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起了个大早,昨夜折腾了一晚上,反倒是睡得香甜,身上的伤口都不似之前那么疼了。
推开屋门,就看见央央跟无淫并排坐着,一边晒太阳,一边编草绳玩。
无淫手很巧,随便摆弄了几下,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狼就从他掌心跳了出来。
央央这人,虽表面上十分刁蛮,内心却像个孩子,此时完全被那草狼吸引了注意力,从他手中接过就开始把玩。
我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无淫抬起头来,笑得十分可爱。阳光晒得他的皮肤在白雪的映衬下越发红润,再配上那一身喜气洋洋的红褂子,简直像个散财童子。
“身上的伤如何了?”
他轻飘飘地问我,我嘿嘿笑了笑:“好多了。”
他眼角却掠过一丝戏谑:“竟好的如此快?前几日还天天喊疼,你昨晚是不是采阳补阴了?”
这话说的我好生羞赧,还采阳补阴,我是被采阴补阳了吧!
再一想昨日神识回冥界看到的腻歪场景,心里更不是滋味。
无淫看向我两只耷拉着的耳朵,垂头丧气的,十分好笑,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说:“带你去个地方。”
央央的注意力仍在那个草狼身上,完全没注意到一头真狼就这样被牵走了。
我摸了摸蓝火坠子,阎如玉还算没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给我及时地递了消息。
我又算了算日子,真巧,离那日子,还有三天了。
这三天内,我必须确定,无淫已经爱上了我。
我跟着他亦步亦趋地走,慢悠悠得像头老黄牛。他毫不急躁,在一望无际的白色丛林里穿梭,似乎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
我现在一双狼耳朵尖得很,眼未见耳却先闻。
咕噜咕噜的声音,是有东西在冒泡。
难不成,是那口温泉?
果不其然,那口让我记忆犹新的冒着热气的泉眼,就这样出现在了我面前。
白色雾气氤氲,金色的光一层层折射进来,将这里映得像王母娘娘的瑶池,更像扶桑洞府的汤谷。
瑶池仙境说实话我只去过一次,除了那漫天飞的仙女儿,我就只记得金灿灿的一大片了。
而汤谷却生生刻在我脑海里,清晰到我甚至能勾勒出海底的暗流。
奇怪,明明都只去过一次而已。
我思绪拉回,只见无淫已经下了水,在里面对我招手:“进来。”
我又开始两面为难:下去的话就得脱衣服,可是无淫没脱衣服,我脱了多奇怪,可是不脱我不舒服,我也不想用避水咒...毕竟这温泉就是拿来泡的啊...
无淫看我纠结了半天,十分无语,飞身跃起就把我拉入了池里。
好了,现在又穿着衣服又湿了,这是我最不想要的。
我正要骂他,一双手却从我腰间揽过,将我与他拉的近到失焦。我又一次凝神在他深深的眉眼,真像啊,那次宴会在汤谷见到时,我亦与他靠的这么近过,近到害怕自己的呼吸会吹动他的睫毛。
黑亮的眸幽幽望着我,他伸出一只手抹了抹我面颊上的水珠,喃喃道:“不要做妖了,好不好?”
我被问的莫名其妙,妖就是妖,还能变成人不是?
他看我一脸无语的表情,眼神滞了滞,又嘲讽地拉了拉嘴角道:“那我也做妖,你说好不好?”
我更是一头雾水:人就是人,还能变成妖不是?难不成,他已经发现了自己其实是个老树精?
我甚至幻想到了他满身树杈盘根错节地扎在这口温泉边上,养了一群蘑菇精叫他白山老妖的情景。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哈,你想做妖,现在可不行。”
这时轮到他一头雾水:“你是傻子吗?听不出我的意思?”
我怎么可能听不出呢。可是,这些都不是办法呀孩子。
我故作忧愁地摸了摸他的脸,忽而认真地问到:“无淫,你喜欢上我了吗?”
他眼神定定的,几乎脱口而出:“是。你难道没有吗?”
我看回那一双眼睛,那无欲无求的黑洞洞里竟流露出一丝丝恐惧和期待。我不禁好奇,这样的眼神,扶桑会有吗?
根据我对他的片断式记忆和最后一次相处来看,嗯,不会有。
梦里的他温柔,却笑得居心叵测。
总觉得他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眼前这个少年,到底还是个少年。心里的情绪,都在脸上写的明明白白,就差把心窝子掏出来给我看了。
他对我有感情,这不假。
我顿了顿,微笑着看他:“那又怎么样呢?我们终究不一样,更不可能走得下去。你要我怎么办,继续回璇玑门做你的宠物?还是你留在我狼窟做压寨夫人?你觉得行得通吗?”
这一番话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他眼里的光芒黯了黯,“你别担心,我可以处理好这一切的。”
“对不起,”我转过身去,“这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决定的。我不是你的小宠物,你也不必为了我做傻事,不值当。就像当初我自己跟着汝白走一样,这一次,我的选择依旧不会改变。”
“无淫,我喜欢你,但我们不能在一起。等你想出来好办法,再来找我吧。”
说完,我抬腿就要上岸,这一池水暖,我却从天灵盖凉到脊背。还是不该穿着衣服下来,我心里暗自恼着,总觉得难受的紧,不知是因为这水,还是这让人压抑的对话。
走出去老远,无淫并没有跟上来。我在一棵树前站定,鼓起勇气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那抹红色的身影像一团凝固住的火,落在惨白的雪地里,一动不动的,毫无生气。
我暗自叹了口气,依旧止不住心里的歉意。刚刚这番话,是不是太狠了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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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回记住了路,很快就回到了狼窟。无淫没有再跟上来。也没有再回来过。
不知为何,我什么都知道,却依旧心里空落落的。
可能每个离开的人,都希望有人在后面不离不弃地抓住你。
当然,这又是一个自私又愚蠢的想法。
我宽慰自己,这世上没有这样的人。可晚上却又把窗户开得更大了点,也不知为了点什么。看见央央神气活现地摆着三条大红尾巴火团似的从我窗前路过,心里还蓦地一喜,却又瞬间沉底。
想什么呢,他不会再来了。心里却总想着那个万一,万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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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平静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我早早起床,梳洗打扮了一番,坐在鸟屎满满的宝座上,享用着一只珠颈斑鸠衔来的樱桃。狼窟里静悄悄的,就像我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上那样,安详到诡异的地步。
一股浓郁的香味钻进我的鼻孔,是人味啊。猲狙最爱的美食,我到现在都没替它尝过。
我心里想着,毕竟借了她的身体,便给她积点德吧,下去了好给她安排个好出路。
但此时的香味太浓了,我都有些扛不住,这副身体里的贪婪在蠢蠢欲动。
我看了看门外,他们来了。
我有点兴奋,又有点紧张。毕竟这次我更像是个掌控全局的演员,因为提前知道剧本,反而开始担心起自己的表演会不会露出破绽。
来人正是璇玑门门主,姬无淫的父亲,和他门中半数弟子。
这么多年的筹备,只为让儿子带着他,找到我这唯一一头猲狙的所在。
我不禁好奇,如此大张旗鼓的猎杀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见来人一身白袍,倒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微微眯着眼,笑着看我道:“阿香,好久不见,你长大了啊。”
一副慈悲长者的做派,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别演了,你儿子不在这,没必要维持你的正人君子形象。”
无淫他爹眉眼一凛,反倒笑了起来:“你倒是个明白人。”
我却反问:“不,我不明白。你要杀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从王座上站起身,一颗樱桃核吐到了地上,“您看我是家里独苗的份上,放我一马,成不成?”
他似乎是被我不正经的反应气到,语气中夹杂了隐隐怒气,“捉妖人捉妖,天经地义,没有什么原因。”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都是为了无淫吧?你怕他为了我,选择做妖啊?”
姬老头一脸的不可置信,握剑的手都开始颤抖:”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摇了摇头,”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他是个半妖?“
可笑,我可是狼王,这山里的什么事情我都可以不知道,但八卦我必须条条都能给你说明白。
无淫的母亲,大约是这山里的野山精怪。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化作的,但我只能从无淫身上感受到,淡淡的草木妖气。
本以为是他扶桑树的原身带来的,但仔细想,这具身体与他本人毫无关系,不过是个空壳罢了。而且,这很明显,是妖气,不是那老树精的仙气。
姬老头的脸色顿时灰白一片。可能是戳到了他的伤心事,我怪不好意思的。
却听他突然道:”她是白藤妖。“
白藤在这山里很常见,除了十分坚韧适合做家具外,没什么特别的。
草木皆为无情众生,能修成精,已然是福泽深厚。
“她法力低,本不该离开北号山的。是我害了她。她死前对我说,想让无淫做个人,不要像她一样。”
“所以我求求你,放过他好吗?”
我笑而不语。
“你求的,不只是这个吧,姬门主?”
老头的脸顿时涨红,仿佛被人揭了遮羞布。
“他到底是半妖,无法成为真正的捉妖人。所以,他需要比常人更多的力量,掩盖自己身上的妖气。而且,你心里还打着整个北号山的主意吧?你应该还想着等他吸收了我的力量,让璇玑门称霸北荒,让这里成为仙家也不敢再踏足的,属于你璇玑门的绝对领域吧?”
“所以,你就找上了我,是吗?”
猲狙以人为食,力量远超一般的妖。再加上沾染人气,身上可谓是妖气全无。
只有杀戮的味道。
我定定看向那老头的眼睛,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可我没用啊,因为我从未吃过人,力量与一般雪狼无二。”
姬老头的眼中杀气凛然,如熊熊烈火燃起,却又幽深似冰泉。仿佛在对我说,你说的都对,但你忘了一点。
美味的人肉香气不停地钻进我的鼻孔里。
原来,想逼我主动吃人。
“真没想到,堂堂璇玑门主,竟然会做出献祭弟子的事。”我环顾四周,“还都那么年轻啊,姬门主,你可真舍得。”
可他却并不知道,这具身体里住着的,其实是个吃斋念佛的修行人。我堂堂冥王,吃人岂不是成了笑话?我是不可能吃人的。佛门弟子轻易杀生是要下地狱的诶!别说地藏王菩萨要脱我一层皮,我自己也拉不下那个老脸来丢人。再说我那令人头疼的小地狱,真的已经超负荷运作了,我不想再为任何一位鬼王增添负担。
正当我皱着眉头看着那群白衣弟子手足无措地被绑在一起推向我时,远处走来了一抹亮丽的身影。
那么红的颜色,特别像瑶池里的大花牡丹,红得让人心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只穿红衣了呢?
一张白生生的俏脸,乌黑的墨发和眼珠,眼角眉稍的弧度漂亮的恰到好处。
无淫穿红衣可真好看。
我正两颗眼珠黏他身上,却听到他说话。
低低的嗓音,比扶桑原本的声音更细一点,多了几分柔软。我喜欢。
却没想到,话的内容如此不动听。
“你吃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