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偌大的藏书阁打扫完,着实费了她不少力气。
四下寂静无声,静得让人心慌,她打开沉重的雕花木门放微风进来,风掠过高高的书架,吹得书画丝丝作响,庭院虫鸟啾鸣,令她那颗不甘寂寞的心静了下来,她惬意地躺在木板上休憩,这地方虽然无聊,却萦绕着各种异香,置身其中像极了躺在在午后深林的草皮上。
静躺了一会儿,她负手踱到院内。“百里弈只交待我不许出去,没说不能到院子里散步呀,哎,干活时累得腰酸背痛,可一旦闲下来,当真是无聊得很。”
宛筝边自言自语,一边围着庭院瞎转,小山,长廊,溪流,花田被她转了个遍。
“咦,这不是枇杷树么?只可惜空长满绿叶不结果子,哇,那是生肌草,今日真是捡到宝了,阿母曾经说过这生肌草磨成的汁可以令凡人断肢重生,若对于花草植株而言,可谓有起死回生之功效,眼下已经过了饭点都没有人叫我去用膳,那就别怪本姑娘顽劣了。”
一个神奇的念头在脑海中滋生,宛筝立即将其付诸行动。
回屋取了搁罢在书案上的书签当做挖掘工具,麻利地挖出一株生肌草,用清水洗静,见没有罐子当药臼子,索性清空笔筒用之代替,缺捣药杵,案上有一黑不溜秋的墨绽正好闲着。
一番捣鼓,宛筝成功制出了生肌草的药汁,若不是忌惮这生肌草的药效,怕满口生出多余的牙齿,宛筝早就一口将那生肌草草塞进嘴里咀嚼成汁水了。
把生肌草汁洒落在枇杷树下的泥土里,只半柱香的功夫,那枇杷树便挂满了碗口般大小的果子,看着金灿灿的大果子,宛筝心里那叫一个乐呀,迫不及待地爬到树上啃了好几个果子。
香!喷香!浓郁的果肉入口即化,果汁无比清香甘咧,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身上暖融融的,吃了个肚儿撑的宛筝很快陷入了甜甜的梦乡。
百里弈惦记着没用膳的宛筝,悄悄在自已的大殿里吩咐郎佩煮了碗面片儿,郎佩一边煮面一边唠叨:“看来得催催小道士他们尽快把膳房修好,最近天庭的办事效率也太低了,往常只要烧了一道通神符,补给立马送到,如今都烧了十几道了,补给却还没送到。”
怕朗佩煮的面不好吃,百里弈舀了勺汤汁尝尝味道。郎佩见状一股悲悯油然而生:“太可怜了,以前殿下从不吃面食,现下被饿得连面汤也喝了。光烧符不行,我得亲自跑一趟九重天催催他们。”
百里弈闻言呛了一口,朗佩连忙上前帮忙拍背。
“去吧,好生和调度官协商,切莫伤了和气。”
支开郎佩,百里弈揣着一碗面来到了藏书阁,踏进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的景象。
原本洗刷得清清亮亮的石阶沾满了泥巴脚印,地上这一团灰儿,那儿一团黑,顺着脚印他来到花田,惊得差点背过气去,这场面简直是惨绝人寰!
那些名贵的药草哟,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仿佛它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暴风骤雨的洗礼!
唉,花草们虽然占着藏书阁的仙气儿生长,然而他百里弈却并非它们的主人,宛筝这下真真是闯下大祸了,灵宠节在即,太上老君马上就要来收割药草了。
他迈着颤颤的步子,循着如雷般的打呼声来到了枇杷树下。
望着满树洗脸盆大小的果子他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见枇杷树的枝条因承受不住果子的重量,咔嚓咔嚓接连不断地断落。
目睹此情此景他痛心疾首地拍打着胸口,暗自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千不该,万不该叫一只顽劣的狐狸来看管藏书阁。
“扑通!”一个圆润润的物体跟着断掉的枝条滚了下来,吓得他的心脏也漏跳了一拍。
定睛一看,是只肥肥的小狗狗,不对,狗的鼻子没有这么长,是狐狸。
原来她现了原形是这般模样,百里弈见她笨拙的样子有几分滑稽觉得有几分可笑,心中的气去了大半。
“起来了。”百里弈用脚碰碰她。她扭扭身子不动弹。
“用膳了。”
“太好了,终于有人叫我吃饭喽。”她伸伸懒腰睁开睡眼习惯用手去拢头发,却被自己尖锐的指甲划破了脸宠,感觉到一丝刺痛,她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连忙伸出手掌察看。
“我、我的手怎么变成这样了?”望着颀长锋利无比的爪子,她带着哭腔看向百里弈,却只能看到一抹白色的衣袂,连忙抬头仰视他。
“你是想问自己为什么现出了原形?”
宛筝被自己这双不伦不类的爪子吓得都没力气说话了,但她随即怒瞪百里弈:真是岂有此理,她左不过吃了点果子而已,他便用法术将她变成这个丑样子,实在是欺负人。
百里弈敏锐地从她的眼眸中读懂了她的心思,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淡定地道:“我进来时你便是这副模样,我还纳闷,化成人形的你明明瘦巴巴的,怎以现了原形便如此丰满?虽然生气你弄脏了我的院子,但我并没有对你施法,乖人之危非君子所为,你莫不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中了毒?”
被百里弈的话一提醒,宛筝一拍头顶,委屈地垂下眼睑:“我挖了一棵生肌草碾成汁喂了枇杷树。”
百里弈的脸抽动几下,隐隐觉得不安,“挖,用什么挖的?这里并无挖掘工具。”
“从你书案上拿的呀,就是那金色的薄片,质地倒是坚硬,刚好能做榔头。”
“噢,你倒是心灵手巧。”百里弈哭笑不得,温和地问:“没有碾子,用什么将生肌草碾成汁的?”
“你的笔筒和墨绽子。”见他流露出疑惑的神情,宛筝解释道:“书案上有个白白的,圆圆的笔筒,我见里面就放了一支笔,觉得太可惜了,而且又占地方,你的书案本来就够乱了,遂帮你收拾了一下,至于那个墨绽子,就是研墨用的那个,黑不溜秋的又有一股难闻的味道,放在书案上晦气。”
“为了吃,你倒是不择手段。”
百里弈深叹一口气,抚额陷入沉默。宛筝抬起头看着他,那双清澈、十分明亮好看的眼中似多了一股无力感,倒不似她初遇他时那么冷若冰霜了,遂怯怯地道:“我又饿又无聊,你们吃饭不叫我,亦不陪我玩耍,人家左不过是一尚未成年的小女子,初来乍到未能适应这里的生活,遂把这里弄得乱了一点点儿。”
“小女子?一点点儿?”百里弈环顾四周,再看看小狐狸,身上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如此大言不惭的仙兽,倒是和阿漓有得一拼。
“跟我进来罢。”
“噢”百里弈没有生气倒是让她有几分意外,不知不觉老实了许多。
“不错,收拾得很干净。”百里弈伸出修长明润的手指揩了一下书案。
“倒是没有灰尘。”
“不过我的青袍怎么变成这幅脏兮兮的模样?”
百里弈似笑非笑指着架子上的长衫居高临下地询问。
“你吩咐我打扫卫生,却连抹布也不留,偏偏大门又被人从外面锁住,我能怎么办呢?除了画卷,这长衫是唯一的布料了。”
宛筝抖了抖身子,意图幻成人形,可她依旧是火狐的模样。
“阿母只用落魂草封住了我的灵力,没说不能幻形呀。”
“提起落魂草,我倒想起你阿母嘱咐我的事情,她让我掬一杯无嗔泉水给你,你且等一下。”
百里弈捏了个法诀,轻盈的身姿化作皎皎白雾溶入空气消失不见,再回来时,掌间已多了盏精致的琉璃樽。
“赶快喝吧,与你这般说话,腰疼。”
喝完无嗔泉水,宛争却依旧是狐狸的模样。
“你这泉水是假的吧?怎以不管用,我还是狐狸的模样,呜呜……”
百里弈润泽的脸庞上呈现出一丝似有若无的浅笑,这淡雅的笑倒是让他的容颜更添了几分清朗。
“谁让你这么贪吃,这下可算见识到生肌草的功效了。”
他拂袍落座,将她抱至膝上。
“你干什么?”
她的眼神忽然变得警觉凌厉,浑身透满了敌意。
“莫慌,你的指甲太长了,走路容易伤着自己。”
他低头左手握着她的爪子,右手持着一枚小巧玲珑的金剪刀细心地为她修剪。
与他近在咫尺,她那柔顺火红的毛发在他气息的拂动下微微颤动,一如她那颗悸动的心。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坐在男子的膝上被动修指甲,尤其是这男子还长得这么好看。
宛筝索性将身体蜷缩起来,乖乖地趴在他的长袍上,上好的丝绸触感有几许清凉,她微眯着双眼斜斜地看他。
青丝白衣,眉目如画,尤其是那双墨眸,像揉了一泓深蓝碧水在内,深沉忧郁,此刻他似湛蓝湛蓝的穹,而她自己也仿佛成了他怀中的那片云。
空气极静极静,静得可以听见微风拂过花枝摇曳的轻响,或是潺潺溪流碰撞山石的清冽之音,在这万籁俱寂之境,宛筝悄无声息地睡着了。
他半弯着腰,生怕把她惊醒,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后背及腰枝有些泛酸了,他依旧一动不敢动,自她拿出绛红珠的那一刻起,他便断定,她的身上有阿漓的一缕魂魄!
不知睡了多久,她醒了,而他微阖着脸睑,似乎也睡着了,屋外霞光潋滟屋内安详静谧。长而密的睫毛覆在白皙的肌肤上,好似一叶扁舟载了点点繁星。
“阿漓……”他于睡梦中轻轻呓语,她恍然,猜想那个叫阿漓的女子已经不在人世了,然而她始终是他念念不忘的一个美梦。她扭脸避开百里弈垂落下来的墨丝,纵身一跃落到地上。
“醒了?”他的眼眸多了一层温和疏离的深邃。
“我们什么时候去用膳?”
“本来给你带了面,凉了却不好吃了。”
“真是烦人,什么破地方,我想吃肉。”
“玄跻山没有肉。”
“你不是鲛人么,一条大鱼,我想吃烤鱼。”
“要不我从身上割块肉给你?只不过要劳烦你自己生火去烤。”
“神经病啊!我开玩笑的你还当真!”
“我以为你真的想吃。”
“吃你妹啊。”
“我没有妹妹。”
“你这人真无聊,我要回家。”
“家肯定会放你回的,可你阿母嘱咐过,什么时候懂得了做仙兽的规矩,才允你归家,目前来看先将你恢复人形才是要事,明日我便为你研制解药。”
“不许骗人?”
“不骗人。”
“那你能保证我明天就能恢复人形?这个躯体太肥胖了,走起路来上喘,更别说上房爬树了。”
“那岂不更好,我的仙兽异草可以免遭你的祸害。”
“你幸灾乐祸?”
“你咎由自取。”
“你谎话连篇。”
“你目无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