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早上,曼彻特商行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一位穿着墨色丝绒教袍的男人。
这个人体型臃肿不堪。在肥大的脑袋上一双灰色的眼睛充满了傲慢,睥睨着手足无措的图茨。
“昨天是大礼拜日,镇上所有的人都来了,除了你们。”
“这......牧师......你听我说......”图茨战战兢兢的刚要解释,却看见那位“黑袍”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别解释了,”黑袍的语气充满了攻击性,他装腔作势地接着说,“一位虔诚的信徒没有在大礼拜日去教堂,这就是对神明的亵渎。”
图茨被他的话吓得不轻;他口干舌燥,两条腿有些发软;心里七上八下,心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为了能减轻你们的罪孽,我昨天彻夜向神明祈祷,”黑袍男人款款走到桌子边,大模大样地坐下,叹了口气,“可是神明给我的启示里......”
“牧师!”图茨现在一身冷汗,他畏惧神明,害怕受到他们的惩罚,声音颤抖着说,“那我们该怎么办?”
“黑袍”心里默默发笑,心想着图茨真是愚蠢好欺骗。他干咳两声,义正词严:
“为了减轻罪孽,你们要向教堂捐一笔钱来供奉神明;不用太多,50索里就够了。”
“好的,牧师,我这就给您拿钱去。”
图茨如遇大赦,他轻飘飘地走到柜台后,从台下抽出一个旧木匣,很快拿出了钱。
“黑袍”满脸的做作,他走到柜台前,一边数着钱一边告诉图茨神明会原谅他们的。说完,他一把将钱拢进了袍子中,挺直了腰板,趾高气昂地离开了。
图茨从柜台里走出,定了定神,随即去二楼照料曼彻特。
他轻轻地打开门,发现曼彻特已经醒了。屋里的光线因为窗帘拉住的缘故有些昏暗,空气也有些浑浊。图茨拉开窗帘,把窗户推开,接着从柜子里拿出一件薄坎肩走到床边。
明暗的瞬间变化让曼彻特眯起了眼睛。图茨扶着他从床上坐起,给他穿上了衣服。
“今天的日期是多少?”曼彻特靠在床头,让图茨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
“暑月的第一天,少爷。”图茨毕恭毕敬,接着询问曼彻特现在有没有胃口。
“不太饿,”曼彻特笑着回答,“陪我聊聊天吧,我现在挺无聊的。”
老管家很乐意,陪着少爷东拉西扯。奈何老管家语速很快,曼彻特根本插不进话,很快这次聊天就变成了老管家的独角戏。
聊着聊着,时间接近中午了。明媚的阳光照得屋里暖烘烘的,饭菜的香味伴着微风吹进了房间;街上人来人往,车马喧嚣的声音也逐渐密集起来。
“我当年闯南走北的时候……”图茨正讲得眉飞色舞时,一个结实精干的少年走进了卧室,“图茨,什么时候开饭?”
来人长着一头耀眼的金发,一双有神的蓝眼睛充满了好奇,愉快地看着屋里的两人。
图茨暂停了他的长篇大论,有些生气的看着那个少年,刚想要训斥却被曼彻特制止。
“你叫什么?”曼彻特偏过身子上下打量着他,最近他的“访客”除了图茨就是那位德先生,有段时间没有看见新面孔了。
机灵鬼看着曼彻特,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诧异,他说:“先生,我叫罗德。”
“罗德应该不是本地人吧。”曼彻特脸上满是微笑,不顾身边正在生气的老管家。
“不对,先生,我是,”罗德顿了顿,心中觉得不安起来。曼彻特先生肯定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现在他好像什么都忘了一样。没再往下细想,他接着说,“我就出生在这里。”
“那……罗德,你能帮我找一张地图吗,”隐约感觉再这样聊下去肯定要出事,曼彻特随即改变话题,“本郡的就行。”
看见机灵鬼站在原地不动,管家按捺不住想继续向曼彻特吹嘘自己见闻的急切心情,没好气的对他催道:“少爷着急着要,还不快去!”曼彻特则是打起圆场,笑呵呵地对机灵鬼说一会见。
机灵鬼跑出了房间,隐隐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木制楼梯被人踩得咚咚作响,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机灵鬼握着一卷地图,把他交给了曼彻特。
“图茨,今天咱们先到这里吧,你的经历很有趣,”曼彻特在床上铺开地图,对老管家露出微笑。接着看向机灵鬼,“罗德你先留下来。”
机灵鬼垂着手站在图茨和曼彻特中间。
在他眼中,曼彻特并非是一个经商的好手。曾经在镇上数一数二的曼彻特商行在他的手里并没有再次迎来辉煌,反而是愈发没落,最后龟缩在小镇偏僻的一隅苟延残喘。
昔日的店铺倒的倒,卖的卖,伙计走了一批又一批。现在的几个伙计之所以还在这里工作,仅仅是因为看在老曼彻特待他们不薄的往日情分。
在曼彻特昏迷的几天时间里,有两个伙计离开了这里。这让罗德也有不止一次想要离开这里的想法。
本来想着等到曼彻特病好以后亲自和他说自己要离开,但是真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却又开不了口。这些年以来,曼彻特对他很好,对他犯的错从不计较;在商行里他基本没怎么受到惩罚这点也应该归功于曼彻特:他不理会外界的对机灵鬼的议论,反而会不断鼓励他,希望他下次可以做好。
之前想离开商行的想法让机灵鬼觉得惭愧。正在他发愣的时候,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别发愣了,罗德,我生病之前最后一趟出门路线你知道吗,”曼彻特一脸苦恼的样子,他现在接受了自己“大病初愈的失忆者”的身份,“现在我记不起来了。”
“知道,先生,您出门的时候跟我说过,”罗德走到地图边,指了几个地名,“黑石镇,麦穗村,跑马镇,落石村,岩山要塞。”
“这次出行我都装了哪些货物?”
“先生,我给您下楼去拿账本,您生病时德先生帮您把这次经商的帐整理了。”
说完,机灵鬼走到了门外,走廊里响起了一阵由近及远的脚步声,接着楼梯上发出了咚咚的响声。
很快,账本被塞到了他的手里。
“我看看,斯瓦罗历1662年的叶月......找到了!”曼彻特用手指在一行行文字间划动,“货物总计六箱,售出六箱,收益一千索里。”
接着又记录了很多东西,货物有几样,每样货物多少钱,什么渠道得到的,在哪里售卖的,什么时间售卖的,收到货款多少,找零多少......类似这种细碎的东西很多,看得曼彻特有些头大。
看完这页账,他叹了口气。
这次出门经商挣得太少了。
刨去支出以后,自己这趟下来赚了大概三百索里。看着账本上琳琅满目的支出项,曼彻特心算了一番:这三百索里的盈利仅仅只够缴纳一个月的税金,连下次出门行商的本钱都不够。
“商行里还剩多少钱,”曼彻特把手摊在账本上,愁云满面地看向图茨,“给我一个准确的数。”
“在镇上的储金所里我们大概剩下一千索里,现在商行里还有一千多一点。”图茨轻车熟路地告知曼彻特。
“两千索里?这么少?”曼彻特起初非常诧异,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脸红:如果自己一心扑在生意上,而不是沉迷那些歪门邪道,那么自己现在手头不至于这么窘迫。
“少爷,咱们这个月初要给伙计们发薪水了。”图茨小心翼翼地告诉曼彻特这个“坏消息”。
“发什么薪水,我看我马上就要睡到大街上了。”曼彻特一边抱怨一边在账本上找有关薪水的支出。
“十四个伙计,四个女佣,一个厨子,一个管家......我们怎么有这么多人?”曼彻特看着图茨,眉头紧皱,“每个月发薪水要用多少钱?”
“一个伙计六索里,女佣两索里,厨子四索里,我的话是八索里。”
“一个月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花掉一百多索里?”
管家点点头,他接着谨慎地说:“这还没算上后院的两匹马,一匹马一个月大概花掉三索里的草料钱,还有......”
“咱们现在需要裁掉一部分人手了。”曼彻特把账本合上,请求突刺不要再说下去了。他看着众人,比出了一个剪刀的手势。
“您的意思是......”管家显得有些焦虑,他觉得自己似乎猜中了曼彻特的想法。
“你没猜错,”曼彻特平静地说,“咱们现在要裁掉一部分人手了。”
“但是很多伙计都是之前您父亲留下来的,他们......”图茨竭力争辩,想让曼彻特放他们一马。
“他是他,我是我,”曼彻特顿了顿,脸上出现了迫不得已的神色。他遗憾地说,“眼下只能用这种方法了。”
开源不行,那目前只能节流了。
其实曼彻特倒是想得开,反正手下的伙计都不是他的人,就算开除他们他也不心疼。比起人之常情来,他更在意现在自己的处境——谈不到穷困潦倒,但是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他还是想回到之前的世界;但回去的方法目前他毫无头绪。寻找方法的过程需要时间,同时也需要钱。没有钱,就算是后来有这种机会,恐怕自己不是掏不出钱就是早已饿死在街头。
听到曼彻特这么说,机灵鬼的心一下子就沉下去了。
他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
他感觉自己的脖子好像被人勒住了,眼睛有些发花,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对于他说,失去这份活计等于是失去了自己的活路。
图茨和曼彻特没有注意到机灵鬼的异样,继续讨论着生意上的事情。
“聊了这么久,图茨,给大家倒杯水吧。”曼彻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喘了一口气对图茨说。
还没等图茨起身,机灵鬼马上端来了三杯水分给大家。三个人在房间里默默地喝水,屋里恢复了宁静。
“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曼彻特把杯子递给图茨,“讲来我听听。”
这次又是机灵鬼抢先了,他想用这样的方式让曼彻特觉得自己有用些。他告诉曼彻特,税金多出了几项,因为多仑现在和斯威尔王国正在交战;听说现在国家北部变得非常危险,来这里经商的人都说北面的劳伦也要对咱们宣战。
曼彻特听完点点头,一个税赋高又动荡的国家并不利于商业的发展。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讲,情况似乎变得更糟了。但是在曼彻特看来,他似乎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发一笔战争财。
这个时代的战争还处在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周期长,消耗大。战争的规模如果上升到国家之间,交战并不会很快结束。战争不仅需要士兵,马匹,武器,更重要的是补给,这是士兵和将军们的刚性需求。刚开始军队会粮草充足,但是谁能保证接下来呢?
那自己是否可以涉足这方面呢?
大脑飞速运转起来,两次世界大战的照片和影像片段从记忆中浮现,堆叠在他眼前。除了武器,士兵,被毁坏的城镇外,他看见了军用口粮——面包和罐头。
他怔了怔。
只要有充足的给养,士兵们绝对会安心战斗,军队才会发挥出它应有的战斗力。如果这些物资投放到前线,绝对是提振部队士气的绝佳良药。如果这次能借此机会涉足这个领域,估计用不了多久,这个国家的军需口粮可能就需要他来解决,最终带来的收益将会难以估量。
想到这里,曼彻特有些兴奋,苍白的脸颊变得红润。他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对他们说:
“我收回之前说过的话,那些伙计不会失去生计了。”
“您有新的解决方法了?”图茨欣喜万分,急促地询问曼彻特。
“有了,具体的细节需要我思考。”
机灵鬼听完长长地松了口气,终于,自己的生计被保住了。
这个想法需要时间去酝酿,曼彻特把它记在心里。他又拿起账本翻看,收集一些有用的信息。
很快,他就发现了这个账本存在很多问题。显然,自己的商行在记账方面还停留在单式记账法上。
首先,账目很繁杂;不管是生活上的吃喝穿戴还是生意上的进出往来,都能在这里找到;如果想查阅和核对账本,将会变得费时费力。其次,账本上仅仅记录了商行的流水,但是关于自己所拥有的资产这上面并不明晰,关于资金的流向根本看不出来。在他看来,商行的经营情况也恐怕也只有记账人才会清楚。这样的问题还有很多,这让曼彻特有些忧虑。
怎么改良呢?他陷入沉思,最后他回想起在一部讲有关商业的纪录片里提到了复式记账法。复式记账法是资本主义的一颗明珠;它通过“借”和“贷”这两个符号能详细记录每一笔钱的来龙去脉,让企业的经营者清楚地了解公司的经营状况。复式记账法又延伸出资产负债表,现金流量表和利润表......
财会上的概念他知之甚少,仅凭这几句话就把现在的单式记账法改造成复式记账法无异于是天方夜谭。
他接着思考有没有折衷的办法。
既然不能推到重建,那就只能尝试改造。
结合自己之前玩过的几个经营类游戏的账面和上学学过的统计知识为蓝图,他把和商铺经营没有太大关系的项目剔除出来另立新表,接着去掉了一些多余的记录项目。为了更加直观,他还在账面下方加入了各项账目的总计。
一个简单的流水账框架出现在他面前。
招呼管家拿来纸笔,他的想法很快就变成了现实。新的账本只有寥寥几项:页眉写着当前资金;中间表格的表头填着进项,出项,利润和亏损;在表格最后一行的开头标有总计字样,页脚写着剩余资金。
他把这张纸递给管家,让他画出表格。很快,一页“曼彻特流水账”出现在众人眼前。
“罗德,会写字和算数吗?”
“会,先生。”
“现在你照着我的这份账本自己再写一份,咱们整理一下旧账本。”
“这个账本既可以记下一天的账,可以记下一个月的账,还可以记下一年的账,”他告诉罗德,“在第一列的表格填上每天的日期就是月度账目,如果填上月份就是年度的账目。”
罗德点点头,告诉曼彻特希望他叫还是自己机灵鬼。
“机灵鬼,现在就开始工作吧,你的当前薪水从六索里升到八索里。”
“谢谢少爷,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