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极美之地,天高云淡,深蓝的海面上水光粼粼,滩涂上的细纱极白又软,天空,似织女手中的蓝缎子,湛蓝欲滴。一株高大的扶桑树靠海而生,满树红花压枝头,映得那碧海似潋了落霞作衣裳。
树下有一紫衣少女,脸庞甚是稚嫩,肤色如雪,细碎的熙光拂在颊上,纤细的绒毛历历可数。一群奇草奇兽安静地依偎在她膝下听她侃侃而谈。
“话说那小蚍蜉运气极好,于溪涧中找到了一枚枯叶,将那枚枯叶当成了小舟,乖舟飘浮了七日有余,竟被一阵旋风吹到了森林的草地上……”
“阿漓阿漓,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小蚍蜉摔也摔死了吧?”一只通体金黄的小鹿插嘴道。
“哎呀,你那鹿茸是不是把你的脑仁给搅了!若是摔死了,那阿漓还能说它运气极好么?真是个呆子。”小花精噘着嘴巴巴反击。
“上次爬树给阿漓采撷芨芨豆时,我从树枝上摔下来断了一条腿,阿漓还赞我运气好呢。”一只庞大的螃蟹精对于小花精的说辞不服。
“那不是赞你运气好,是赞我们运气好,你摔断了一条腿,我们便有口福了,搁在平日里,你哪肯舍得将那大肥腿卸予我们吃?现在想一想,那时你怎地没将另一条腿摔折呢?”银翼灰鼠一边剔着牙缝一边回味着那肥美的汤汁。
“你这狡鼠,阿漓待我们极好,若不是阿漓赠予我们仙桃吃,便是到了猴年马月我们也修不成精灵啊,莫说一条腿,便是整个蟹黄我也舍得挖下来予她吃,不过,现下天气渐渐转凉,如今阿漓正缺一身新亲裳哩,不如让我用钳子将你的外皮撕下来,给阿漓做件新衣。”蟹精举起巨大无比的钳子冲着小老鼠挥挥。
“别、别,我身材娇小,皮子即便扒下来顶多制半条袖子,毛色发灰亦不好看,你看金鹿,毛色锃瓦亮,这样金灿灿的皮毛最适宜做成新衣。”
“弱弱地问一句,阿漓你缺袍服么?”金鹿瞪着清亮的瞳仁深吸一口气。
“那可说不准,我且问你,大黄,你掉毛不?”少女笑靥如花。
“倒、倒是不曾掉毛。”金鹿似要哭了一般。
“哈哈哈,好了,你们这些小家伙,能不能安静地听会故事?本姑娘现在没心情捉弄你们。”
“咦,阿漓,树上有一红、红发小妖在偷窥我们……”银翼灰鼠指着高高的扶桑树,惊得胡子一抖一抖的。
阿漓顺着灰鼠的爪子往上望去,头顶上阳光刺眼,只瞧见一大团红色霞雾轻盈晃动,将手遮在额头,方才看清那团艳霞是个活生生的裸体少年,只见那少年翩跹而落,如一只绝美的红蝶。
“你是何妖?为何这般瞅我家阿漓?”螃蟹精笨拙地移动脚步挡至少女面前,金鹿与其余几只奇兽团团将少年围住。
“长得甚丑,身上连个毛都没有,倒是和阿漓一样有手有脚,不过阿漓是穿着袍子的,他怎么浑身光溜溜的?”金鹿歪着头打量着少年。
“休大惊小怪,看他周身仙气缭绕,应该是个神仙。”阿漓从螃蟹精身后探出了头冲他甜甜一笑。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少年学着阿漓咧着嘴巴笑,跟着她重复了一句。
“真是个怪胎。”
“真是个怪胎。”
少年的眼神清亮,一下子蹿到她身旁,将众小兽吓得一哄而散,而他自己却神采奕奕地围着阿漓转圈圈,时不时地用手指戳她一下,仿佛发现了十分稀奇的物种。
“哎哟,力气还蛮大,我说这位小仙童,你可不可不要学我说话?也莫要撕扯我的衣裳和……头发。”
阿漓苦着一张脸站在原地,红衣少年则笑容满面地捏捏她的脸颊,闻闻她的头发,再摇摇她的胳膊,总之,须臾间将她从头到脚轻薄个遍。
“它这是在求偶?”银翼灰鼠用它短小的爪子挠了挠头,其它小兽们亦百思不得其解。
“莫非修仙修得走火入魔痴呆了不成?”
“啊哟,痛,痛死我了!”众位小兽与两位遥遥相望,眼睁睁地瞅着少年拉着阿漓的墨发不放手,笑呵呵地从她头上扯下一缕又一缕的发丝披到自己的红发之上。
“停,停!你这混世魔王究竟想要干嘛?”阿漓的双手紧紧扼住少年的手腕,少年轻松一扣,只听喀嚓一声脆响……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螃蟹精心有余悸地模退两步,将唯一一根大钳子匿到身后。银翼灰鼠抖抖胡须,一个激灵箭步向前蹿至阿漓的肩膀。
“咦,阿漓,你什么时候练成了软骨功,手臂竟如此柔韧?”听了银鼠的话,她疑惑地望向自己的双手,霎时打了个冷颤!
“啊,我的手……”一阵凄厉的悲号传遍整个幻焰碧海,阿漓她的前臂,呜呜——骨折了!……
宛筝怔怔地凝望着眼前一帧帧面画,总觉得无比稀奇,她愈看愈觉得,这只出现在江寒翁梦境之中的小灰鼠与自己遗落在六哥狐狸洞的鼠崽模样十分相似,她伸手想摸,却被百里弈一手拉回。
“这是他脑海中的记忆画面,若你轻意搅动致使他的脑仁受损,恐怕他便再也醒不过来了。”百里弈深深地瞥了她一眼。
“啊?这么严重,那你赶快阻止瞎子呀,万一他使坏怎么办?”
宛筝有些心急,说起来江寒翁对他还是蛮不错的,才识几天,他便可以不顾惜那俊美容貌翻山越岭给她采撷野果子吃,她若袖手旁观,实在是有损姒家仁厚的门风。
“瞎子,你、你再不停手,我便去挖你那心上人月柠的坟墓,令她的魂魂不能安寐。”
宛筝边说边藏到百里弈身后,一猫腰钻进他的长袍内,百里弈愣了片刻,嘴角噙起无奈的微笑。
“你这小狐狸……”朗佩要急,上前要接她出来。
百里弈淡淡地瞄了朗佩一眼,用眼神命令他保持安静,果然是多年的主仆,仅一个眼神他便会意,缄默退至一旁。
见承尧君脸上有了冷冽的恨意,百里弈不紧不慢地道:“每个人心中皆有不想被人触碰的过往,即便江寒翁有错在先,他亦是你的师侄,承尧君如此作为未免有些不厚道。”
“莫非鲛人王子还有多管闲事的癖好?小仙记得弈王子是来寻青鸾仙子的,离灵宠节还有两月的光景,若耽误了向天后进献灵骑的时辰,恐有不妥吧?”承尧君冷嘲热讽。
百里弈并未理会,拂手一挥,一盏颀长的古琴现之面前,他盈盈落指一拨,祥和的音律如流水般倾泄而出,若清凉之风、恰初升旭日之熙光,承尧闻之脸上眸间皆布满了惊愕之色。
“此琴可是禅虚琴?”颤颤的声音中饱含着期盼。
“承尧君不愧为老君大弟子,见识广博,此琴确是禅虚琴。”
“听闻此琴琴身乃佛祖座前万年菩提枝所制,琴弦则是伴佛祖一同修行的青莲净蕊凝结而成,此妙音可解情毒,可濯贪心,闻此音者,可放下妄想执著,进入禅虚幻境,在那幻境,便是凡人亦可不食人间烟火,享心之所成安然终老……很久之前,月柠曾对我提过此琴。
提及那女子的名字,承尧的神情似悲痛难当。
“月柠,下毒之人真得不是我,不是我……”头部骤然疼欲裂,他发疯地抱住脑袋捶打,江寒翁趁此机会逃离了他的禁锢,深吸一口气,跌坐在地。
“世人传言墨弦鸦有仇必报,承尧君未成仙之前与同族女君喜结连理,却因爱上一株杜蘅,果断抛妻,如今爱妻逝去,承尧君又深受整个墨弦鸦族追击复仇,当真是凄惨。我能看得出承尧君一直生活在失去至爱的痛楚中,相遇即缘,现下只要承尧君愿意,我便破例为你抚琴,打开禅虚之境的结界。”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