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行将就木,回望向来的路上。那里杂草丛生,故园山河仍在,历历在目。”
这是在一次同学聚会上,我的一位同学在喝醉后对我所说的话。
说出这话时,他已经离家六年了。据我所知,他自小长大的地方已有十三年未见。此人在乡下有田宅,祖父母仍在经营。
至于他自己的老房子,至今无人居住也无人打理,据说院子杂草已过人头高了。
他原本在魔都,是个编辑,写着家长里短的小段子,偶尔去约些知名的或者不知名的作家(例如我)写些稿子。工资水平一般,每月生活费去了以后再养活一只猫主子,固定存款。
当我见到他时,他向我说明近况后,我调侃道:“那你倒是活出了想要的样子,你当初就想当大侠的来着。”
他苦涩地笑了笑,没吭声。
其实这家伙初中开始就像个大侠,爱打抱不平,与之成正比的是,他每次挨打也是因为抱不平。
可他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每当这家伙满身伤痕去校医办的时候,校医办的护士姐姐们都会说:“这又因为哪家姑娘得罪了哪路好汉啊?聂大侠?”
他逢此时便会仰天大笑,颇有一种老子就是牛逼扶危济困英雄救美舍我其谁的豪气。
可当涂药的时候,他反应居然比女孩还激烈……
久而久之,校医办的姐姐们能以足音辨人。
当听到有力的步伐声不用说就知道一定是满身伤痕的为保护某家姑娘免受侮辱而得罪某路好汉被胖揍一顿的聂大侠来了。
现在,他已经去世两周年了,我想趁我还记得他的时候,写一下这个不幸的家伙。
不为别的,只是为他感到遗憾而已。
聂永涛是我初中兼高中同学,后来高考之后,我就没怎么见过他了。
高中时,在班里他是个很没有存在感的家伙。也不是因为他不合群,他总是努力地试图融入班级,但无论他怎么想方设法吸引他人注意力,都没什么用。
感到熟悉是吗?仔细想想你高中或者初中时有没有某个家伙是你没来由就讨厌或者看不起的。
尽管他们没有一点过错,但就是没来由地被冷落。
聂永涛就是这样的人。
他的交际圈小到让人无法相信,仅有的几个朋友还是那种觉得有利可图才跟他玩的。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圈子小,于是他对每个人都很尽心尽力。
我也是他那小圈子中的几分之一,但我可以毫不谦虚地说,我是他的朋友们中唯一一个跟他交往是因为“友情”这个脆弱的关系纽带。
和他的相识是在一个下午,那时候大概是初三的上学期的一节体育课。
那时,我因为生病而没下去上课,聂永涛不知为何也没有下去,当我决定趴在桌子上打个盹时,他却出去了。
我并未向后看,他出去以后,我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然后过了多久我不知道,直到拉帘子的声音把我吵醒(我当时正巧坐在窗户旁)。
我醒后异常烦躁,便用冷的异乎寻常的语气问他:“你干什么?”
聂永涛抱歉地笑笑,说道:“对不起,我看你睡着了,心想外面的阳光刺眼,所以我才……”
“你不上体育课在这儿干嘛?偷懒?”我没好气地诘问道。
他尴尬地咧了咧嘴,便收手,然后默不作声地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座位上。
我方才注意到他受伤的腿。
“怎么搞得?”
他笑了笑,说道:“走路上不小心撞的。”
“还疼吗?”
“还成。”
其实那是聂大侠打抱不平之后被人毒打一顿后留下的伤,迫于面子,他没敢向我坦白。我也是后来听某个同学甲所说才得知真相。
“那小子,打不过还不跑,逞强装逼结果被胖揍了一顿。”同学不无惋惜道:“他做出努力了,可并没有什么用。”
从那一刻起,我才真正注意到聂永涛这个人,在此之前,他对我而言只不过是个名字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从小到大,谁的青春校园时代又何尝不是由一个又一个重要的或者不重要的名字组成的呢?
有些人可能跟你同窗几年,再见时却仍不相识,甚至模糊的记忆都不复存在。因为,他们在跟你分享共同的学生时代的时候,他们只不过是个名字而已。
从那天下午开始,我和聂永涛的故事算是有了个开头。
后来他的高中三年所经历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以至于再后来他要回到那个他口中所谓的“校园”时也是我陪同他一起。
面对以前学校的旧址,他呆立良久。望着那一地废墟,他不争气地流下泪来。
从那时起,我就感到一阵不祥的预兆。不过,那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他心中的罪恶感早已大到能将他吞噬殆尽。
在他的葬礼上,除了他的几个亲戚以外,竟只有我一个作为他的同学,朋友的身份出席。
更让人感到不解的是,我去的时候,初中的同学群里还在热火朝天地胡侃什么与那些家伙毫不相干的政事。
高中群却时不时一个分享链接,每个人都变得不善言辞了起来。
我说了一句聂永涛去世的消息,两个群并没有因此而把话题的焦点转移到他的身上。
我狠狠地把手机摔在副驾驶座上,那一刻,我开始质疑人的感情是否可靠。
也许不可靠,也许是可靠的。不被重视的是聂永涛而已。无论初中,高中,这家伙似乎都没有表现出太多能让别人在意他的地方。除了偶尔地打抱不平。
那些被他保护的女孩们,如今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妻子的那些人,她们看到我发的消息了吗?
她们是否还记得当初,在学生时代有那么一个爱逞强的傻逼为了保护她们,结果招惹了比他强大得多的人,然后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呢?
她们在自己爱人面前,是否会偶尔提到自己学生时代有那么一个男孩经常去校医办,结果到最后校医办的护士姐姐们都与他熟识到“能以足音辨人”了呢?
她们是没看到吗?还是早已忘记有那么一个人不为自己却拼了命要去保护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我留下了那张当初他和我一起踏青时拍下的照片,那一年,我们17岁。两个少年在同一张照片上,一个笑得像六月的阳光,另外一个却略显忧郁。
那张照片上的忧郁少年是那样嫌弃身旁的笑着的傻逼,但他又是最在乎他的人,除了他的家人之外,大概只有他记得。
两个人是那样格格不入,但又亲密无间。
哦,对了,那个略显忧郁的少年是我,不是聂永涛。
『To be continu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