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的烛火，隐约从暗黄的旧纸透出，火焰在风中摇曳跳动，宛若鬼火明灭不定，显得阴森可怖。
沈梦溪提气屏息，凝神缓步靠近，忽然惊“咦”出声：“是你？”
“咯咯咯…嘿嘿！胆小鬼，吓到你了吧！”
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稚嫩笑声响起。
火光隐约映着小姑娘红扑扑的小脸与碧玉般的眼睛，正是昨天茶棚里跟在说书老头旁边的小丫头。
沈梦溪耸了耸肩，淡淡地笑了笑：“确实挺吓人的。”
女孩不无得意地望着沈梦溪，笑嘻嘻道：“你这人记性倒也不错。”
她忽然收起甜甜的笑容，跟大人一样紧绷着脸，话锋一转：“不过，却不是个好东西！”
沈梦溪怔了一下，只能苦涩地笑了笑，心道小丫头变脸倒是跟眨巴眼睛一般快。
女孩冷哼一声，斜着眼瞧着他道：“师傅说过，从这里走出来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沈梦溪道：“我是人，不是东西。”
小姑娘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此刻却像一把蘸着油的刷子，在他身上刷来刷去，然后又瞧了尽头的怜春居一眼，冷冷道：“从这里偷偷溜出去的男人，已经连东西也算不上，简直就是虚伪无能的懦夫。”
沈梦溪早已见识过她的伶牙俐齿，此时望着她粉雕玉琢的小脸，实在没有法子生气，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这又是你师傅说的？”
“不错。”
沈梦溪道：“你叫什么名字？”
“碧初，碧玉的碧，初一的初。记好了，本姑娘可从来不说第二遍！”
沈梦溪微微一笑，道：“果然是好名字，小生已然铭记于心。”
碧初似在炫耀，一小脸神气道：“那当然，我师傅起得！”
沈梦溪笑了笑，道：“碧初姑娘大晚上在这里，难不成是在等我？”
碧初立刻又换上一副冷冰冰的脸，道：“哼，我在等从妓院后门偷偷溜出去的懦夫。”
她眨着碧玉般的大眼睛，一脸不情不愿，道：“爷爷让我给这个人捎一句话。”
沈梦溪神色一变，若有所思道：“愿闻其详。”
“爷爷让我告诉你，今天你若是就这样走了，令你后悔一生的事情，怕是要从此变成两件。”
沈梦溪骤然怔住。
——爷爷？是那个茶棚里的说书先生么？那她的师傅又是谁？
——碧初的爷爷为什么对自己的事情如此了解？
话，是真是假？人，是敌是友？
可是，沈梦溪已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了，因为这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懂得愧疚与绝望的滋味。
怜春居的三楼，蔷薇的屋子里还亮着灯，沈梦溪望了望紧闭着的窗户，回头对着碧初挤出一丝笑容，叹了口气，凄然道：“我虽然不知道你师傅是谁，但有句话你师傅说得没错，我不仅不是个好东西，还是个虚伪无能的懦夫。”
碧初一动不动地打着灯笼，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映着沈梦溪渐行渐远的身影，直至消失在黑暗。
她忽然在想：当一个男人，敢在女人面前承认自己是个懦夫，这岂不是反而证明了他很有勇气？
怜春居大堂，此时正是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时候，客满为患，座无虚席。
男人行酒令时的粗喝声，女人谄媚的娇笑声，杯子桌椅的碰撞声，丝竹管弦的乐器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热闹至极。
这里本就是京城里生意最好的窑子，有着京城最美的女人——蔷薇。
忽然，人群中有人大喊：“蔷薇姑娘呢？快让她出来接客！小王爷已等得不耐烦了！”
高老鸨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脂粉，扭着水桶般的粗腰，像一条臃肿的毛虫般蠕动过来，赔笑道：“哎呦，小王爷千万息怒！蔷薇……蔷薇那个在化妆呢，您稍等，我这就喊她下来。”
大厅中央坐着三人，居中的年轻男子穿着考究，头上系着银丝，身上的衣服也纹着金线，腰上缠着一条明光闪闪的玉带，正是小王爷林墨风。
林墨风看了一眼高老鸨脸上颤动的肥肉，摆了摆手，身边的下手眉毛一皱，厉声斥道：“还不快去，惹得小王爷不高兴，你这怜春居也就趁早关门吧！”
高老鸨的头立刻像母鸡啄食一样点个不停。
她连爬带滚地跑上了三楼，一边用力敲着蔷薇的房门，一边哀嚎着：“姑奶奶，我的亲姑奶奶！镇南王是什么人物？我的妈呀，那可是跺三脚，京城都要震三震的林皇叔！渊明帝死后，镇南王在京城更是说一不二的存在，你就算不可怜我，好歹也要可怜可怜这里的几十个姐妹啊！蔷薇姑娘，蔷薇小姐，蔷薇姑奶奶，算我求你了！！！”
门却出人意料地开了，蔷薇的妆容很精致，眼圈有些绯红，面颊也是绯红色的，脸色却很平静，轻声道：“高老板，别哭了，我去。”
高老鸨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她，扯着公鸭般的嗓子追问道：“什么事都愿意做？”
蔷薇的语气更平淡，平淡到有些可怕：“什么都愿意。”
高老鸨登时就像一只受惊了的老母鸡，呆立在了原地。
她嫉妒地望着蔷薇婀娜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在怜春居这种地方的女人，卖不卖肉又有什么区别？反正在外人眼里，我们都是妓女。
——即使歌唱得再好，曲弹得再妙又如何？男人永远还是最喜欢女人的身体。
林墨风手里把玩着一对珠子，望着缓缓走近的美人，冷声道：“你就是京城的头牌，蔷薇？”
蔷薇恭身行礼，温柔地瞧着他，幽幽道：“小女正是蔷薇。”
林墨风侵略的眼神，从上到下，浏览一遍她丰满成熟的躯体，道：“你不愿意陪我？”
蔷薇道：“我人已站在你面前。”
林墨风冷冷道：“你人在这里，心不在。”
蔷薇幽幽地望着他，轻声道：“人本来就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林墨风盯着她的眼睛，良久，仰头喝了杯酒，大笑道：“不错，你至少没有说谎，像那些胭脂俗粉一样恭维我，就这一点，你已强了她们太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