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十三公主于睡梦中惊醒,环顾四周,是她自己的院子,明明经历了宫变,她的院子却毫无叛军痕迹,甚至比之前更加温馨......
门外伺候的丫鬟是新面孔,名唤桔梗,桔梗见她醒了,拿来两件裙子,一件浅粉色,一件淡黄色,款式新颖,花纹好看,是她母亲在世时都穿不到的好料子。只是这丫鬟说出来的话叫她起鸡皮疙瘩。
她说:“小主还请梳妆打扮。”
小、主?
盛花朝差点再次晕倒。
桔梗本来是苏贵妃宫里的二等丫鬟,就是那个被一枚铜钱结果了的苏贵妃。
“我的长枪呢?”
“在清安帝处。”清安是牧羽策的年号,国号为齐。
“我的弓呢?”
“在清安帝处。”
“那我的匕首?”
“在清安帝处。”
她又问了桔梗好些问题,什么都问不出来,又急着催促她梳妆,直催的花朝心烦气躁,加之桔梗一句。
“小主还当是自己金贵的大盛公主吗?”
虽然她从不受宠,但从公主到侍妾还是个不小的转变。
对于牧羽策......是,确实,年少儿郎,俊美无铸,她几个皇兄皇弟,毫无例外的全是纨绔子弟,酒囊饭袋,乍一见如此优秀的少年,怎么可能不倾心?
牧羽策初来为质是十六岁,那时她十二岁,还是背着众人偷偷练功的年纪。初见他,他二十,她十六,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
如今,他二十二,她十八,处境却掉了个个,甚至更难堪……
想着想着,便哭了,哭着哭着,便释然了。
盛家欠他的。
她曾撞见过的......她好龙阳的太子三哥,曾借着醉酒出言调戏的……
可是......兄弟种下的因,凭什么,要她来尝这个果?
娘亲是楚北唐门的姑娘,唐氏靠心法与药品行走江湖,在江湖上唐门弟子是响当当的人物,在宫里,唐门门主的独女不过是可以任意羞辱的五品美人。
娘亲当年第一次下山,结识了微服私访的磬欢帝,未婚的大姑娘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有了孩子......
唐氏女带着丰厚的嫁妆进了宫,却被腐朽的磬欢帝啃的一点不剩,最后的遗物只剩下自小使惯的珍宝流光长枪。
唐美人难产死亡,生下的哥儿没活过一个月便夭折了,留给女儿的只有外祖父偷送进宫的宝弓——穿云破月弓,还有一柄华贵之极的匕首。
“该还的,我还干净了呀……”娘亲死时她才八岁,被送到自请去冷宫的庄嫔时映才抚养,隐士和江湖好汉都与皇宫不甚搭调,是以时、唐二女处的像姐妹。
庄嫔所出的十六公主比她小三岁,两人不是姐妹胜似姐妹,同在冷宫的静安皇后也时常来瞧她们,教她们一些道理。
在这偌大皇宫里,对她好的人,也不过十六,庄嫔,静安皇后三人,她只要能保住她们的性命,就不算白活。
“参见陛下。”桔梗扯着嗓子行礼,牧羽策摆手让她下去。
听到他来了,还不容易平复的心里又涌上一阵委屈,索性直接缩在被窝里,只露半个脑袋。
“伤势可好?”年轻的帝王似乎也不知该说什么,坐了许久才干巴巴说了一句。
“尚可。”花朝尽量正常说话,她实在不想让他察觉到她哭。
又是一阵无言。
“再修养几日,三日后必须参加册封大典。”
一双清灵的杏眼看着他,他却不敢直面。
“我以幼时恩人为由头,封你为大齐第一位公主。”
“你母亲是唐家人,唐家居于宁乡,我自作主张,封你为宁乡公主。”
“这冷宫地处皇宫边缘,翻修一遍便可做宁乡公主府。”
盛花朝听得愣了:“你不会纳我为侍妾?”牧羽策听了,眸中迸发光彩,声音低哑:“你愿意?”
似乎不想听到她的答案,一指抵着她唇,别开脸去,冷硬道:“我不会纳你,我只会娶你。”
说罢,也没给她时间问别的事,便自己走了。
夜深人静时,花朝琢磨。
纳妾,娶妻,他......
什么意思?
是说不可能的意思吧……
“小主还真是,整日舞刀弄枪,守不住男人啊。”桔梗没有一点为奴为婢的自觉,冷嘲热讽好生快活。
“三日后,他册封我为公主,封号宁乡。”对于曾经苏贵妃宫里的人,只能用事实说话。
花朝冷笑,毕竟从主子到奴婢,都是能说会道颠倒黑白的主。
很不好惹。
“把这宫里所有的丫头都唤过来。”
经过血洗的皇宫剩下的人实在是不多,桔梗是仅剩的一等丫鬟,便被拨到了她身边伺候,是以这院中的丫鬟,等级参差不齐。
花朝淡淡扫视了一圈,看中了一个小姑娘,她面容清秀,手脚灵便,但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
“你原先是伺候谁的。”
“回主子的话,奴婢本是王昭仪宫里的洒扫丫鬟,名唤明眸。”
“好,明眸,你替了桔梗,在我跟前伺候。”
桔梗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样子,花朝淡淡开口:“你之前是代替苏贵妃侍寝过的对吧?”
“主子脾气的丫头,我要不起。”
之后的几天,桔梗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花朝再没见过她。
在她亲爹当皇帝的时候,她吃穿用度比除了十六和小十九以外的十六个公主都要差,人后不光鲜,人前......她明面上从不曾出过宫,什么赏花宴诗词会从来没她的份。
她空有公主中最好的相貌和大内高手都难匹敌的功力,在静安和庄嫔的庇护下才能勉强自保。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活得艰难,若被上头刁蛮的姐姐欺负了不可还手,被下头得宠的妹妹陷害了不能辩解。
十三公主?生母是庶民,且已亡故。
挂了个名号罢了。
现如今当政的是那年惊鸿一瞥,随手相助的少年,却力排众议,孤注一掷的封她一品诰命。
“何必呢。”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表态。
“盛十六和时夫人,我送回时光阁下处了,盛十九我寻了对膝下无子的温厚夫妻抚养,你尽管放心。”
“多谢。”
“你......没有什么想表示的?”
“陛下,”盛花朝犹豫好久才敢开口:“那年盛太子出言欺您,我挡下了,花朝自认不曾做什么恶事,就算盛家亏欠牧家再多,宫妃皇子一百多条性命,也该还了吧?!”她不由激动了一些,“为何不肯放过我呢?”
牧羽策冷冷抬眼看她,神情冰冷,眼神活像利刃,也难为她不瑟缩回去,依旧狠狠瞪着他。
清安帝心里叹了口气,认命般坦白:“我心悦于你。”
?!
男人又说了好些话,她恍若未闻,实在是被吓到了。
待到牧羽策不见她回应,终于要走了,她才闷闷说了一句。
“为什么?”
为什么?
“哟,这不是世子大人嚒?”年轻的太子苍白的脸上浮起不怀好意的笑容,直勾勾的眼神瞪着被言语羞辱却不敢还口更不敢还手的平西世子牧羽策,少年刚及弱冠,面如冠玉,貌比潘安。
太子上前动手动脚,世子敢怒不敢言。
周边不知何时聚了些纨绔子弟,正等着瞧好戏。
“阁下。”一名戴着黑色纱帽的素衣少女毫不客气的插了进来,那少女年纪尚轻但身姿妙曼,声音悦耳,裸露出来的一双柔夷白腻细滑,直看的一众公子王孙红了眼。
少女身后是一名还未长开的黄毛丫头,但也打扮的极为保守。
少女不动声色的挡在世子面前,小丫头也偷摸着把他往外拽。
“美人有何高见?”太子露骨的目光在少女鼓鼓囊囊的胸前流连。
“我是个多管闲事的,见你们一众人刁难他一个人,路见不平出来拔刀相助了。”
“美人怕不是见我们几个身形健硕,耐不住了,要替他消受这艳福?”太子这话一落,登时哄堂大笑。
若不是小姑娘死死拽着牧羽策,他都要动手了。
“一盏茶,”少女张扬笑道:“一盏茶功夫,若诸位有一人站着,我任凭你们处置。”
纨绔对上练家子,被揍的惨状也不消多说,善后是那少女做的,他在胜负已分时,就被那小姑娘拉了出去。
“阁下莫要急着走,家姐有话想问。”
他还道是主仆,原是姐妹。
酒楼某雅间。
“阿姐,速战速决,我去外面看着。”
少女摘下帽子,牧羽策得以见到她的真容。
漂亮,漂亮极了。
“多谢女侠相助”她听到女侠两字,不由露出得意的笑,他被感染,也笑了笑。
“令妹不是说,女侠有话要问?”
“你呼吸轻缓绵长,也是有功夫在身的,今日那几人全是些酒囊饭袋,你为何任打任骂?”
牧羽策苦笑:“我是平西王世子,带头那位......家族权重,若我惹恼了他们,西疆的军饷就该减免没了。”
“......抱歉,我还是......替你得罪人了。”
那日一别,再见,就是一年以后。
一年以后,平西王惨死,皇宫摆宴送别世子牧羽策。
皇子公主全员出席。
那日狭路相逢打抱不平的飒爽姑娘,坐在最最角落。
他打听到,那位是十三公主,外祖父是唐门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