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隐藏在铅灰色的云朵后面，邻近的商铺都已打烊，今天的长街格外静谧。
夜沉若水，已悄悄围住了灯火摇曳的怜春居。
碧初咬了一口鲜红欲滴的糖葫芦，歪着脑袋道：“爷爷，他为什么不逃？”
齐老头叹了口气，道：“你长大后就会明白，人生有太多事无可奈何与身不由己，既然无处可躲，还不如鼓起勇气去面对。”
碧初更加疑惑，道：“可他明明打不过那些人，难道去送死么？”
齐老头负手而立，道：“对他而言，死也许并不是最可怕的。”
碧初追问道：“难道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
齐老头目光已飘向远处无边的夜色，苦笑道：“活着…痛苦地活着。”
碧初眨了眨碧玉般充满灵气的眼睛，喃喃道：“痛苦地活着……”
她仰起小脸，眼睛里似已盛满了星光，道：“爷爷……那他岂不是也很可怜…”
碧初说着用力咬下一颗糖枣，大口咀嚼着，然后吞咽下去，吧唧着小嘴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怪不得我师傅常跟我说，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开心！我一定要开开心心地活着，因为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等着我！”
齐老头宠腻地摸了摸碧初的脑袋，笑道：“不错，小姐说得自然是有她的道理的。”
言及此处，齐老头忽然露出肉疼的表情，摸了摸瘪下来的钱袋子，不由哀叹京城的物价昂贵，只靠说书的赏钱，都快养不起这个小魔女了。
怜春居大堂。
云中剑遥视着沈梦溪，道：“我说过，你不用剑是赢不了我的。”
沈梦溪苦笑道：“但我拔剑就能让你认输么？”
云中剑冷哼一声，道：“一试便知！”
沈梦溪道：“不错，但有一点，云兄说错了。”
“哦？”
沈梦溪缓缓道：“在下十年前封剑沉江……如今怕已是握都握不稳了。”
他淡淡道：“所以我不用剑实在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自己输得更体面一点。”
云中剑眼神一滞，道：“你认输了？”
沈梦溪微笑着，反问道：“你有朋友么？救过你命的那种朋友。”
云中剑犹豫了一下，道：“有！”
沈梦溪淡淡道：“要是她因你而陷入危险之中，你会怎么办？”
云中剑不假思索道：“朋友有难，当然是救她！”
沈梦溪环视一周，惋惜道：“我们早点认识或许可以成为朋友。”
他凝视着云中剑，一字字道：“我绝不会认输，只因我已经连累了此间的朋友。”
云中剑道：“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他手腕一抖，“鹤引诀”真气运转全身，接着剑尖爆射出多道匹练剑气，抖出的一朵朵剑花仿佛实质一般，迅猛至极。
沈梦溪翻身急退，在梁柱间闪转腾挪，借着大厅柱子之间的掩护，才堪堪避过。
云中剑嘴角噙笑，心道沈梦溪这般只守不攻，只是慢性死亡罢了。
他飞身而起，身法迅捷至极，浑然已将玄鹤门的镇派轻功踏云，修炼地炉火纯青。
武道九重境，每一境界的提升，都需要极高的天赋与努力，云兄剑作为年轻一代的翘楚，能成功跻身第六境，做到剑气外放，实在已称得上武林中近几来的天才。
至于第九境的强者，放眼全天下也是屈指可数，凤毛麟角，无一不是名震江湖的一方豪杰。
云中剑踏步向前，冷冽的剑气打在沈梦溪左侧，接着手腕一翻，冰凉的剑尖同时封住沈梦溪右路的去处。
沈梦溪避无可避，只能提气屏息，脚尖一点，飞身而起。
云中剑嘴角噙笑，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他剑尖一提，已斜刺里斩向沈梦溪的下盘。
沈梦溪见势双脚一收，分别抵住左右两根柱子，滞在半空。虽然堪堪避过这一剑，却也相当于自断双腿，再没有躲过云中剑下一招的可能。
云中剑嘴角勾起笑容，旧招未老，又生新式，自下而上挥出一剑，作势欲将沈梦溪一刀两断。
林墨风瞳孔骤然紧缩。
沈梦溪已能感受到冷冽的劲风袭来，恐怖的杀气从下盘涌上。
他双脚纹丝不动，上半身竟然倒转下来，一个倒挂金钩，双手主动迎向云中剑冰冷的剑尖。
施，赵，钱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这茶馆里熟悉的一幕再次出现，只是不知面对云师兄的快剑，沈梦溪还能成功得手么？
沈梦溪脆弱的手指主动迎向森寒的剑锋！
沈梦溪双掌合十，电光火石间遮挡住了璀璨的剑光，竟硬生生夹住了冰冷的剑尖。
众人来不及惊叹沈梦溪那双不可思议的手，只见云中剑眉头一皱，“鹤引诀”全力运转，体内真气激荡而出，一道匹练剑气骤然自剑尖激射而出——
砰砰砰！
沈梦溪胸前闷响三声，他瞬间失去平衡摔了下来。
“承让了！”
感受着脖子处剑尖的寒气，沈梦溪血气翻涌，强忍着咽下去一口鲜血。
林墨风春风满面，在一旁拍手道：“妙哉！妙哉！玄鹤门剑术超群，果然名不虚传。”
他的表情突然也变得精彩起来，盯着沈梦溪，一字字道：“我本来认为你还会跟以前一样，无可匹敌！刚才我还担心你万一赢了怎么办，可幸好…幸好…幸好！甚好呀！十年过去了，你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废物！”
沈梦溪负手而立，与林墨风隔空对峙，不为所动。
林墨风冷哼一声，狞笑道：“你若是现在跪下来求我，或许还有可能有一丝生机。毕竟，你也曾差点成为我的妹夫。”
笑声在寂静的大堂回荡，仿佛那天傍晚送行哀悼的颂歌，又像监理寺日复一日的寂渺晨钟，回忆在他心里破碎又凝结，凝结又破碎。
这笑声竟然宛若有魔力一般，沈梦溪身体里的血液仿佛骤然凝住，魂魄如同硬生生被抽离，徒留下一副僵硬的躯壳。
他背后的左手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为了销毁这段记忆，他已努力了十年！
哪怕囚禁于暗无天日的牢狱中，主动戴上这世上最坚不可摧的枷锁，也没能锁住之前与她有关的所有记忆。
忘记，还是更加刻骨铭心？
天上的明月依旧。
明月依旧，可人呢？
沈梦溪眼睛里不觉已漫起了浓郁的雾气。
乌云一般的死灰色。
这一刹那分神暴露的弱点当然逃不过云中剑的眼睛。
云中剑期身而进，剑鞘反击在沈梦溪的胸口，接着右手一探，已点住沈梦溪多处要穴。
林墨风这时才敢缓缓走近沈梦溪，凑到他耳边，低声笑着道：“好久不见，还请沈大侠赏个面子，到王府小叙。”
话毕，他轻蔑地瞧着沈梦溪，全然已忘记了之前在楼上的狼狈，冷冷道：“来人，把贼子沈梦溪，押送到王府候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