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放暑假的时候了,明秀走了一年了,锦坤坐下来暗然地想。他最初以为自己一定扛不住的,没想也一点点走了过来,因为有小可在,他是她的天,她是他所有的动力所在。我们事实上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有力。心中的瘀痛一点点褪去,他在康复,小可也是,因为梅朵,她很快恢复了从前的开朗活泼。
两个小姑娘躲在房间好半天,才笑容满面地走出来,锦坤故意不理她们。梅朵看了看他的脸,说她要走了。
“我想去三清山采风。一周左右,梅朵,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不行,爸爸,梅姐姐忙着呢,要去你自己去。”小可急切地说。
“我?当然自己去,我想她能不能照顾一下你,我不在的日子。”小可误会了。
“好啊,反正快放假了。您是该出去看一下,我反正画的花花草草,无需太多灵感的。”梅朵应道,小可开心得拍起手来,“太好了,我正需要姐姐呢。”
锦坤从三清山回来就投入了工作,他有经验,那样大幅的作品,必须有完整的构思和提纲,然后一鼓作气方能做好。正好小可在暑假里,毕竟十二岁了,又是懂事的女孩子,她可以照顾自己。他一门心思地投入了创作。
人在全身心投入某项工作时是幸福的,锦坤明显觉得内心很久没有这样的宁和与安静,是啊,有几年时间了,他不能画画,没有时间,精力和心情。此刻,当伤痛平复,又可以提起画笔时,他颇有些感慨。的确,我们比我们自己想象的要坚强勇敢。
某日休息,锦坤问小女:“梅姐姐有无男友?”
女儿正是警敏的年纪,侧头问他:“爸爸为什么问这个?”
“呃,我是说,她花那么多时间在你身上,我怕影响了她。”这也是真话。小可放下心来,说,“好像没有吧。她不和我说这些。她和我在一起,自然是因为她喜欢我啊。”
不过,下次见到梅朵,小可机灵地说:“梅姐姐老是来看我,你的男朋友不会吃我的醋吧。”
“你个小屁孩子还知道男朋友?”梅朵笑道。
“我是小屁孩,姐姐不是啊,姐姐如花正好!”
“了不得,小可,你的作文定是班上第一名了。如花正好!呵呵,你才正是一朵花呢!”过了一会,梅朵郑重地说:“小可,姐姐还没有男朋友。不是还在读书么。”
“现在大学生都可以休学结婚,何况你是研究生?”
“你说得对,可我,没有遇到那个合适的人,又不肯谈一场恋爱来玩玩。”梅朵在这小女孩的攻势下不得不低了头。但愿她只是因为好奇吧,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那么明显吧。
梅朵看到小可的床头,放着一件白色条子衬衫,一看就是锦坤的,她看到他穿过。问小可,果然是,小可说她洗衣服时发现爸爸衬衫上有两粒扣子松掉了,想及早把它缝实了,万一掉了的话,很难买到一模一样的。梅朵把衬衣翻过来,又叫小可拿出针线,那是一粒普普通通的白色塑胶扣子,梅朵拿着它时手微微发抖,好像它是一枚价值连城的美钻。细细密密地缝在他的衣襟上,仿佛固执的自己要以这样的姿态进入他的心,哪怕只是一粒扣子对于一件衣服那样微不足道的位置。衣服在梅朵的怀中,体贴地散发出一种属于锦坤的味道,这淡淡的清香气味令梅朵落泪了,那新鲜温热的眼泪在刹那间真的把扣子变成了晶光灿烂的钻石。她不知道,自己还要这样傻子似地守候多久,他才会明白过来,一旦他明白了,他又会不会逃开去呢?
这一阵子,梅朵去祝家明显减少,一面是自己太忙了,另一面,她有所顾忌。小可的那些话,是不是锦坤的意思呢?如果是,那么他又是什么意思?打听一个女孩子有无男友,关心她?还是另有所图?这些日子出入祝家,与锦坤虽然并没有多少交谈,但梅朵可以感受到,每次来去,锦坤的情绪都是有变化的。她也知道,他对她的感谢,并不只是因为她帮助照顾了小可。
呵,他们日久生了情。
可是,她怎么和他说?这注定是一段命运多舛的感情,它要得到多少机缘巧合才会遇难呈祥?梅朵不知道。她只知道,锦坤像一滴酒落进了她的水杯里,从此再也无法驱散这酒的味道。
这一日,向秀林约他们两个喝茶,问他们作品的进展程度,也顺道让他们放松一下。锦坤惊讶地在小区门口遇到梅朵,梅朵笑笑说:“祝老师你不知道,我就住在二十幢。”锦坤他们在十四幢,他并不知道梅朵和他在一个小区里,难怪小可一打电话,梅朵总是过不了三分钟就能到他家。
向总对他们异常满意,他在这个商业社会里浸润已久,说话一套一套的,锦坤和梅朵只有听的份。特别是锦坤,虽然在公司挂了副总的职,但感觉上自己还是一介书生,一个画师,以作品说话。再说,向秀林一个人处理公司事务绰绰有余。三个人相处融洽,真正各司其职,各尽所能,慢慢的一切都上了轨道。公司的流程很简单,向秀林去接生意,锦坤和梅朵各负责自己的作品。
向秀林送他们到小区门口,锦坤和梅朵一路走回来,突然无话。路灯把他们的影子一会拉长,一会缩短,只是无言。这段路那么长又那么短。十四幢先到,锦坤问梅朵,是否进去坐坐。这当然是客套,梅朵看了看他,说:“不了,小可一定睡了。”锦坤说,“那么,我送你回家。”二十幢就在拐角处,梅朵笑着摆了摆手,说:“明天见!”“那好吧,明天见!”
“祝老师,明天,我答应小可来包饺子的,您不出去吧?”锦坤内心涌起一股喜悦,他赶紧说:“是,不出去,我们一块包饺子。”
早春凌厉的风,像要把大地也吹走似的。
“梅朵,梅朵!”有人叫她,转头,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是夏澜宁。大半年不见,他变了很多,以前单弱的身子壮实了,肩膀也宽厚了,目光沉着。穿着深色长外套,高领毛衣,大衣里围着一条围巾,只露出俏色的一角。
“见到你可真高兴,很久没见了。”澜宁从皮手套里褪出手来,紧紧和梅朵一握,倒把梅朵愣在当场。这哪里是过去那个羞怯狷介,动辄忐忑不安的夏澜宁啊。
他们找了一间干净的小店坐下来。
“你在你妈妈的学校教书?”
“呃,只教了三个月。我现在在做一项新工作。”澜宁兴致勃勃。
“是什么?”
“让你猜三次?”这也不是昔日的夏澜宁,他哪里有过这样的俏皮活泼?是什么让他如同转了性?梅朵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我在做保险,已经半年了。”就是那种巧舌如簧不遗余力说服客户买保险的那种保险经纪?面皮薄如蝉翼的澜宁在做这个?
“意外吧。我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我在偶然的机会里接触了保险,学了一些。后来发现,保险做得好的人,是什么都做得好的。”这个梅朵相信。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澜宁会选择做这个,他满可以在他母亲的学校里教书,安逸无忧地生活一辈子。
“梅朵,恋爱给我的挫败感太大了,我由此第一次看清自己,我只是有了成人的躯壳,我的心像泡在药水中的婴儿,幼小却失去了生气,永远失去了长大的机会。所以我打算从最难的事做起。”
“可你为什么从不联系我?”梅朵有一点明白。
“你以为保险经纪就是四处拉熟人啊,才不,我是从陌生人那儿做起的。熟人么,总有一天会做完的。”
“做得好么?”
“还行。收入比教书好一些。”才做半年,这是不俗的业绩了。梅朵不得不对澜宁刮目相看。
“澜宁,你真的长大了。”
澜宁搓了一下双手,不好意思抚了抚脸。“对于夏澜宁来说,梅朵的赞许是最重要的。我会继续努力的。我不会让你失望。”这一刻,梅朵觉得他就像是她的弟弟,从前的感情仿佛又回来了。
“我还没有买任何保险,如果你哪个月完不成任务的话,由我来帮你。”梅朵豪爽地说。
“你得祝我越做越好才是!”澜宁笑着说。
他们在人声鼎沸的街头告别,澜宁高大的身影融入人流,远了还能看见,终于消失。梅朵无限感慨地走向车站。俗话说不要小看女人,因为她不定明天就成了你的老板娘。同样也不能小看男人,他一翻身,就令人注目。澜宁确实与从前不同了。
伊菊一下车,就抱着瑟瑟发抖的双肩说:“梅朵,江浦好冷啊。我只带了毛衣。”她从南方来,乱了季节。梅朵从包里取出一件棉衣,笑着递给她。伊菊瘦多了,以前圆鼓鼓的脸不见了,下巴一下子尖了。看上去比从前清丽,有气质,脱掉了那层稚气。
“这次,是彻底的?”伊菊有大件行李,她们打了一辆车,向学校驶去。
“不彻底还能咋的,他都要和人家结婚了。”伊菊木着一张脸。伤痛已经过去,她没有眼泪,也许是长久的旅行让她疲倦,她托着下巴,眼睛贪婪地看着窗外,不大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