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夜,幸川峰在朝阳初升之时恢复了宁静。
从白娘子常睡的那块青草跺起,那片地方圆十里内的生灵都有家不能回,一些住在山林里的兽崽被迫离家,成群趴在边缘地带,流着大颗大颗的眼泪。
钟千俞苦笑地问陈若安:“你不是已经出手驱散过了吗,它们怎么还不能回去?”
陈若安封闭了嗅觉,站在他旁边说道:“或许是还有些残留,灵兽的五感比较灵敏。”
望着眼前仅剩下光秃秃的一片,又想到昨晚晕倒在林中的自己,钟千俞喃喃道:“这叫什么事儿啊。”
陈若安点头赞同:“你这事儿是挺过分的。”
钟千俞恼羞成怒瞪着陈若安:“我说的是这个药!”
陈若安好奇的回望他:“我难道不是说的这个?”
“我……”
钟千俞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丹药是他吃的,屁也是他放的……
“唉”
陈若安四顾张望了一番,发现有不少灵兽愤怒地盯着钟千俞,于是他笑着说道:“你这下算是把幸川峰的生灵招惹了个遍,以后还是少出竹楼,我怕它们捉弄你。”
钟千俞搓着手叹气道:“竹楼里还有头牛祖宗。”
今早在竹楼醒来之后,他手上的纱布已经拆开,鼓肿的地方与瘀血都已消失不见,还是原来那只白净修长的手,昨晚被白娘子撞断的肋骨也被接上,不用猜一定是陈若安做的。
加之排出不少污浊之气,今天起来钟千俞甚至还觉得身轻体泰,精神焕发……
“白娘子不是那种小心眼的牛,它只是还在气头上,你多陪陪它就好。”陈若安说道。
“它现在看见我就刨蹄子……”
“没事,以后我负责给你把骨头都接好,你看你今天不就是生龙活虎的。”
钟千俞没好气地说道:“你听听,你这是说的人话吗?”
“结丹境的修士已经不能算是纯粹的人了,其实过了去凡境便已经彻底脱去了肉体凡胎。”陈若安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大道路漫漫。”钟千俞喟叹道,仅仅一个练气境就已将他折磨得不轻,修士十境,遥不可及。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陈先生说的?”
“是啊,先生妙语连珠,所有大道理都捏碎了,藏在一个个嬉笑怒骂的故事里。”陈若安如此说道。
“陈先生满腹文采斐然,足矣与儒家圣人席地而坐,讲经释义了。”
“儒家的有些道理师父听了会生气的,可读书人里面没几个能打的,一般都是师父追着别人跑过一座又一座洞天,不打个鼻青脸肿收不了手,所以师父现在不见读书人。”
陈若安没来由地想起小时候,师父肩扛着一位已经被打晕的白袍书生上山,给他吊在无名山一处峭壁上,一吊就是几天几夜,后来还是儒家一位坐镇这片天地的圣人执晚辈礼,找到了祖师爷爷才赎了回去。
没错,是赎。那位读书人的一枚本命字,至今还留在道璞山。
钟千俞满脸憧憬,这才是真正的大道理,我的拳头比你大,就该我的道理大。
看着钟千俞的神情,陈若安摇摇头这人多半又想岔了,得让他清醒清醒。
陈若安一只手提着钟千俞脖领的衣衫,直接将他拎起,随后一步踏出,周身景物如潺潺流水,向后汹涌流去,一步千里!
竹楼外,陈若安将头晕目眩的钟千俞放在了老槐树下靠着,自己则一个人上了竹楼修行。
昨日又跌了一境,体内金丹黯淡,好在开辟出的紫府里的真气尚且充盈,想来不出两个时辰便又能恢复如初。
…………
山外山,抱朴宗。
自打赵玉赫上了抱朴宗,每日都过得忐忑不安还有些不自在。
这里没有漏雨的瓦房,没有臭气熏天的猪圈,甚至连茅房都有特殊的香料熏香,床也软,大小物件也都精致,还有他梦寐以求的学堂,学堂里的老先生也很和气,师兄师姐们都待他很好,但他就是感觉自己与这儿格格不入。
“玉赫,走了,该出早课了。”说话的是同住一间屋子的少年,他叫许长久,据他自己说是姑苏人氏。
“好,这就来。”赵玉赫小心翼翼地回答道,随后从桌上拎起书袋,跟在许长久的身后。
许长久或许就是赵玉赫从话本里,听说过的那种浊世佳公子,家世显赫,人生得风流倜傥,又知礼懂分寸,唯一让赵玉赫不理解的是,他喜欢学堂里一位黑黑瘦瘦的姑娘。
“玉赫,你怎么还在后面,抓紧点,我今天可不想再迟到了。”许长久停下步子,朝后面离他不远不近的赵玉赫喊道。
“来……来了。”赵玉赫低着头赶了上去,走在许长久的身旁一言不发,他只觉得全身有些发痒特别不自在。
“玉赫,今天你要不帮我一个忙?”许长久朝他挤眉弄眼的,笑得焉坏。
“什……什么忙?”赵玉赫应道。
“等会儿出完早课入学堂时,你一马当先去拉着周蔻坐一桌咋样?那丫头每次都拉着秋水坐,坏我好事!”许长久说道。
“啊?我……我不行啊!”赵玉赫连忙推脱。他习惯一个人坐在角落,和许长久坐都是硬着头皮,更别说那些他连远观都做不到,遇见就低头的妙龄女子。
“就这一次,今儿我陪你挨板子!”许长久一脸郑重地说道。
“我没能背出文章,挨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这不能混为一谈的。”赵玉赫认真说道。
“嘿,讲道理的时候倒不结巴了?”许长久打趣道。
赵玉赫下意识挠挠脑袋,可手刚碰到已经扎好的发髻又放了下去,不舍得弄乱了。
许长久搂着这位小他几岁的少年肩膀,两人有说有笑的去往学堂,只不过一直是许长久在说在笑罢了。
芳草萋萋,古树成荫。
赵玉赫觉着随处可见的槐树,一定很讨抱朴宗大家的欢喜。比赵玉赫稍有见识的许长久自然是知道的,无论是在抱朴宗还是仙山道璞,最常见的便是槐树,至于起因已随岁月流逝早已不详,只知道是与当今掌教祖师的一位故人有关。
晨钟三响,少男少女们身着抱朴宗云纹白衣,端坐在学堂外院子的蒲团上。
许长久一进院子,连忙拉着赵玉赫坐在那位黑瘦姑娘的旁边,人家转头看他一眼他就能心花怒放,接着就是不停地自言自语式嘘寒问暖。
“秋水,昨天的叫花鸡还和你口味吧?”
“抱朴山中没有野鸡,我偷摸着下山去打的,还好没被巡山的师兄发现,嘿嘿!”
“今天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一定给你弄来!”
面对执法森严的掌律堂,走了一次狗屎运的许长久咬咬牙,许下了一个可能被逐出抱朴宗的承诺。
而那位有个极美的名字却黑瘦的女子,只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小周天先行一周,大周天贯通窍穴仅在一息之间。
“秋水……”
“闭嘴!”周蔻银牙轻咬道。
秋水另一边的周蔻,长发乌黑幽深,眼神如碧波清澈,嘴角弧度似一弯月牙,轻灵之气尽显,秀雅绝俗。
许长久只好讪笑着把头缩了回去,也像模像样的静心守神,吸纳天地间游荡的灵气入体运走。
许长久天姿顶好顶好,昨日姚先生稍做讲解《九华练气经》的运气法门,他便已能成功运转大小周天,成了练气一境的修士。
而这些对于赵玉赫来说则是难上加难,一是因为他没有文字基础,连这些晦涩艰深的经文上的蝌蚪文都还认不全,又何谈理解。
只能全靠姚先生单独为他逐字讲解,再辅以真气指引,每一条经络每一个窍穴地去摸索,而每每走完大小周天,袁先生与赵玉赫都是满头大汗。
最怕给人添麻烦的玉赫,如今时时刻刻都在麻烦别人,他十四岁的人生艰难如斯,有些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