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月已经过半。
秋雨连绵，天空一直是铁灰色，看不见一点阳光。在细密的雨丝中，黑石镇原本的色彩在慢慢溶解，被肆意流淌的雨水冲到街头巷尾，化为一滩滩泥泞的污秽。不论是石头砌成的房子还是泥巴垒成的窝棚，都无一例外地散发出一股要命的阴寒，让屋中的人变得无精打采，体弱多病。
整个镇子，不，应该说是整个下岩山郡，都被笼罩在荒凉萧索的气氛之中。
一个披着亚麻布斗篷，衣衫褴褛的女人走在街上，推开了莫斯商行的大门。
“给我来二十斟面粉，”她忐忑地站在柜台前，吞吞吐吐地问伙计，“一共多少钱？”
“一斟70特尔。”伙计打了个哈欠，他重重地吐了口气接着说，“一共是十四枚银币。”
女人有些难为情，她默不作声地把一个脏兮兮的棉布口袋从衣服里掏出，递给了伙计，然后眼巴巴地看着面粉一斟又一斟地倒进口袋里。
伙计把面粉袋系好，推到女人面前，紧随其后的还有一只掌心向上的手掌。
银币叮当有声地掉在伙计手心里。
“这不够，”伙计把七枚银币码在柜台上，淡淡地对女人说道，“还差七枚。”
女人的头低了下去，她静静地站在柜台前一动不动。
伙计叹了口气，他打开面粉袋，拿起木斟，打算把多余的面粉盛出去。
一只枯槁的手盖在面粉袋上，女人咬紧嘴唇，用哀求的目光注视着伙计的双眼。
“可怜可怜我吧，”女人的声音细若蚊蚋，由于激动，她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我已经五天没吃饭了。”
那名伙计不为所动，他粗暴地推开女人的手，把袋子里的面粉全部倒回了面粉瓮中。
“不卖了，今天的面粉售罄，”伙计不耐烦地催促着女人，“快走。”
女人拿着干瘪的面粉袋，麻木的走在街上，眼中全是冰冷的泪水。
很快，她就看见了几架高大的风车在烟雨中时隐时现。
那里就是曼彻特的新磨坊，现在镇上很多人都去那里买面粉。
女人看着缓缓转动的风车，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她靠在墙上喘了几喘，拖着脚步向那里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女人站在曼彻特商行门口，她心脏怦怦直跳。
女人轻轻地推开门，迎面一阵温暖袭来。
商行大厅里站着几个买面粉的客人，大壁炉里火烧得正旺，木柴发出噼噼叭叭的声响。头顶的吊灯上蜡烛正在静静地燃烧，照得店内一片通明。在柜台后面挂着一个黑板，上面标着面粉的价格：
“麦麸30特尔，粗面粉40特尔，精面粉60特尔。”
女人费力地小声读着。她很奇怪，面粉就是面粉，为什么还把它分门别类呢。
“需要些什么？”一位围着白围裙，戴着白帽子的伙计一边用白布擦拭着柜台，一边微笑着询问她。
“什么是精面粉？”她好奇地问着伙计。
“您看，”伙计用铁斟从面粉瓮中盛出满满一斟洁白如雪的面粉，热情地招呼女人上前，“这就是精面粉。”
女人咽了咽口水。在她的记忆中，面粉一直是泛着黄色，粗糙的，杂质很多的样子；而现在眼前的这斟面粉让她不由得怀疑起来，这些白花花的细末难道真是面粉吗。
接着伙计又给她看了看粗面粉和麦麸，这才让她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我们这里的面粉都是经过三次筛选，毫无杂质，”伙计露出骄傲的神色，“口感好，价格低，分量足。”
这番宣传女人并没有听进去，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精面粉瓮，一双手把面粉袋紧紧地攥在手里。
“我要精面粉。”女人踌躇半天，轻轻把面粉袋和钱放在柜台上。这些钱太少了！她难为情地看了那伙计一眼，无声地站在柜台旁。
女人看着伙计一斟又一斟地把精面粉装进布袋中，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七枚银币应该能换来十一斟面粉，而伙计却足足给她成了十三斟半。此外，那个伙计盛的每一斟面粉都很满，她粗略估计了一下，这十三斟半和莫斯的十六斟有一拼了。
“现在本店买十送二，非常实惠，”伙计麻利地系好袋子，一把将钱揽在手里，依旧笑呵呵地对她说，“这是您的面粉。”
女人接过面粉袋，她深深地向伙计鞠了一躬，然后离开了曼彻特商行。
曼彻特就是那位伙计，他送走了女人后又开始接待别的顾客。
过了一会儿，商行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木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你过来。”一个地中海发型的瘦高中年人站在门口，他用雨伞尖指着曼彻特。
“这不是莫斯嘛！”曼彻特双手撑着柜台，皮笑肉不笑地瞟了他一眼，“今天来本店有何贵干啊？”
“你不能在小镇卖面粉，知道吗？我——”莫斯掏出手帕擤鼻涕，瓮声瓮气地说。
“然后呢？”曼彻特刚给一位老人装好面粉，不屑地打断莫斯，“你是不是又要讲那些屁话？”
莫斯勃然大怒，他暴跳如：“我给过你机会，曼彻特，可惜你不珍惜，到时候你别怪我心狠手毒。”
“走吧，莫斯，”曼彻特无奈地看着这位竞争对手，他放下手里的铁斟，慢条斯理地说道，“与其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不如好好研究一下为什么人们都来这里买面粉。”
至于为什么莫斯落到这般境地，让我们把时间拨回到上个月初，曼彻特的新磨坊刚刚投产的时候。
在后院里，转行当起面粉工人的伙计正搬着一袋袋小麦向车间走去。曼彻特空地上，欣赏着转动的风车。
“马车准备好了，少爷，”一个伙计兴冲冲地跑过来报告他，“那叫什么……对！广告的东西也写好了。”
两人走到商行大门前，之前那辆敞篷马车上支起了两张木板，上面用红漆写着：
曼彻特风车面粉，三层筛选保证口感，好吃不贵。
现在买十送二，一斟仅售30特尔。
面粉的价格写得很大，字体还特意被加粗，套上了黑色的边框，十分醒目。
“很好，”曼彻特满意地拍了拍车帮，把车座上的马鞭递给伙计说，“那现在你就去赶着马车满小镇地转悠吧。”
这辆被精心改装的广告马车很快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不少镇上的居民拦停马车，急不可耐地询问驾车的伙计在哪里能够买到这种面粉。
“在曼彻特商行，”伙计告诉他们，然后回身用手指了指补充道，“就是立着风车的那一家。”
人群骚动起来，他们纷纷向商行赶去。
马车现在到了镇广场，这辆马车特意在莫斯商行门口转悠了几圈。
商行里正在购买面粉的顾客们注意到了这辆奇怪的马车。三十特尔一斟面粉的价格很快让他们放弃了继续在莫斯这里买面粉的想法；这些买家们叽叽喳喳地离开了商行，接二连三地上前询问。
没多久，莫斯商行就被“强制清空”了，只留下满脸惊愕的莫斯和不知所措的伙计。
此刻，曼彻特商行里人声鼎沸，门庭若市。买家们竞相挤在柜台前，大声地吆喝伙计拿面粉来。这些伙计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竟愣在当场，不知所措地看着疯狂的人群。
“快去找少爷，我把他们拖住。”一个伙计很快反应了过来，他拉住另一个伙计大声喊道。
可惜那个伙计早已两腿筛糠，一动不动地杵在地上。这个伙计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拨开人群向商行后门挤过去。等到他跌跌撞撞地来到后院，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扯成布条，鞋子也丢了一只。
“快看，伙计去后院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躁动的人群开始向后院冲去。
当他们来到后院，映入眼帘的是铺着青石的地面，整齐的房屋以及那几座老远就能看见的风车。
曼彻特听见消息刚刚离开车间，他没想到在后院就遇上了这群狂热的买家们。
“黑石镇的居民们，请回到商行里，”曼彻特大声嚷嚷着，不断推搡人群，“面粉的价格在店内的黑板上，有需要的请在商行里排队购买。”
听到这话，人群哗然。
“什么叫面粉价格在店内的黑板上，”一个脏兮兮的汉子不解地喊着，“那马车上30特尔一斟的面粉是怎么回事？”
“前十位来到曼彻特商行的顾客可以享受这个价格，”曼彻特单手叉腰回答了这个问题，“剩下的顾客还是要按原价购买。”
人群又骚动起来，有些人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剩下的人则是退回到商行中，去查看黑板上面粉的价格。
“60特尔一斟精面粉？伙计，什么叫做精面粉？”
两个伙计分别铲了一斟精面粉呈现在众人眼前，引得他们大呼小叫起来。
“这白花花的粉末真是面粉？”有个瘸腿的妇人狐疑地看看面粉，又看看伙计，“我倒是觉得像用石头磨成的白灰。”
这句话瞬间让人群冷静下来，他们齐刷刷地看着伙计，想听听他们是怎么说。
“请给我倒一点，”一个老人气喘吁吁地挤到柜台前，“让我尝尝好吗？”
伙计向老人手中倒了些面粉。在大家的注视下，老人用手指捻了捻，又舔了一口，用力咂了咂嘴。
“是面粉！绝对没错！”老人激动起来，他托着手心里的面粉对众人高呼，“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磨得这么细，这么白的面粉！”
“买回家还需要过筛吗？”人群的后面响起一声提问。
“完全不用，”老人对着提问的人大声说道，他接着说道，“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反正以后再也不会去莫斯商行买面粉了。”
人群议论纷纷，客人们的呼声很快响起来了。
“我要四十斟！”
“五斟你们肯卖给我吗？”
“六十斟多少钱？”
零零星星的呼喊马上变成了众人的咆哮。这些买家们仿佛都着了魔，嘴里不断地重复着精面粉，手上不断挥舞着装面粉的口袋。
“大家稍安勿躁，”曼彻特爬上桌子，他手里提着一个铁罐，接着用木棒重重地敲了敲。当这群买家再次安静下来后他说，“请大家排好队伍，有序购买。”
“那前十名的事情怎么办？”
“今天在店内的顾客都可以享受30特尔一斟的特价面粉。”曼彻特又敲了一下手中的铁罐。
人群欢呼起来。他们马上排好了队，鱼贯走向柜台。
看着这些脸上洋溢着笑容的顾客们和忙得热火朝天的伙计们，曼彻特心中成就感油然而生。
除了马车宣传，更重要的是群众的口碑。他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些客人就会起到领头羊的作用，到时候会有更多的人来这里购买面粉。
忙碌的时候，时间过的总是很快。送走了最后一位顾客后，伙计们都聚在商行的大厅里，开始计算今天的收入。
机灵鬼和曼彻特抬着装钱的箱子来到桌前，开始清点箱内的硬币。
“196……197……198……”机灵鬼把铜币十个十个一摞的放在桌上，嘴上念念有词，“199……200……201……”
“我这里已经数完了，”曼彻特拍了拍手，看着机灵鬼说，“一共是267枚银币。”
“我来帮帮你吧。”一个伙计急不可耐地坐在机灵鬼对面，从箱子里抓起一把硬币学着他的样子开始数起来。
“铜币一共有2600枚，”机灵鬼揉了揉眼睛，疲劳但开心地对曼彻特说，“一共是26里特。”
“我这里有356枚，”那位伙计此时也清点完毕，“一共是三里特半。”
“咱们今天赚了34索里，”曼彻特站起身环顾众人，“今天绝大多数客人购买的都是精面粉，如果要是他们都按照原价购买的话，那这个数字还要翻一番。”
伙计们面面相觑，不可思议地看着桌上的钱。
“今天用掉了多少袋小麦？”曼彻特看向图茨问道。
“三十二袋，”图茨说，“一袋小麦大概能产出八十斟精面粉，刚好能装满咱们店里的一只面粉瓮。”
“一袋小麦是二十里特，三十二袋合大概13索里，”曼彻特在心里打完算盘，随即放开声音对众人说，“今天一天我们赚了21索里。”
伙计们议论纷纷，表情兴奋愉悦。
从那天起连着两天的功夫，那辆广告马车把黑石镇从上到下走了个遍。之前买过面粉的客人们都对曼彻特风车面粉交口称赞，并且向自己的亲朋好友，街坊四邻们宣传了个遍。越来越多的人前来商行购买面粉，曼彻特之前采购的一百五十袋小麦很快就宣告售罄。他只好又去联系雷恩，终于赶在教月前收购到了今年最后一茬小麦。
雷恩把这批小麦送到曼彻特商行时着实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曼彻特竟然建了磨坊。
曼彻特带着雷恩大致参观了一下自己的产业，这让雷恩受到了很大的震动。
“这座磨坊如果开足马力的话，一天一夜能用掉两百袋小麦，”曼彻特和雷恩走在车间里，兴致勃勃地向雷恩介绍着，“所以雷恩，以后小麦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瞧您说的，”雷恩饶有兴味地看着麦粒从筛盘上落下，“您是个不错的生意人，又有这么一座高效率的磨坊，能和您一起合作是我雷恩的荣幸。”
两个人互相恭维了一阵后离开了后院，他们来到商行二楼一间办公室中，商量这次小麦的价格。
“这次你送来了多少袋，”曼彻特请雷恩坐下，拿出纸笔来打算写一份收据，“和上次一样吗？”
“比上次多，”雷恩挪了挪身子，眼神狡黠地看着曼彻特说，“一共三百袋，我把要送到风帆商行和莫斯商行的麦子一股脑地都运过来了。”
曼彻特心头一震，看来上次着实让雷恩尝到了甜头，以后小麦的渠道算是有了着落。他干咳两声接着说道：“价格还是照旧，一袋二十里特，你放心，我是不会亏待我的朋友的。”
在“朋友”二字上，曼彻特特意加强了语气，这让雷恩对曼彻特更加有好感了。
验货，卸车，结账；看着仓库里再次装满小麦，曼彻特这才踏实下来。和上次一样，他打算留下雷恩吃饭。不过这次雷恩谢绝了他的邀请，想早点回家。
“好了，曼彻特，我的朋友，”雷恩和曼彻特紧紧握了握手，“我该回去了，不然老婆子又要担心我了。”
商行门前又响起了马车轻快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