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围观的人不多,一个小小的珍珠案而已,风笙熟练地跪在公堂上,县老爷问她罪,她也不答,就是把头低下去几分,连动都不动一下。她拿不出赃物来的,也说不清真凶是谁,她只是等着县老爷打她一顿板子,然后今夜她便可以因为受不了板子死在牢里了,一个不小心病死的异乡旅客,谁会记得呢。
果然县老爷动怒了,有两个风笙这般宽的竹凳横亘在公堂上,官差们走过来正要将风笙拽起来,风笙这才撑着地上自己爬起来。估计是跪太久,脚下一个趔趄,狠狠地坐到地上。她有多久没跪过了,她都忘记了跪后起来要小心些,她又想起自己在神界的时候被她的崇光捧在手心里,不由苦笑一声,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逼近。
云纹白衣的男人握着风笙的肩将她提起来,风笙抬头看他,只见他直直的盯着县老爷,一丝余光都没有漏。风笙见过这种情况,能上来公堂还不被人轰下去的定是大人物。想到这儿,她便掸了掸裙上的灰,老实的站到一边去了。
这位白衣男子在公堂上说了一通,大约意思便是风笙没办法作案。
风笙这些天在上面偷听下来自然是知道自己来不及作案的。
珍珠被偷的余夫人说她早晨里清点珍珠的时候珍珠还没有少,下午便少了几颗,那作案时间定然是白日里的事情,而那陈家客栈是个方形的屋子,上下分了两层,客房在四周围了一圈,中间是饭堂所在,有几分像有些地方的四合院。余氏夫妇虽说住在风笙楼下,可楼上到楼下的梯子却是在房子的另一头。这就意味着风笙上下穿行的时候定是会被饭堂里的人瞧见的,便算她是从窗户爬下去的也会被外头的行人瞧见。
而风笙自从搬过来之后几乎就没下过楼,小二也对店里的食客们提过这位奇怪的客人,风笙别说下楼,便是开门也会被食客们议论几句。想来除非风笙有妖术,否则这盗窃罪是不能算到风笙头上的。风笙自然不会傻到说自己还真会些法术,平静的听男子说完然后被当庭释放。
风笙出来后又去买了些水果,陈家镇的果子可是真贵,卖果子的人打量着这个眼生的外乡人,指不定是偷偷抬了价。风笙也不会讲价,拎着果子便往回走。陈家客栈里的掌柜小二拦住她给她道歉,她虽有些不平可也乐得原谅他们,毕竟这地方住着再舒适不过了。
“无妨无妨。”差不多是饭点了,饭堂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风笙可不想再待下去,赶忙往楼上走,走前还叮嘱了一声晚饭与昨日相同便可。掌柜恭维的应下了,拿胳膊肘顶了顶小二:“让陈厨给那姑娘加个鸡腿。”小二甩了甩手里的抹布正要往里走,又听见掌柜喊他,见掌柜跟他比划鸡腿要小一些,便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往内厨跑去了。
房间的门没锁,风笙想了一下,仿佛自己被带走的时候就没锁,松了口气推门进去。
窗开着,窗前站着那个云纹白衣的男子,他正伸手去绕风笙的羽葆。这可没有多余的羽葆卖,风笙心里急得很,却还是压低声音问他:“大人,我已经没有嫌疑了吧。”
白衣男子分明早就听见推开门的声音,却偏偏要装作才发现有人来了,轻轻的把羽葆放开,任落日印在他背上:“我叫云起。”
门开的很大,风笙将果子放到桌上,瞟了几眼羽葆,看起来还是完整的样子。“多谢云大人相救,风笙无以为报,来世必当结草衔环。”想来这位云起大人便是陈家镇流传的上头派来的大人。风笙还未升仙的时候便见过钦差,大多是一身肥肉油光满面的人,倒是头一次见这种白净小生做了大人的,想来定是别有长处,前途无量。
风笙本以为云起是来打探案情的,她洗好了果子送到云起面前,云起却只是坐在桌子前瞧着她,也不曾说话。风笙便问他,他才拿起果子大咬了一口:“你就住这儿?”
接下来几天云起都来这儿,拉着风笙看官差们查案,还时不时带些果子过来,风笙不愿与人交涉太深,可云起来的勤,更是问小二要了钥匙,风笙也不多做挣扎,等着案子破的一天。
那一天没有来的太晚,官差们抓走了老余和一个风情万种的舞娘。
话说半个月前余氏夫妇是跟着杂技团一起来的陈家镇,一路相互扶持眉来眼去的,老余便跟那舞娘好上了。老余把自己的私房钱都交给了舞娘,可舞娘还是不肯跟他更亲近一点。再后来便是案发的一天,那日余夫人带着一包珍珠去外头找买家,老余借口肚子不舒服留了下来。余夫人走后舞娘便来了,老余拿着余夫人养的珍珠才换到跟舞娘的一番云雨。老余本以为包裹里有如此多的珍珠,少了几颗也瞧不出来,可谁知余夫人对珍珠那么看重,心里头明明白白的记着账。
老余也不敢解释珍珠的去向,便由着余夫人闹起来,想来陈家镇的官差都是吃白饭的,等风头过去了,自己家婆娘忘了就好,偏偏这时候又来了个云大人。
风笙听云起将事情经过的时候没有太震惊,她知道云起早就瞧出凶手了,云起每日里来客栈都会瞧几眼舞娘的闺房,可他没有直接说出来,只是一次次的把官差的错想法推翻,这可是陈家镇的官差头一遭破了案子,陈家镇的百姓都欢喜的很,只有余夫人痛哭了一场,扶着挨了板子的老余离开了陈家镇。
本来以为这件事情过了,云起便不会来了,再过个小半个月他也该回去复命了。可云起没有就此打住,成日成日的往客栈跑,掌柜的瞧着风笙得了云起的欢喜,给她的菜都多了不少。
约莫着风笙下了神界也有半年了,云起也算是在这里待了一个半月,是时候该回去复命了。风笙心里头落下一块大石头,总算是送走了这位大神,可自个儿瞧着羽葆的时候却觉得空落落的,想来云起这些日子雷打不动的来,时而看看窗外的行人,时而盯着自己布风,倒像是归隐的小两口。
想到这儿,风笙不禁打了个寒颤,往楼下张望了一下,没见着眼熟的人,才关上门往床上一躺,今日心情不佳,便是晚些时候再布风,也是没什么大碍的。
风笙方才睡下,思绪便迷迷糊糊的到了神界,她细细思忖了一番,并未察觉有何不妥,便往着风神宫走去,一路上一起当差的人向她打招呼,她也小心的回礼,等路过十几个人才发现这片云海竟是没有尽头,怎么也没看见风神宫。风笙又走了一段路,瞧见前头有个蓝衣男子远远的站着,她往前走去,绕到男子面前,竟是云起!
这下风笙便给吓醒了,她揉了揉眼,才发现云起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来,屋门紧紧闭着,桌上还放着一坛子酒。风笙这才反应过来当下才是事实,下意识的拉了被子遮挡,云起却笑她:“你是和衣睡的,我能把你哪里瞧去不成。”
风笙这才放下被子,站起来掸了掸衣裙,要去将门打开。云起拦住她:“我今日便要走了,你不为我送行?”
“我本以为你已经走远了。”风笙倒了两杯酒,她长这么大却从未喝过酒。风笙昨日里向小二打听过了,上头来的云大人一早上就要走的,她也顺着风声听见衙门口的送行声,心里是觉得云起已经走了的。只是觉得云起没有来和她作别心下有些憋闷,不过又想想自己能活千年万年,而云起不过百年时光,这一别指不定就是永别了。风笙想到此处,鼻子一酸,却趁着眼泪还没滚落出来时大口饮了一杯酒,“这酒真辣。”
云起笑她,拉了把凳子坐下,两人说起话来。没说多久,风笙只觉得那杯酒上头,昏昏沉沉的,便起身想将房门打开,免得云起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可她连站都站不稳当,云起拉了她一把,风笙没踩稳,整个身子都砸到了云起身上,脑袋紧靠着云起的胸膛,脸上不知是羞涩的红晕还是酒的冲劲。
风笙挣扎了几下便放弃了,云起也只是搂着她,看来风笙又睡过去了。
云起将风笙摆到床上,自己拿了酒壶坐到床头来,才两杯酒下肚,窗户便被风吹开。
风吹开窗户,一个人影便落在了桌前,青衣摆动,竟是风神宫的风师风来晚。风来晚是个急性子的,他眼瞅着云起坐在风笙床头,不由怒上心头,冲上前来将云起拉起来:“都道云师清正,想不到竟也是色中饿鬼,你想对我的师妹做些什么!”
风笙正睡的稳妥,这阵风吹得她一个激灵,脑子清醒了几分,可身子还乏得很,又听见风师的声音,一时间来不及反应,便装作睡着,气息都平静了下去。
“如你所见。”云起将手中的酒壶放下,又将窗户闭上,低眼看了一眼熟睡中的风笙,“风师大人不好好执行公务,跑来这陈家镇做什么。”
“明知故问。”风来晚站到风笙床前,将云起的目光尽数挡住,“花崇光那叛徒今日里与花周扬那厮今日里成婚,我定是要带师妹回去闹一闹!”风笙自然是听了个一字不差,她心里头记起当时与花崇光恩爱的时候,至今也不算太久,没想到他如今竟是要成婚了。风笙又仔细的想了想,竟觉得自己记不太清花崇光的模样了,心里虽然咯噔一下,却也很快过去了。
“云师大人不正是受花周扬的嘱托来拖住我师妹,好让她不要插足的吗?”整个神界都知道,云神宫的云师大人和花神宫的花师大人在人界时便是师兄妹,向来关系要好的很,而花周扬正是花师座下最疼爱的师妹,自然也是讨云师大人欢心的。云师大人前番时间来人界历练,花周扬便央他拖住风笙。
云起记得当时花周扬告诉他,风笙是个犟得很女子,分明知道了花崇光有了新的爱人,却依旧死缠烂打。感情上哪有什么是非对错,不爱便是不爱,又何必纠缠呢。云起觉得有理,又因为偏爱花师,便应下来这件差事,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没想到任务是完成了,自己却被搭进去了。
风来晚跟云起争辩了几句,觉得繁琐,便索性不与他说话,将风笙一把抱起来,踩着风就走了。云起轻叹了口气,将风笙挂在窗口的羽葆收起来,又将窗户关好,去楼下结了账,追赶早上便已出发的车队去了。
等风笙喊风来晚将自己放下来的时候,风来晚才从震怒中缓过来,他将风笙轻轻放下,正要跟风笙解释,风笙却挤了个笑出来:“风师大人,我都听见了。”风来晚瞬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由衷的觉得这丫头是真的惨,沉默了一会便拽着风笙的袖子说要带她去花神宫讨回公道。风笙自然是不答应的,她好说歹说才让风来晚信她真的放下了,说这件事便就此作罢了。风来晚叹了口气也不再强出头,拍了拍身上的衣裙:“此事便此作罢,可日后他们若有欺负与你,你定来找我,万不能让人觉得我们风神宫是好欺负的!”风笙咬着唇答应他,眼角淌下几滴泪来。
“你莫哭,此刻起你就是我的嫡亲妹妹,我断不会让你再哭了!”风来晚拍着胸脯保证,他虽入神界百年升为风师了,可他飞升之时只不过是个才长大的孩子,看模样倒像是风笙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