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岚的眼睛似已亮起了泪光,她悄然握紧了沈梦溪的手——这冰冷的、握剑的手,眼神中充满了尊敬,充满了爱,也充满了骄傲。
画面一转,沈梦溪手腕一翻,抖起漫天的剑花——
美丽的剑花如雨,绚烂的剑光如星,澎湃的剑气如江。
刺客的胸口,殷红的鲜血,已箭一般飞溅而出。
……
沈梦溪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用手捂着嘴,指缝间又淌出了血,怜春居云中剑的透体剑气,刚劲霸道,已使他受了不小的内伤。
十年里,他最幸福的时光在梦中,最痛苦的也在梦中。
他本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如今已亲自毁掉了锋利的剑刃,将自己封藏进了漆黑的剑鞘中。
这其间,又经历了多少悔恨,多少痛苦,多少痛彻心扉、无可奈何的绝望?
沈梦溪就这样睡着了,又醒,醒了没多久,就又沉入梦乡。
其实他之所以一出狱,就鬼事神差地跑回京城,无非就是想再去看看有关林月岚的一切。
他想看看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的,看看她曾经居住的屋子,睡觉的床,用过的一切东西……想她无聊的时候喜欢做什么,她的屋子窗户打开的时候能不能看到月亮……
明天会发生什么?
他根本一点也不担心,也不关心。
他反倒是有几分达成执念的心满意足,毕竟镇南王府是他一出狱就最想来的地方,没有之一。
他甚至觉得推开这扇门,穿过竹林与小花园,仍能见到别致的小竹楼,一如既往地敲三下重一下轻,门就会从里面打开,然后林月岚就又浅笑盈盈地走出来。
夜已深了,外面的玄鹤三弟子闲聊的声音愈来愈小,这个夜晚仿佛格外漫长,远处池塘里的蛙鸣杂糅着蟋蟀的细小悉索声飘过来,催人入睡。
翌日。
京城,悦来客栈。
“梦吟天姥别,溪藏星风月。文武双状元,天下第一剑!”
“近日,江湖中可谓天地变幻,风波不断。据说十年前神秘失踪的天下第一剑客沈梦溪,已现身在京城之中。”
齐老头儿脸色红润,摇着破羽毛扇,悠悠道:“一月之前,镇南王广发英雄令,邀请武林各路豪杰前来京城侦破先帝遇刺一案,逍遥派的‘冷面郎君’顾飞花,飞龙寨的‘开山斧’乔开山,万马堂的‘无影无踪刀’马远亭,玄鹤门大弟子云中剑应约而来……”
他抿了口茶水,顿了顿道:“白道黑道各路英雄好汉着实已来了不少,或为高额的赏金,或为光耀宗门名声,或为一朝破案扬名立万,或为满腔爱国情怀,总之个中缘由复杂,一时半会倒也难以说清楚。碧初……这个……”
说话间,碧初用指关节敲了敲黄铜盆,笑嘻嘻走了出来,娇喝道:“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呦。一两不嫌多,一文不嫌少喂。”
众人早已听得双眼发光,津津有味,哪肯让齐老头停下来?
只听得铜钱“哐啷”“哐啷”响个不停,老头儿的一双眉毛都已笑成了一弯月牙。
“那个叫做沈梦溪的人,剑法很不错?”
客栈熙攘喧闹声中,这句话就像用剑凭空刺出来般,语调极平缓极冷,仿佛剑锋在亘古寒冰上划过。
齐老头儿的笑容嘎然而止,余光扫了一眼角落里清清冷冷的白衣剑客,连忙赔笑道:“不错不错。十年前,沈梦溪剑法独步武林,当可称得上渊国第一剑客。”
白衣剑客闻言眼神一亮,可语气依然极冷,道:“依你所言,十年后,想必他的剑法已又进一步。”
齐老头儿清咳两声,眼珠子一转,笑眯眯道:“江湖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十年,十年过去了,又有谁说得准呢?不过,沈梦溪的剑,当年可是被万事明尊为兵器榜剑部第一!”
此时,碧初却冷哼一声,嘟着嘴拆台道:“放屁放屁!沈梦溪如今已连玄鹤门的五代弟子都打不赢了,想必十年前也是靠着偷奸耍滑才成为天下第一‘贱’的!他这种虚伪无能的懦夫,怎么可能有真本事?”
在场诸人已被这个语出惊人的小丫头惊得呆住。
齐老头儿愣了愣,朝着白衣剑客不住点头赔笑道:“小丫头乱嚼舌头,大侠莫要与其一般见识。”
白衣剑客却仿佛连一个字也没听见,眼神中只流露出深深的失望与寂寞,转身站了起来,缓步上了楼去。
这时那种透不过气的压迫力才骤然消散,在场众人这才长长呼出口气。
齐老头尴尬地笑了笑,眼角的余光似有意似无意,瞥向缓步上楼的白衣剑客,轻轻摇着破羽扇,以手抚须道:“镇南王今日早朝面圣,已放出消息,消失十年踪迹的沈梦溪或与中秋节先帝遇刺一案有关。玄鹤门大弟子云中剑日前已成功生擒沈梦溪,镇南王暂定于三日后,在王府开庭堂审。”
白衣剑客脚步在楼梯上骤停,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了齐老头一眼,终是转身上了楼去。
齐老头的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一石破天惊的消息让客栈瞬间炸锅,毕竟先帝遇刺一案,可是京城近一段时间以来的最最火爆的头条话题。
在场诸人了解情况的不了解情况的,听说过沈梦溪的没听说过的,无不面红耳赤,拍着胸口热切讨论着消息的真假,更有激动者二三成群,一言不合扭打起来,总之各种版本的小道消息在这里接二连三捣鼓了出来。
“沈梦溪,他不是十年前就已经死了么?”
“死人还能复活?我看这沈梦溪压根就没死,在皇宫里秘密潜伏十年,肯定早已将皇宫布局路线背得滚瓜烂熟,为得就是刺杀先帝,这才能够在中秋节一招得手。这份心机与隐忍,可怕可怕!”
“放屁!十年前你小子毛都没长齐呢!沈梦溪作为那届文武双状元,被先帝破格重用,亲自提拔为御前一品带刀侍卫,传闻二人私下关系极好,先帝更是对他有知遇之恩,又怎么会做出刺杀这种事情呢?”
“一个个口说无凭,信口开河。我坚信以镇南王的英明神武,只需静等他老人家计定乾坤,抓住刺客大告天下即可。一个个在这里瞎揣测啥呢!”
……
齐老头儿这时才偷摸摸腾出空,用袖角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垂下头望着小丫头,小声道:“我的姑奶奶呦,以后说话可得小心点。”
碧初做了个鬼脸,笑道:“齐爷爷,这个人很厉害么?”
齐爷爷长叹口气,点头道:“光是凭着‘传音入耳’这一失传绝学,他足已傲立于江湖。”
碧初长呼口气,小手不停拍打着胸口,一脸后怕道:“好可怕好可怕!说不定他一生气,我就一命呜呼喽,我才十岁呀,我可还没有活够,糖葫芦也还没有吃够!!”
她大眼睛一转,接着趴在齐老头儿背上,撒娇道:“齐爷爷,我要在死之前多吃几串糖葫芦,这样即使死了也不当饿死鬼喽。”
齐老头儿苦笑一声,咽了口唾沫,肉疼道:“小魔女,爷爷我赚得这些个血汗钱……”
没等他抱怨完,碧初装模作样地捏着他的肩膀,眨着眼睛道:“我知道爷爷最疼碧初了,爷爷我给你揉揉肩膀。”
“哎,你揉肩膀手怎么伸到袖子里去了?”
……
“我的钱袋呢?”
……
“站住!臭丫头!”
……
“求求你了,我的乖碧初,给爷爷留点买旱烟的钱,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