,或者拉她一把,或者扶她一下,他就说“来”,她就“嗯”一声,伸出自己的手。有时候走在比较平坦的路上,他问她在学校里学了些什么,她说学过徐志摩,他笑,“好”,“也学鲁迅沈从文”,他依然笑,“嗯,也不错”,“还有李白苏轼曹操”,他好像在前面点了点头,“学这些,嗯,好像还挺舒服的”,她也笑,“是挺舒服的,平时就是温水泡脚,期末就要喝洗脚水喽”,接着便是他的一阵爽朗的笑声。
越接近山顶,发现树越长得茂盛,也越绿了,几乎整片都是松树,近处是松树,远处也是松树,人也在松树林中,越走越远,也越觉得静谧。走在林中发现头顶上的松树的枝丫并不是完全是绿的,树上依然还有棕色的松果和一些枯黄的松针,不过地上的散落的更多。他看到一棵较矮的松树上的几颗松果间站着一只特别的小鸟,他有些兴奋,“你快来看看这个小家伙,它在摇晃树!”她透过杂乱的树枝,看到的确有一只可爱灵动的小东西在和松树玩耍。她知道他要拍它,她问“你要拍它吗?”“嗯。你怎么知道?”他有托起了相机。她就在一段倒在路边的木头上坐了下来。她听见了风拂过松林的声音,在远处,她看见松林在起起伏伏,哦,这就是松涛,起伏的地方颜色要浅一些,还有的地方泛着银白色,有点像海浪在翻滚,她幻想这风是从海上吹来的,带着大海的湿润的气息,走过鼻息的却是淡淡的松香。嘿嘿,要是有一壶酒就好了,山间一亭一壶酒,坐听风吟。
太阳快要落山了,她舍不得挂在山头的那束光,仿佛是它赖着不走。明天一早她还得走,车票早买好了,她倒是没有回去的意思。他的采风还没有结束,他要在这个山头等夜幕降临拍这个小城的夜景,再去另一个山头拍今晚的星星,他说可惜没有带三脚架,她也替他觉得可惜。他也知道她明天要走,他说“可惜了,今天晚上不能一起看夜景和星星了,夜晚的山上也不适合女孩子。你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早上也不能送你了,因为我不知道我明天什么时候回来,嗯,后会有期”,他略表歉意,她双手抱拳,带着笑意,“珍重,后会有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