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萱进入初中个头高了不少，可是小学的衣服就穿不上了。奶奶不舍得钱买衣服总是去别人家要旧衣服给她穿，很多好心人也送衣服给她穿。可是一次邻家长辈给她衣服时，他家孩子很不愿意嚷嚷道：“干嘛送给她，我还要穿，扔了也不给她！我不想别人穿我的衣服。”
长辈最终还是把衣服给文萱。文萱很不乐意接受了，人家好意不能不接受。只是穿别人衣服多了，路上难免有人指点，像炫耀自己做慈善一样。只听别人议论：“她穿的衣服是我送的。”
“昨天她穿那件也是我送的××钱买的，没穿几次就送给她了。”
“她的鞋我送的很合脚。”
“...........”
一次跟邻居伙伴玩闹别扭了，人家指着文萱鼻子骂：“你这个穷逼敢碰我，你身上这件破棉衣都是我家送的，还敢跟我讲理！”
其他人七七嘴八舌的说：“她那裤子是我妈送的，是我姐以前穿的。”
“她的鞋是我我以前穿的，我奶奶送的。”
“她全身上下都是穿别人的。”
“对呀，她这个穷逼。穷鬼！”
“脱下来！........”
说着开始扯她身上衣服。
人穷自尊心变得很脆弱也变的很敏感。文萱回家换衣服把衣服脱了还他们，从此她再不穿别人送她的衣服。她找出以前妈妈留下的破衣服将就着穿。家里剩下一些别人送的衣服她要么扔了要么当拖把。别人再送衣服她都拒收，以至于她受到所有人不满，大家指责她骂她好心当驴肝肺，送给她的衣服比她身上穿的好看还要强不穿，都穷的掉渣了。文萱就是固执不穿，哪怕穿过时的破烂衣服被同学们笑话。
文萱很想念妈妈，也想要是爸妈都在就好。爸爸出去打工只有过年才回家，而且是两年才回一次，说是为了省车费。每次回来只住几天过了年马上走。他像是故意躲开奶奶，每当奶奶问他续娶的事他总会不高兴，他说想清静不想家里吵吵闹闹还是不再娶了，再说家里那么穷还有两个孩子谁愿意嫁？还有一点就是方圆十里都知道玉凤是被打跑的谁敢扑她后尘。修和在外面工地顶着日头干体力活，经常这个工地快干完了上一个工地的钱还没有结，而下一个工地活还没有找到。每天吃饭得花钱，没钱只好先跟老板支钱用。好不容易结账了，还欠下的钱再寄回家没剩多少，原来打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妈妈一直没有音讯，文萱悄悄去过外婆家也没有消息，只知道是她去了浙江。她在想要是妈妈在她就不用被欺负，衣服就算妈妈没钱买也会帮她补好不会穿那么破被人嘲笑。奶奶说眼花不会看针线她只能自己学着针线活。她经常跑去村口徘徊，每天去县城的车在这里停上下客。她不知道妈妈在何方不知道哪辆车能把她带到妈妈身边，就算知道也没钱坐车，就这样一次次失落地走回家。路上看到别人家小孩有父母抱着牵着手走路，父母想尽办法哄孩子开心小心翼翼害怕孩子摔跤，怜爱的问孩子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想买什么。这种画面曾经也属于自己，只是再也没有了。都怪奶奶狠心作恶多端拆散爸妈破坏我们幸福，文萱这样想着回到家。回到家看到满屋忙碌的奶奶，这些年奶奶一个人操持家比较累，她无怨无悔的付出。她是最疼爱小武的奶奶同时也是给姐弟俩童年造成悲剧的罪魁祸首，爱与恨交集矛盾着。以前爸爸妈妈在她很清闲的，清闲的没事干专门对付忙里忙外的妈妈。现在老了又回到当年忙里忙外的日子，好在文萱长大慢慢懂事帮她干不少活。而她溺爱的小武还是啥都不会干，她说男孩不用干活，家务活是女人的事。
奶奶看见文萱回家说：“放学不早点归家现在才回来，快去喂猪！”
文萱看到弟弟在吃烤红薯，很诧异红薯秋天才能挖现在就有了。不过好久没吃烤红薯有点馋她说：“我肚子饿了先吃个红薯再去。”说着拿起灶边上一个红薯。
小武突然叫喊：“我两个都要吃的！”
奶奶刨开她的手说：“就这两个小的你也要来跟你弟争馋嘴，地里还没有长大小武想吃没办法才先挖两个给他吃。”
文萱看了原来只有两个，如果奶奶好好说要她让弟弟她也会答应，只是看到弟弟刚才自私的叫喊声还有奶奶的责备有点气不过，她说：“我也饿了，他可以吃我就不可以吃？我干活他不干活，我比他累。”
“看他吃你不服气是吗，你是姐让他不可以？等下马上就吃饭了。”
文萱委屈的愣住了，弟弟放学什么都不用做想要啥就给啥，而自己像弟弟那么大的时候会干很多活了。只听奶奶命令道：“还不去喂猪！你妈不在都是我管你两个累死了，又是地里又是山上，你还不多干点活！”
文萱生气说：“谁叫你把我妈赶跑，害我们都跟着不好过。”她心里想说奶奶现在那么累活该，爸妈分开了你过的也见不得多好，只是不敢说出来。
石奶奶没想到文萱今天跟她顶嘴，她只记得玉凤走那次文萱跟她闹被她一巴掌打闭嘴了。现在长大居然翻天了，她看着文萱生气吼道：“你居然敢跟我顶嘴，翅膀硬了是吗？有你这种跟老人讲话的吗？阿！？”
“......”文静沉默。老老实实舀猪食喂猪。
吃饭时奶奶说：“下学期你不要上学了。”
文萱一证：“为哪样不让去？”
“没钱，你中学报名费一学期一百多，晚上又上自习都没时间帮家里干活，再说姑娘家家读那么多书搞哪样浪费钱，上到大学以后嫁人也是为别人家贡献，会认字写信就行。让你弟弟多读几年。你呀在家干年活然后找个好点人家嫁人，到时收点彩礼还能扶持你弟。”
“不！我要上学！”文萱哭了。她不知道是因为刚才顶嘴惹奶奶生气还是奶奶早就打算了。
奶奶说：“哭也没用，家里没有钱，田也不种了，三个人都要买米吃饭，还有油盐电费你们学费你爸一个人供得起吗？还要买鞋衣服，你叫花子嫌米糙还不肯穿别人的衣服。”
文萱看了看自己脚尖露出袜子的鞋说：“你只给弟弟买又不跟我买，你看我鞋都破成什么样？我的袜子只有我晓得脚板底破个大洞，鞋后跟也是破的。”
“鞋我不是给你补过了吗，你脚长刺那么容易破。”
“我就这双鞋，上学穿，去砍柴也穿怎嘎不容易破，你又不舍得给我买。”
“不上学就有钱买了，你一学期学费够买十几双了。”
“买鞋你只跟小武买，上学也只让他上，活只要我干。”
“你是大的当然干活多点。他是男孩将来希望就靠他。”
“我像他那么大早就干家务了，还会砍柴了。他是男孩不做家务总该可以砍柴吧。”
“现在有你了他不用砍柴，他主要是读书。”
“我也要读书，不让我上学以后我不干活了。”
“不干活就别吃饭了！”
“不！我要上学！”
“没钱自己找去！你爸也没钱！”
文萱看着固执奶奶看着向她傲慢扬嘴的弟弟她放下碗筷生气跑出家门，来到河边上游找一个安静没人打扰的草丛躺着哭。她虽然很讨厌上学讨厌看到那些男生们，可是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社会里她很想通过文化知识改变自己一生，希望自己有能耐不像爸爸去打工连养家糊口都困难。也许现在放弃上学能减少家里一份开支减少家庭压力，自己还能帮衬家里。可是她才十四岁从此就这样过一生吗？继续沿着父母脚步终其劳累过一生？父母小时候受人欺负自己小时候也受人欺负难道将来自己子女还要受人欺负？搞不好嫁人也会像妈妈一样遇到一个把自己当苦役使唤的人家，每天把孩子背在背上去地里干活累的要命，吃的是家人剩饭穿的是别人旧衣服，还每天被婆婆打骂加上老公那臭男人也不帮你，一辈子暗无天日。文萱想想很恐怖她要逃离这种社会现象，逃离这种生活命运，所以唯有努力上学涨知识使自己强大，再大压力也要坚持。换作是其她女同学被欺负早就不敢上学了，或者没钱上学的已经出去打工了过年回家穿的好洋气，而她还坚持上学别人搞不懂她。她最烦恼的是同族那些长辈老拿她跟其她人比，谁家女儿像她这么大怎么怎么了等等。每当她放学回到家，把在学校因为自卑沉默寡言尘封的口张开，当她终于放开畅怀的心跟堂弟们玩陀螺弹弓木剑时，被左邻右舍长辈说没个女孩样像个小孩子不懂事。还像小孩玩这些都是男孩玩的东西，你看看谁跟你差不多大会织毛衣绣花了，谁大你两岁都嫁人了你还领着一群小孩队伍当孩子王，还带去打猪草捉鱼摸虾。文萱心里很恼火却敢怒不敢言，这些叔婶大伯大娘去地里干活没空叫她帮看孩子时怎么不说她孩子王，她们甚至觉得理所当然一句谢意都没有。
天阴沉沉渐渐暗淡，隔壁村去上晚自习的从河上小木桥过，他们在桥上晃悠玩。岸边远处文萱大爷爷在那叫喊让小孩子们别摇晃那是自己家木渠架的桥，明年田里没水还要用的别晃断了。其实文萱知道他家水车已经做新的木渠了这个旧的是漏水不要的。文萱还记得前年跟弟弟过年去他家拜年他给了一毛钱，然后村里到处传播说：“小武两姐弟来给我拜年，一拜我就给一毛钱还是新钱。我可怜他俩姐弟喔！我阿对我弟的孙子就像自己的孙子一样亲。我阿还天天晚上给这些小孩子讲故事听。我只有这样疼他们喽！”当时文萱听了很气心想你给你自己孙子那么多东西怎么不到处乱说？后来第二年爸爸回来过年文萱对爸爸说大爷爷家的那两个堂弟来拜年也给一毛。可是爸爸不听说自己打工回来怎么好意思只给一毛呢？文萱以为爸爸会给两毛或三毛五毛没想到爸爸给堂弟们一人一块，而弟弟去跟大爷拜年还是一毛。文萱想爸爸怎么不像大爷一样呢？也去村里挨家挨户串门唠嗑时说你打工回来给自己侄子拜年钱一给就是一元还是新展展红红的一张钱，去年我大伯只给我两个孩子一人一毛钱。
大爷把不要的木渠用来架个小桥方便他家过河也方便大家为村里做好事，村头几十家有农田在对面岸要经常过河，对面村的小孩也每天要过这条河上学，走大路绕村口那座大桥太远。这是好事没错大家也赞同，可是大爷好像怕别人不知道他做好事一样到处说，恨不得敲锣打鼓到处宣传歌颂他自己的美德，村头或谁家院子有人聚集聊天总会有他大声高歌说这事的声音，还说那是他唯一的木渠。他没事去田里回来总要在河边休息一会，对面村有人过桥好奇的问是谁架的小桥他总会自豪的对人家说是他自己架的。看到挑担子重的总会让人家小心点，不要几个人挑担子一起过去，木渠空心受不住，小孩在上面晃悠他就会像刚才那样叫喊。最后搞得一些大人冬天宁愿脱鞋过河也不听他唠叨烦。
文萱就这样躺着脑海里翻江倒海想着事，却被大爷爷声音打乱了，天阴沉沉吹着风好凉好像要下雨。大爷爷看见了远处躺着的文萱喊着：“文萱你在那躺着搞哪样？天要下雨不晓得吗？傻喔！天都要黑了，还不去上晚自习。”文萱只好起身低头不语跑去学校上晚自习。
第二天起床一大早隔壁邻居家闹哄哄的，好像有人唱又好像有人哭。文萱看时间还早先去看热闹，原来是同族的姑姑今天出嫁，昨天奶奶还去帮忙今早又去了。她跟在奶奶后面也跑去，奶奶进姑姑家去了，文萱跟其他小孩子在外面看热闹。只听姑姑跟着家人在唱哭嫁歌：
一蓬棉竹十颗心
可怜爹娘盘我们
可怜爹娘盘我大
一根背带没离身
干的那处儿来睡
湿的那处娘安身
养大我哥兄老弟有用处
盘大我来没良心
亲生父母抛开去
双手服侍别家人
服侍的不周到啊
还拿我那爹娘遭骂名
唱完小姑姑的妈妈又回唱一首：
瓜秧长大要分叉
辣椒秧长高要移栽
女儿长大不能留
..............。
里面唱哭嫁，外面新郎家来帮忙的脚夫在一边整理嫁妆一边寻找新娘家人在嫁妆里塞的东西。里面有好多好吃的东西，有人找到水果有人在被子里摸到红鸡蛋，还有的摸到糖和花生。小孩子见到也一哄拥上去找，文萱不好意思去找，看到他们在寻找争抢中有个橘子滚到脚边赶紧捡，别人看被她捡了也就作罢。这时族中老人们有几个奶奶大吼：“莫抢了！要在这全摸干净是吗？”
其中一位奶奶道：“你们郎家来的那些不好说你们了，那样着急搞哪样？你们到半路上累了再找再摸几个出来吃不行吗？现在都找完了半路上吃哪样？细娃子看见也来摸，你们看搞的乱七八糟又得重新捆。都摸完了到亲家那头都没有找的了。”
一群脚夫不好意思的笑笑站着。一位奶奶又拿一些吃的来藏进嫁妆里说：“你们别摸走了阿，摸那么多你们口袋也装不下，留点到郎家。郎家那头人没摸找到还以为我们小气呢。赶快把东西整理好马上要出门了。”说着又对着旁边一群孩子说：“你们小孩子莫在这里了！不去学校吗？”
文萱与其他小孩听了赶紧跑去学校。脚夫们在七手八脚的整理挑儿。屋里人都出来了，新娘子在一群人簇拥下哭哭啼啼走出堂屋大门。鞭炮声噼哩啪啦响起，接亲的队伍挑着东西与送亲的队伍在鞭炮声中一起走远，往新郎家走去。
文萱走在上学路上看着村口那支出嫁队伍。她心里有很多说不出的感慨，尤其是在门口听到的哭嫁歌。这就是嫁人的样子，这就是不得不面对的世俗命运，村里有个别的快三十没嫁人早被风言风语说的漫天飞了各种版本都有。她突然想起妈妈以前跟奶奶顶嘴时，奶奶也骂外公外婆没教好女儿，骂妈妈亲娘死的早没人教。突然发现养个女儿就是在给亲家养儿媳，不！是养奴隶。所以奶奶平时都教育自己女人要勤快多干活多吃苦，吃饭时夹菜不能夹多不能挑好的吃，好吃的都要给老的小的吃，吃饭要最后上桌必须女人盛饭还要双手恭敬的端给家人，饭桌上要最后动筷吃饭要快不能最后吃完。小时候文宣很听这些话觉得尊老爱幼应该的，但现在她很反感甚至觉得当年奶奶教育她这些有一半也是说给妈妈听的。为什么这些只是要求自己的不要求弟弟呢？她心想以后绝不要像这样的生活她要做新时代的女性，找不到如意的郎君明理的婆家就不嫁人，自己养自己孤独到老有啥丢人的？非要结婚才行吗？哪怕在婚烟里煎熬为了世俗观念打死不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