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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镜空仔细地看了看手中的文书,眼神深邃,瞧了瞧庞文刚。待几位阁老传阅之后,杜夕面色激动,当先起身道:“这一定是有奸人陷害!”
苏寺生笑了笑,如沐春风般说道:“长庚,据苏某所知,洛裘是太子詹事洛尚钧之子。这次在洛裘府宅附近发现了诅咒陛下的纸人,不得不让人有所联想啊。”
其实不止发现了一个清平皇帝的纸人,连苏寺生、关续、刘嶂、冯枚的也在,之所以苏寺生还笑得出来,那是因为他“笑里藏刀”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
苏寺生有个特点,越生气,笑得越灿烂。
关续出言道:“锦衣卫怎么说?”庞文刚拱手道:“庞某已经派出缇骑前往捉拿洛裘,相信此刻他人已经在诏狱了。”杜夕拍案而起,喝道:“庞指挥!只不过是在他府邸附近发现了纸人,你怎能如此草率行事?!”庞文刚手一摊,道:“此事事关重大,庞某不能有丝毫延误。”
“咳咳咳……”徐镜空的咳嗽声响起,众人齐齐看向闭目养神的徐镜空。徐镜空老脸上绽放了一个笑容,道:“庞指挥没有做错,先拿了人,随后再审也是可以的。”
言外之意,这件事不要闹得太大。至少,不要让清平皇帝知晓。众人心领神会,纷纷起身告辞。
如今清平皇帝不在京中,诸位阁老完全可以在各自的府邸里办公。从文渊阁离开后,庞文刚飞速赶回锦衣卫北镇抚司,他要去提审洛裘。
众所周知,锦衣卫分设南北两镇抚司,南镇抚司主管日常事务,而北镇抚司只负责管辖诏狱。
金鱼胡同,关府。
关续趿着鞋,坐在长廊下,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春意。他端着杯茶,目光深邃而有神,悠悠望向有些昏沉的天空。
良久,丝丝细雨自空中洒落。关续伸手接了些,随即微笑了起来:“春雨绵绵,代表着生机与活力。可又有谁知道,在这春雨飘落的时刻,不少人要丢掉性命呢?”
管家关乘为关续又倒了一杯茶。
关续笑着看了看关乘,道:“关乘啊,此事你怎么看?”关乘一愣,道:“太子詹事洛尚钧之子洛裘府邸附近被人掘出了纸人,上面用钉子恶毒地诅咒着陛下、老爷、几位阁老,以及工部右侍郎冯枚,这显然是慈庆宫行此下策,为的是扳倒反对太子的势力。”
关续闻言笑道:“目光短浅。慈庆宫再怎么厌恶老夫几人,也不会使用诅咒的方式。太子殿下一向刚正不阿,他不屑于这种下作的手段。”关乘垂首道:“还请老爷明言。”
关续微微一笑,缓缓站起了身。“虽说徐毕方不想让此事闹大,但老夫必须要添上一把火!”关乘躬身道:“老爷三思,首辅大人不想让此事闹大,您如何与首辅大人逆着来?”
关续摇头失笑,道:“关乘啊,你难道不知道,朝中除了各派外还有另外一种人么?”见关乘面露不解之色,关续缓缓沿着长廊向书房走去,声音远远地传来:“言官们都不是省油的灯,有他们在,事情瞒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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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奏疏纷至沓来,大批言官上书弹劾太子詹事洛尚钧教子无方。
言官是明朝一个极为特殊的群体。他们认死理、性子直,自己认为不对的事就要上书去骂。这些人不贪财、不好色,视死如归、不惧权威,奋斗终生只为了一件事——身后清名。
而关续的话并不完全正确。
言官确实不是省油的灯,可他们毕竟人微言轻,并不知晓朝中变故。真相便是朝中有人暗地里将这个消息散播了出去,不管是谁散播的,这件事对慈庆宫内的太子朱简灼有弊无利。
其实,事情到现在还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
慈庆宫。
朱简灼的案头堆满了弹劾太子詹事洛尚钧的奏疏,一向自信满满的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进退两难的感觉。这些言官自视清高,却很容易被人利用。
朝中有人不过散了散消息,言官们便迅速行动,将朱简灼逼到了绝境。现在问题来了,这些奏疏给不给清平皇帝看?
应该给。
这是朱简灼脑中最初浮现的想法。可他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因洛尚钧是他的师傅。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朱简灼一直是把洛尚钧当作父亲般敬重的。
如今洛裘出事,洛尚钧恐怕难辞其咎,这让朱简灼丧失了以往的把握,遭受了巨大的折磨。正在朱简灼内心挣扎时,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顾望秦缓缓走入慈庆宫。
“不是说了谁都别进来吗?!”朱简灼痛苦地捂着脑袋,毫无风度地趴在桌子上喝道。顾望秦瞧了瞧朱简灼的样子,不由得长叹一声。朱简灼这才抬起头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来人。见是顾望秦,朱简灼无比疲惫地开口道:“哦,是顾中允。”
顾望秦踱至朱简灼对面,低声道:“太子殿下,这件事您打算怎么办?”朱简灼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顾望秦笑了笑,道:“殿下勿忧,臣有一计。”
朱简灼垂下眼眸,道:“如果是类似于‘壮士断腕’‘弃车保帅’,便不必说了。”顾望秦眉头一跳,道:“太子殿下何出此言?臣所献之计,如若顺利执行,何须壮士断腕?”
朱简灼眼前一亮,急忙行礼道:“是本宫言错,还请顾中允赐教!”顾望秦摆了摆手,道:“赐教不敢,既然太子殿下要听,臣便说了。”
“如今的局势很是不妙,关、苏二位阁老准备落井下石;刘阁老瞻前顾后,意图坐收渔翁之利;杜阁老一向与咱们慈庆宫亲近,目前只有让他相助,我等才可渡过难关。”
朱简灼面带愁容,道:“这些本宫都知道。”顾望秦摇了摇头,道:“殿下不要心急,臣还未说完。”朱简灼点了点头,又趴在了桌案上。顾望秦缓缓起身,道:“除了杜阁老,我们还可以争取一个人。”
话音刚落,朱简灼来了兴致,道:“谁?”顾望秦转过身来,微笑道:“首辅大人。”朱简灼面色一变,道:“这不可能!徐镜空尸位素餐、祸国殃民,本宫一旦求助于他,日后还有何颜面再与他相争?!”
顾望秦叹息一声,道:“太子殿下,如今已是这般四面楚歌的局面,您就不能先放下暂时的敌意,一切等化险为夷后再说么?”朱简灼摇了摇头,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本宫和他都没有合作的可能。”
“顾中允,你可以走了。”
顾望秦长叹一声,道:“太子殿下,你……唉!”又是轻叹一声,顾望秦自顾自地摇着头离去了。
顾望秦有一句心里话没说出来:“太子殿下,你终将为此后悔。”
判断完全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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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徐镜空来说,这一日发生的事情让他始料未及。这些年来,锦衣卫已经逐渐被文官集团渗透,而东厂则完全不在文官掌控范围内。
但锦衣卫都指挥使庞文刚再三保证过,这件事东厂绝对不知道。可一夜之间,言官们争相弹劾太子詹事洛尚钧“教子无方”,这令徐镜空有些惊愕。
不过,徐镜空宦海沉浮四十余年,能力自然远胜常人。很快,随着徐镜空一声令下,言官中的“徐党”纷纷行动,上书弹劾了曾经弹劾过洛尚钧的言官。两方各不让步,直接开始了人身攻击。
一时间奏疏数量大增,朝廷中枢乱成了一团。地方官见势头不对,也纷纷上书凑热闹,整个朝堂乌烟瘴气。这些“徐党”官员奏疏写得很有水平,文中只字不提纸人一事,只是揪着某一位官员骂。
朱简灼随即反应了过来,将大批言官争相弹劾的奏疏送往了西山长熙观。清平皇帝头疼不已,本来自己在西山就是为了图个清静,这下好了,数百份奏疏搞得他头昏脑胀。
为此,清平皇帝下了一道谕旨,自己在西山静修期间,任何相互弹劾的奏疏都不必再送来。由此,事情暂时被压住了。但毕竟纸包不住火,徐镜空严令锦衣卫审问洛裘,限期三日,务必破案。
三庙胡同,冯府。
“大人,事情基本上就是这样。”礼科给事中肖岫拱手道。冯枚点了点头,道:“首辅大人真是用心良苦,不愧是国之股肱。”肖岫笑了笑,道:“大人,依下官看,此事你我也应参与其中,来分一杯羹。”
冯枚眉头一挑,道:“哦?肖科臣竟有如此见地?不妨说说。”肖岫微微一笑,端起了一盏茶,道:“大人的党派刚刚形成,难道不需要一个凝聚人心的机会?”
冯枚淡淡地说道:“当然需要。”肖岫道:“这可是天赐良机!只要我等将此事泄露给东厂,东厂便会立即上奏陛下。到时候龙颜大怒,太子恐怕都不能再稳居慈庆宫了!”
“将朝廷的水搅浑,我等才有进身之阶!”
冯枚眯着双眼打量了肖岫一番,由衷地赞道:“想不到肖科臣竟有如此见识,本官当真是小看你了。”肖岫逊谢道:“都是大人慧眼识英才。”
冯枚淡淡地笑道:“你说得很对,但此事不用我辈出手。”肖岫皱眉思索了片刻,随即明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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