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陀来到洛阳时已是暮春时分,沿路的花已开败,只剩城郭边幽深一片的野草还在挣扎着,挽留春天的余味。雨是极久没下了,而这显在地头,成了一种深秋般的萧索,与不远处烟熏的城墙构成了一种似有哀怨的景致。
这个场景曾在他脑海中浮想过无数次,那时,他本该是个归人。
思绪游走,往昔岁月涌上心头,探寻至尘封记忆最深处时,头陀断然阻绝,虔诚吟诵,只顾前行。前边墙上,“洛阳”二字依稀可辨,但城墙斑驳不堪,砾石残损,面子挂不住里子,谁能想到这就是繁华盛名在外的洛阳呢。头陀淡然一笑,洛阳仍旧繁华,但已然不属于刘宋。
墙边有一枯树,头陀还记得当年出城时,这树还老不至此。短短几载间,这树便是真的枯了,枯到头陀都不敢用手哪怕只一扶。好像如此便会使树皮剥落至尽,然后湮灭。树根是不至于的,它仍旧像昔日那样威武盘踞,好像一只烈马等着勇武的将军归来,只要一声召唤便可再次浪迹天涯。而这树与根的对比,对头陀来说恰是极好的讽刺。
他向城内望去,本该寂寥一片的洛阳又显出一片都城该有的热闹景象,着宽披肩,松筒裤的人们游走于各色简陋小摊前。急促焦躁的步伐和小摊上难以辨认的文字都在有意无意向头陀提醒着什么。是啊,其实城不消有主人,不过是人在为城侍奉着罢了。这批走了,总有下批人,城是永远没变的。
正感喟着,旁边一扛锄头老人注意到了他,似是刚从城外寻野菜而归。“你不是这边的僧人吧?”。头陀打量这位老者,就衣着看,这是位汉人。
“贫僧师承伽蓝寺,近日外出修行”。听闻伽蓝二字,老人更是不解,刚想张口询问便被头陀抢了先:“敢问......今洛阳城内可有一擅琴女子”。老者咽回问话,眉头紧蹙,一副思忖模样。头陀这才发现不妥,一来哪有这般宽泛的问话;二来,僧人寻女子,是何说法?
“鲜卑人自然是不懂琴语,而当年洛阳之难,城内歌伎早已四散南下,只将军府内一琴师,听闻曾是洛阳有名的琴伎”。
头陀心头一颤,一阵喟恸之感侵袭而来,春风恍惚,烈日灼目。
“这可算是奇女子。”老人讲述着这段故事:“洛阳战事最紧要时她都不肯离开,正是在这棵树下,听闻是等着出去打仗的男人回来”。他越讲越起劲,不曾发觉头陀已然双手合拾,双眼紧抵。“她哪像我们这种老骨头,先有富商重金赎身,后有拓跋豪门强征,这烈女就是不从。而后就再没听过此人的消息。”
老者看这头陀也不接话,低着头不知所为何事,便识趣的走开了。更识趣的是许久不肯落雨的天,虽是极小的雨,却也淋得周围冰冷一片。让头陀早已模糊的脸上更显炽热。这究竟是祭奠?还是嘲笑呢?
迷蒙的烟雨将人们驱赶回了家,世界瞬间缥缈虚幻起来,只剩寂静。城郊山腰,一阵清欢悠扬的牧笛声穿越时空而来,如那时琴声一般的曲调。
前世过门,来世浪迹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