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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

去马尔代夫之前,半夜给苏桐打电话的,是他的下属,杨子意。杨子意是刚转正的新人,苏桐亲自招进来的。

就是她的存在,让苏桐这几个月都过得有点烦。

一切跟工作没关系,虽说辛苦,但苏桐在万邦,一直是顺风顺水。他的业务能力备受瞩目,开山和救火都是一把好手,带的人也都服他,上上下下提起苏桐,都很服气。

回总部时大老板还特意找他,推心置腹聊了一阵子,板上钉钉说了,今年好好做,下次做绩效评估的时候就考虑让他申请当初级合伙人。

在投资公司里,合伙人这个名号很重要,算是登堂入室,有当家做主的意思,不再是单纯打工了。

让他烦心的这个姑娘是中央财经大学研究生毕业,读硕士之前就有两年多财务工作经验,进来后在苏桐部门当投资顾问,负责收集和分析数据。

她有工作经验,专业表现很稳定,滴水不漏之外,工作状态更是非常拼:凡是她参与的项目,任何时候团队加班,她也跟着加班,明明自己负责的部分都已经完成,还是随时待命,积极揽活,而且见人三分笑。

她长得还相当标致,哪怕是在万邦也算佼佼者,瘦白高挑、红唇杏眼,乍眼一看,能让大部分直男和上了一点年纪的女人都产生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先天后天条件都这么好,她自然很快就和部门里上上下下都熟了,连苏桐的老板老邝都瞩目,开会时好几次问起她。三个月试用期过去,她顺理成章转了正,加薪幅度也比其他新人要稍高一点。

苏桐向来喜欢愿意干活儿的人,更喜欢干活儿干得能有结果的人,根本不管男女,杨子意刚好是最佳对象。

因此不管是转正前每个月例行的绩效反馈,还是转正后她有工作上的事来请教或汇报,他都对待得很认真,邮件必回、电话必接。他刚在总部带上团队,很需要尽快用自己的方式把人带出来。

这对苏桐来说是很正常的事,没想到杨子意就把他当作了独一份儿的贵人。言语行为都处处透着对他的尊敬和关心是常规操作,早上上班,她有时还会给他带个早餐或者泡个茶,有时会站在他办公室门口跟他说上几句话,也不多逗留,很有分寸。

团队出去聚餐或者参加活动的时候,她一定会跟在苏桐身边,不远不近,若即若离,但不管苏桐在干什么,一晃眼就能看到她。

她也常常找苏桐单独谈工作,谈到快结束的时候,趁着收拾东西,或者苏桐在电脑上做谈话笔记,有意无意问他一些私人的问题:苏哥你有女朋友吗?你女朋友做什么的啊?你要求这么高,她肯定特别美吧?今天白色情人节,要不要和女朋友去吃饭庆祝啊?苏哥你这么拼工作,女朋友会不会不开心啊?

苏桐在美国待了几年,对工作和私人生活的界限分得很清楚。但杨子意问问题的样子不像真的在寻求答案,而是怯生生的,感觉是因为在上司面前有点紧张,所以拼命找话题来填补沉默。

于是苏桐有时候会随口答两句,有时会专注在手头的事上一言不发,总体而言没有把这样的谈话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在例行的绩效会议之后,杨子意忽然问他:“苏哥,你说像我这样的人,结婚之后如果老公让我回家待着当全职主妇,我应该答应吗?”

苏桐当时心里咯噔一下。

大企业里很多年纪在三十岁左右的女员工,专业和经验都在高速成长阶段,绩效表现也是部门的栋梁,对公司忠诚度也极高,但只要开始准备结婚,马上就带来一系列影响生产力的问题:先是结婚,接着是怀孕,接着是育儿,然后是二胎。甭管多高的学历、多拼的工作态度,走上这条道之后就会变成一个薛定谔的女员工,你根本不知道她是能够跟以前一样彪悍能打呢,还是就此摇身一变,判若两人。

更让管理者头疼的,是那些刚刚转正一年不到的女员工也这样,公司留也不行,不留更不行。万邦是大公司,名誉很重要,老是解雇孕妇,且不说公司内部员工怎么想,动不动劳动仲裁也不好看。

掐指一算,杨子意刚好也在这个年龄范围,苏桐就惊了。他几乎是惴惴不安地抬起头来,试图从杨子意的表情来判断她是在进行一个纯粹的假设呢,还是告知一个被假设掩盖的真实情况,而后反问:“你要结婚啊?”

杨子意脸一红,笑了起来:“不是啦,”她本来已经站起来要走,顺势又坐了下来,“我想从苏哥这样的男人这里知道,到底你们对于女性的选择是怎么看待的。”她比画了一下,“女人是应该追求事业呢,还是应该结婚生子、拥有家庭呢?”

苏桐感觉自己才根本没选择,必须全身心支持女性在职业上努力发展:“当然是要追求事业啊!!职业能给人带来经济收入、基本的社交和成就感。人类需要劳动,唯独在劳动中才能成就自我的价值,尤其是女性。”

杨子意笑起来:“为什么尤其是女性?”

“因为如果女人待在家里的话,就会跟社会脱节,婚姻维系起来就更不容易了。”

杨子意捂着嘴笑:“这难道不是看跟谁结婚吗?”

“跟谁都差不多。”

“跟你呢?”

苏桐刚好有个电话进来,他随口说:“也一样。”

杨子意眼前一亮,站起来:“那我知道,放心吧老板,我会好好工作,主力拼事业的。”在临出门的时候她回眸一笑,加了一句,“争当你各方面的好助手。”苏桐“嗯”了一声,其实压根儿没听清,电话那头的人已经完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过了几天,团队有一个项目尘埃落定,很成功。苏桐的老板老邝请大家吃日料,还带了两瓶唐培里侬香槟过来佐餐。

香槟这种酒呢,喝起来醇和顺滑,但进入血液的速度非常快。苏桐从小跟着老爹夏天吃冷啖杯喝啤酒看球赛,读书的时候在美国偶尔也去酒吧放松,喝外国红酒、中国白酒都是一把好手。他和老邝两个人喝了一瓶没反应,但团队里平时很少喝酒的两个姑娘,就很快有点醉意了。

其间苏桐去上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刚好遇到杨子意在门口,他还来不及打个招呼,杨子意就凭借着那一点醉意,靠过来,在他嘴上亲了一下,而后逃跑似的进了洗手间。

聚餐结束回家,老邝的司机开车送两个姑娘和老板,苏桐自己打了车。快到家的时候杨子意打电话给他,连续打了四次,苏桐全没接,但已经满心都是烦恼,进门的时候干脆把手机关了,第二天早上开机,发现她在微信里连续发了十几条信息。

开始几条是文字的,跟苏桐道歉,说自己情不自禁,回忆自己第一次见到苏桐的场景,提到他对她的照顾和许多两人相处的小细节,苏桐看了都怀疑信息里提到的那个人是不是自己,太仔细了,也太抒情,像是凭想象创造出来的另一个人。后面几条就是语音,全都满了六十秒,可见说话的人有多放飞自我。

文字的部分他看了,语音根本没打开,就顺手把全部信息清空了,留下“意意爱夕颜”这个ID浮在那里,没一会儿又被发来信息的其他人挤了下去。

被女人追求这种事苏桐一点都不陌生,他家世清白、样子端正,有钱没钱的时候都出手慷慨,男人味十足。在大学他就是抢手货,寝室里经常能收到情书和礼物,一般情书看一看,礼物是吃的就跟室友分了,贵重的就退回去,约会的要求肯定是不接受的。

他留学的时候跟朋友去酒吧,洋妞也好,亚洲姑娘也好,经常有来搭讪的,有的姑娘嫌一来二去麻烦,干脆把他一只手直接按在自己半露的酥胸上,绕过诱惑,直接勾引,不可谓不奔放。

要说他对酥胸没兴趣那是假的,血气方刚的男人,长年累月憋着只靠两只手自我安慰,不心痒难熬也是假的。但苏桐从小就心思很定,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从不用问别人,决定要下得慎重,下完了就算死也要坚持,这就是他的人生原则。

男女之间,容貌肉体勾起来的热情,来得快也去得快,根本没有长久的,更不用说永远存在了。但人和人之间真正重要的关系则不然——一旦建立起来,就有可能永远存在。

这样的想法是苏桐的家庭带给他的,苏爸苏妈二十二岁结婚,六十二岁出门还牵着手打情骂俏,两人也有打架吵架的时候,但是老太婆一哭鼻子老头子就算了,什么原则都不管了,因为“两公婆要讲情分,也要讲义气”。

叶蓁蓁家里,爸爸妈妈更恩爱,是那种老了还在当街亲亲抱抱叫世人侧目的恩爱法。

这样家庭出来的两个人,自小到大,对婚姻虚无主义和绝望的男女关系这种事都没有概念,也不想有概念,他苏桐和叶蓁蓁之间,也是有情分有义气的,是要结婚生子一生一世的。自己一个人心猿意马,天人交战,没关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但必须要给叶蓁蓁交代的,就大事小事都不能含糊。

他删完了信息,第二天见到杨子意也绝口不提这件事,但姑娘再找他单独谈事儿,他就开始尽量回避,工作需要实在避不过,他就把门开着。

这样几次之后,杨子意聪明绝顶的人,当然明白意思,于是再没跟以前一样对他嘘寒问暖,工作上的表现虽然一如既往,但明显就话少了,有时在工位上默默地出神,一看就知道有心事。

团队不大,风吹草动其他人都看在眼里,难免猜测,偶尔话里话外跟苏桐套口风,让苏桐觉得很不爽。

偶尔夜深人静,特别是苏桐日程表上写着出差不在家的日子,杨子意还是给他打电话,他还不能不接,因为她次次都是为工作来的,根本不提私人的事。

大家心里都知道工作虽然紧要,但大可不必非要这个钟点来谈,更不必一次不接打六次,但硬挑明了吧,未免又太难看,怕伤着对方感情,也像是自己多心。

这种相处的模式久了,变成了一桩心事,虽不要紧,也不致命,但就是叫人不痛快。对苏桐这样过日子喜欢大马金刀的人来说,简直是个负担。

他休假回来之后,心情非常轻松愉快,八点一进办公室的门,杨子意就走了进来,看起来状态也不错,嘴角含笑,跟他问好:“早啊,度假回来了?”

苏桐愣了一下:“是啊,你这么早?”

杨子意点点头:“陆总八点半约了一个创业辅导公司的人谈合作,让我一起。”

苏桐没听明白:“谁?”

“陆总啊。”杨子意看了他一眼,恍然大悟,“苏哥你度假期间没看邮箱吧?”

“没看,怎么了?”

“陆总的助理Wendy离职了,他找我去兼职帮他一段时间,说邮件里跟你说过了。”她有点申辩的意思,“你去度假我又不方便打搅你。”

苏桐皱了皱眉头:“你干多久了?”

“就上个礼拜,他说每天只要我分一部分时间,等招到助理就没我的事了。”

杨子意说的陆总是陆天明,公司创始人的三驾马车之一,不是他的直属上司,平常直接沟通也不多。

她说着话的工夫,苏桐快速看了一下邮件,把发件人一归类,果然有一封来自陆天明的未读邮件,主题栏空白,被智能分类分到了非优先队列,他度假的时候一目十行看邮件,就直接忽略了。

打开邮件一看,正文称呼也没有,就一行字,告知苏桐他需要杨子意服务几天。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牛,何况陆天明还不止高苏桐一级,更何况苏桐知道自己在陆天明那里向来不怎么讨喜,具体原因说不上,但那种八字不对路的感觉是很明显的。

既然如此,他当然只能顺水推舟:“没事,你好好帮陆总,这边工作需要别人接手的告诉我,我来安排。”

杨子意柔和地笑一笑:“不用了苏哥,我搞得定。”转身就出去了。

老板要调个人临时用一下,这事儿很平常,苏桐没多想,何况邮箱里积攒多日的工作铺天盖地,把他淹了一个正着,忙到华灯初上才稍微缓过劲儿来。

他出门到茶水间去倒咖啡,顺便做做拉伸,在门口撞见人力资源部的副总监李可。

“还没走?”他跟李可打招呼。

李可是山东妹子,健身达人,羽毛球高手,个儿不高,但比例很好,大眼睛大鼻子,头发短短地飞上去,肱二头肌的线条比大部分男的都明显,穿着工作套装都有一种金刚芭比的即视感。

她说话嗓门高亮,语速跟机关枪差不多,正常人根本说不过她,估计也打不过她。

她在人力资源部有一部分的工作是做绩效考核谈话和负面反馈,经常把人聊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出门,有些男的哭起来比女生还凶。

苏桐跟她关系很好,主要是因为能吃到一起,两个都是火锅狂人,公司聚餐永远提议涮火锅,还得是四川火锅,所以经常被一群吃不了辣的北方人、江浙人、广东人嫌弃。

平时这个点儿,李可已经去楼下健身房了,但今天还一副走不了的样子:“事太多了。”她端着咖啡猛灌,看看四下没人,“公司最近可动荡了,一批一批的人走,你们部门怎么样?”

苏桐想了想:“正常啊,没听说谁想走。”

李可不信:“杨子意不是申请去老陆那儿当助理吗?”

苏桐一听这消息还比较新鲜:“是她自己申请的?”

“是啊,Wendy离职我们就出了内部招聘消息,她瞬间就申请了,我还嘀咕呢,她正经学财经的,现在做的事儿刚好对口,去当什么助理啊。”她说着对苏桐眨眨眼,“后来听说是因为你。”

苏桐严正反对:“别瞎说。”

李可耸耸肩,立刻显得斜方肌轮廓明显,说她能和苏桐打个平手苏桐绝对信。

“大家都在说她暗恋你不成,又舍不得离开万邦,所以调岗疗情伤。”甭管多豪爽,女人天生都爱八卦,“哎,是不是真的?”

苏桐哭笑不得:“什么真的啊,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李可明察秋毫:“别装了,不过要是真的,你就去劝劝她,考虑一下其他部门或者分公司,不用天天见面,慢慢就把你给忘了,别去老陆那儿。”

“老陆怎么了?”

“你不知道Wendy怎么走的吗?”

苏桐还真不知道,老板的助理大家都认识,但跟谁都关系一般,走的时候他又没在。

身为一个钢铁直男,他对公司内外的小道消息向来没什么兴趣,有人来说就听一耳朵,听完跟自己没关系就忘了,从不打听。

李可张嘴正要八卦,想了想,居然?了:“算了不说了,反正不是什么好事,你听我的,劝劝她。”

这句话苏桐倒是听进去了,但他考虑了一下,最后啥都没说。杨子意干活真是一把好手,不过,她也是苏桐心头的一根暗刺,主动拔吧,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法下手;不拔吧,怎么都有一点儿膈应。跟这样的感受比起来,他认为找另一个人干活,难度比较小。

杨子意就这么两头兼顾了好几个礼拜,一个月后,苏桐就收到了她转职的正式申请,陆天明也跟着就发出邮件批准转岗,看来对杨子意的工作很满意。

苏桐当然毫不犹豫就批了,紧接着就在部门群里发信息:子意转职,咱们吃大餐欢送。接着发了一个离职交接流程,将杨子意手头的工作转交出去。他明显早有准备,哪个项目,什么工作谁来接,要花多少时间,需要什么结果报备,一个文件里全都清清楚楚指明了。

群里的人都没去管工作,纷纷先跌破眼镜,一水儿对杨子意的离去表示惋惜。本尊也冒了头,表现很得体地应对着,然后私信里找苏桐:“苏哥,我有一个重点项目,麻烦你亲自接一下可以吗?”

杨子意说的那个重点项目是一个健身房项目,A轮融资[4]估值一亿五千万,想融资三千万,不算多,也没有报上来过项目会,苏桐都没有注意过杨子意手头有这个。

他看了一下杨子意发过来的融资方的BP[5],产品针对无健身经验用户的体适能训练和减肥需求,走社区小型实体店铺连锁路线,主推功能性很强的精品课程,匹配三公里内的小区用户。

健身界这几年玩的花活比较多,苏桐也接触过一些做得不错的,但万邦一直抱观望的态度,没有真金白银投过哪一家。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别管什么包装什么套路,健身要做大,本质上都是做实体连锁,而现在的市场下,这个发展路子的经营难度非常大。一开始做得好,不代表一直好;一直好,也不代表哪一天不会说崩就崩。

为什么这样说呢?首先连锁要是铺不开规模,那肯定是没前途的,必须要铺得大了,才能在资本市场做文章。但故事好讲,事情难做,实体连锁铺大了,运营风险和财务风险也就跟滚雪球一样,几倍几倍放大,往往创业团队的经验和能力都跟不上,就只会往需要的地方笨拙地砸钱。

这样一来不用多久,很有可能出现的结果就是企业资金链断裂,老板拍拍屁股跑路,丢下没交房租的几百上千家店和没发工资的上万员工,大家干瞪眼谁也没办法,而投资人之前投进去的钱,当然就是打了水漂。

万邦这几年一直比较注重创新农业、智能制造、文化行业以及部分互联网行业,对实体连锁则看空,这一点上苏桐的看法和老板们基本一致,因此他对眼前这个商业计划的第一个反应,同样是“NO,Thank you,Bye bye”。

和大老板们不一样的地方是,苏桐愿意听更年轻、更没有经验的同事说话。杨子意在这一行资历极浅,但不表示她的见解毫不重要。

商业的未来属于新世代,也许不是开拓者,但一定是使用者。他们的想法有一天会决定一切,这就是未来。在这一点上,苏桐坚信不疑。

他确实看不出这个项目特别在哪里,于是让杨子意过来:“这个项目什么渠道来的?”

她直挺挺地站在办公桌旁边,不像以前那样很自然就坐下来。她戴一副黑边框眼镜,头发扎成马尾,比平时显得更严肃,说话也很严肃:“是我一个同学发给我的,他在这家公司做行政总监,听说我在万邦,让我帮他看一下。”

苏桐点点头:“为什么你觉得这个项目很重要?”

但杨子意误解了他问话的含义,脸有点红,下意识里,她认为苏桐是在暗示这个项目其实一点不重要。毕竟是年轻,沉不住气,语气一下子就带上了抵触,硬邦邦的:“小区开店做课程,不上器械,不卖会员卡,资产比较轻,能够快速实现盈利,扩张速度也会比较快,我觉得挺有前途的。”

她说的有道理,不过不是苏桐想要听到的,任何项目当然都有它的光明面,如果只看得到光明面,说出来就能感觉一切尽在掌握,就像把金币放进传说中的生钱罐,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财富。

而经验告诉苏桐,融资的人需要钱并非为了扩大光明面,而往往是为了解决阴影中存在的问题,能够从高歌猛进中看到阴影,才是好的投资者的厉害之处。但他没有试图对杨子意指出这一点,他的目的不在此:“这是你个人认为这个项目重要的原因吗?”

杨子意犹豫了一下,苏桐往后靠在椅子上,注视她:“说实话。”

她咬住了嘴唇,什么也没说,空气中充满了沉默,苏桐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好一阵子,杨子意抬起头:“你愿不愿意见一下他们的创始人?”

这个要求出乎苏桐的意料:“为什么?”

他看了一下杨子意发的项目进度,两个月前开始跟进的,还处在审阅BP、投资经理跟进的阶段,准备用于上部门内部审议会的成型项目书都还没来得及写,这一步还用不上苏桐去见创始人。

但杨子意坚持:“你见一下就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个项目重要了。”

两人对视,苏桐从她眼里看到了一种异常坚持的光,当初他招她进来,着力培养,很大原因就是这种为了事业能够拼上一切的光。当然,他让她走,某种程度也和这种特质有关——想要什么就不屈不挠去争取的人,往往会把自己变成一个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她决心什么时候炸,又会把谁炸到遍体鳞伤。

最后他屈服了:“好,你来约吧。”他看了一下自己的日程表,“我明天上午八点到九点半没安排,不行的话就要到周五下午三点,你看看对方的时间。”

杨子意眼前一亮,点头答应下来,掉头就往外走,一句多的话没有,干脆得叫苏桐稍微愣了一下。

晚上八点多,他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下班回家,进门就看到叶蓁蓁在摆饭桌,手机连着蓝牙小音箱放音乐,嘴里跟着哼小曲儿。他听得出来那是宫崎骏动画片里的插曲《生命的名字》,苏桐陪她去听过久石让的音乐会。

他站在门口看着她,嘴角不知不觉就浮上微笑。他真是喜欢叶蓁蓁,什么都喜欢,看到就高兴,不管在哪里,不管什么时候、什么情境下都一样。他拿到哈佛录取通知书,第一个告诉的人是叶蓁蓁,自己父母排在后面;在最沮丧、挫败感最强烈的时候,他最渴望的也是回到她的身边。只要能够枕在她的腿上,感觉她的手指在额头上轻轻抚摸,世界就还有希望,自己就还有力量,只要休息一会儿就能爬起来继续打。

他和杨子意说,女性应该选择职业而不是当家庭妇女,并非违心之论。他由衷地热爱职业女性,尊重她们,而且真的很需要她们,但这句话不适用于叶蓁蓁。因为叶蓁蓁想要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成为什么,就成为什么,只要她下定决心选择了,他都愿意,他都支持。这个世界上的女人,对他来说分成两种,完全区别对待,那就是叶蓁蓁以及其他。

音乐盖过了开门的声音,叶蓁蓁忙半天没注意到苏桐的存在,他于是提高声音喊:“小包子,我回来了。”

蓁蓁眼前一亮:“回来啦?”扑过去抱住,“累不累?”

“不累,有啥好吃的?”

“红烧牛腩煲、清炒丝瓜、紫菜蛋花汤,怎么样?”叶蓁蓁一挥手,“我烧的牛腩完败网红店你信不信?”

苏桐绝对配合:“网红怎么能跟你比,你是不想出去开店,否则开店分分钟打爆他们。”

他也是真饿了,手都不洗就上去吃了几块,没白拍马屁,是真好吃,食材上好,调和丝丝入扣,味美香浓。叶蓁蓁在旁边笑,盛来饭,给他开了一瓶啤酒,等他坐下吃了一会儿,说:“快点吃,一会儿要出去见个人。”

苏桐嗔怪地看着她:“怎么还要我接客啊,你不是把晚上的钟都买断了吗?”

叶蓁蓁笑:“今晚是贵客,破例一次,你将就一下啊。”

“谁啊?”

“高姐,你记得吗?我们在马尔代夫碰到的那个。”

“你是说你冒着生命危险去救的那个?高佳妮?”

“嗯,不过你一会儿别提这事儿啊。”

“为啥?”

“尴尬嘛,显得人家欠我们多大一人情似的。”

苏桐伸手越过桌子摸摸她的脸:“施恩不图报,小包子你还是个真君子。”

叶蓁蓁“呼噜噜”吃牛腩汁拌饭,眼睛从饭碗边上瞟一眼:“那当然。”

吃完饭两人一起收拾了东西。叶蓁蓁刚把身上的家居服换下来,手机就响了,她接起来说了几句,看着苏桐:“高姐的司机,来接我们了。”

他们一出小区门,就看到街边停了一辆宾利国王,一个看起来可能练过十年八年金钟罩的大块头司机下车,毕恭毕敬地问:“是叶小姐和苏先生吗?”

两人不约而同“是啊”一声,对方就拉开后座门,手搭在车门上,姿势娴熟,服务素养很高:“高董让我来接二位。”

车子在五环上平静地行驶,外面世界的声音一点都传不进来。苏桐在座位上伸长了腿,一米八几的个儿,丝毫不用屈着,啧啧不已:“这车真不错。”

他上网搜了一下,这车顶配将近一千万,于是把手机屏幕亮给叶蓁蓁看,轻轻说:“一套房啊。”

叶蓁蓁吐了吐舌头,和苏桐对视了一眼,各自心里都想这位高姐是何方神圣。

他们去的地方在亮马桥,是一家高级酒店公寓。进了大门,司机停好车,引导着他们出停车场、进大堂、进电梯,刷了三次卡才上了顶层三十一楼。电梯门一开,高佳妮已经站在公寓门前等着,微笑招呼:“来了。”

一段时间没见,跟在马尔代夫的时候比,她白了不少,但那种白法很不健康,脸像涂了一层蜡,整个人因此显得生气消沉。

叶蓁蓁一出现,高佳妮就眼前一亮,伸手拉住她。她的双手没有半两肉,又硬又冷,可是话语温存:“太好了,又见到你了。”

她把两个人引进客厅坐,房子很大,配置也很齐全,但是感觉上空空荡荡的,除了搭在沙发靠背上的两件衣服和茶几上几本书,见不到什么私人物品。

一瓶红酒和一个醒酒器放在书的旁边,醒酒器里装了酒,旁边准备好了三个杯子,苏桐看了一眼酒瓶:“玛歌啊,1995年的。”

高佳妮微笑着在他们对面坐下,斟酒:“你也懂酒啊?”

苏桐耸耸肩:“不懂。”

叶蓁蓁果断揭发:“他有时候应酬,喝红酒和威士忌居多,他怕露怯就买书看,纸上谈兵一百分。”

苏桐没奈何:“主动损老公对你有什么好处?”

高佳妮停住了手上动作,听着他们对话,笑容在唇边流连不去:“酒而已,不需要懂不懂,都是喝。”

她将两个酒杯放在叶蓁蓁和苏桐面前:“日本泡沫经济最严重的时候,生意人穷奢极欲,特别是历来商业繁荣的大阪,男女约会时流行把红酒和香槟混在一起喝,甚至还混康帝和唐·培里侬,叫作‘桃红康帝’。”

叶蓁蓁一愣一愣的:“康帝是啥?”

苏桐给她扫盲:“是一种很贵的红酒,唐·培里侬呢,是一种很贵的香槟,两者混在一起。”他摇摇头,“不晓得什么滋味。”

“是不是相当于火锅清汤和红汤混一块儿?”

苏桐想了想:“差不多吧。”

高佳妮笑容更深:“还是有点区别的,但这个比喻很有意思。”她呷了一口酒,举杯饮酒的姿势说明她惯来好饮,“你们最近好吗?”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点头打哈哈:“好好好,挺好的,高姐你呢?”

叶蓁蓁想起在马尔代夫那一出还心有余悸:“酒店那边说你直接去了马累医院,我们就没来看你了,你没什么事吧?”

高佳妮摇摇头:“没事。”她很淡漠,似乎说的是其他人的事情,“我是Panic attack(惊恐症发作),引起心梗,”看着叶蓁蓁,她语气里有了一点点感情,“幸好你及时赶到,不然我这会儿已经火化了。”

叶蓁蓁不习惯这么隆重的感谢,尴尬地笑了笑:“就是凑巧,凑巧。”

高佳妮微笑:“梵文里有一个词叫‘Karma’,中国人翻译成‘缘分’,其实不够贴切,没有那种轮回中辗转不破的宿命感,不过,差不多也就是那个意思。”

她凝视着叶蓁蓁:“我们之间的Karma想必很深,所以才会那么巧,在我最危急无助的时候你挺身而出,救了我的命。”

高佳妮说得真情流露,叶蓁蓁都感动了,但与此同时也尴尬得不行,捏着苏桐的手左顾右盼避免跟人对视。她是这样想的,人家高佳妮又没有非要她下水,何必惦记着自己对人有恩惠,上赶着也要人家记得呢?

她从小就这样,愿意帮人,也明白自己愿意的事儿不能落在别人的头上成负担,苏桐为这个常常说她有侠气,跟自己是一条道上的。

但高佳妮全不在意叶蓁蓁的反应,这句话之后直接语气一转,问:“我从马尔代夫回来立刻去了一趟美国,俗事缠身,这几天才终于缓过一口气。”

她酒杯在叶蓁蓁杯子上轻轻一碰:“我心里一直惦记着要好好感谢你,结果一拖就拖到现在,真是抱歉。”

叶蓁蓁赶紧摆手:“不抱歉不抱歉,没多大事,千万别客气。”

高佳妮对她笑:“真的吗,救人一命都不算大事?”

叶蓁蓁没心没肺地:“救起来了就不是大事。”

苏桐跟风:“就是嘛。”两人很有默契地击了一掌,很中二。

高佳妮歪着头看他们,不放弃:“对你来说可能是这样,但对我来说不是。”

她又斟了一杯酒:“不管怎么样,我能为你做什么吗?”她问得直截了当,“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什么想做的事,或者——想要多少钱?”

叶蓁蓁脸都红了,斩钉截铁:“没有,没有,都没有。”她还埋怨人家,“怎么能谈钱呢?太伤感情了。”

高佳妮很难得地哈哈大笑起来:“不谈钱才伤感情,小姑娘不懂。”而且她对叶蓁蓁的答案也很不满意,“怎么可能什么想要的都没有?”她语气平淡,可是一针见血,“人人都有欲望,也有遗憾。”

叶蓁蓁被她别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时候苏桐接过话来:“她没有,我有!”

这句话吓了叶蓁蓁一跳:“你有啥?”她扭头怒吼起来,“不准有!”

高佳妮赶紧跟上:“可以有,你说说看,我办得到的一定办。”

苏桐胸有成竹:“您肯定办得到。”

他不顾叶蓁蓁对他怒目而视,说得兴高采烈地:“她想去吃北京的老铜锅涮羊肉,我老加班没法陪她去,要不高姐你请她去吧。”

说到一半叶蓁蓁就松了口气,但还是给了他老大一个白眼儿。苏桐得寸进尺:“她没其他爱好,就是特别爱吃,一点儿不挑食,可好养了。”

叶蓁蓁抿着嘴反手打他一下,被苏桐把手握住,放到自己腿上,两人互相看着笑。

高佳妮看着他们,唇边也浮起笑容,那丝笑容有点恍惚,又有点惆怅,仿佛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是微微叹口气,说:“爱吃很好,会享受生活。那么,择日不如撞日,咱们明天晚上一起吃饭好吗?”

“我还是要加班,你们去吧。”苏桐直接弃权。

叶蓁蓁一看这也实在不能推辞,否则就太不给面子了,赶紧答应下来:“吃吃吃,咱们吃羊肉火锅去。”她想了想,“高姐你能吃火锅吗?”

“能啊。”

“那太好了。”

大事商议已定,三个人东一下西一下聊了一会儿天。叶蓁蓁和苏桐对高佳妮的了解还是没有超过在马尔代夫的时候,高佳妮却对他们尤其是叶蓁蓁兴趣很浓,她在哪儿长大,她学什么专业的,做过什么工作,爸爸妈妈怎么样,有没有兄弟姐妹,平常喜欢什么,事无巨细地问,不知不觉之间,把她的情况问了一个底儿掉。

叶蓁蓁心大,到告别出门了都没反应过来。苏桐就觉得有点不对:“这位高姐当侦探吗,翻来覆去地问?”

叶蓁蓁有点懵:“没什么特别啊,拉拉家常嘛。”

苏桐不同意:“不对,拉家常哪有问这么细的?”

她不以为然:“可能有钱人都这样,对靠近自己的人充满警惕,了解多一点比较安心。”在电梯里抱着苏桐的手臂,两个人去哪儿都这样贴在一起,“不过我们也没想靠近她啊。”

这话倒是说得在理,苏桐见过活体案例。他在哈佛有一个同学,韩国人,富二代,特别有钱,长得就跟《西游记》里的鲇鱼精差不多。这位“鲇鱼精先生”对身边的女性充满警惕,常常喝了几杯之后就唏嘘感叹,说他一回国就有人给安排各种相亲,各种Blind date(和陌生人约会)中,他压根儿分不清楚那些凑上来的姑娘是什么路数,是真心喜欢自己呢,还是图自己的万贯家财呢。费猜。

一个人有这样的疑心,就根本没法处理正常的感情关系,当然的,“鲇鱼精”的罗曼史是一部血泪史。换个人干脆游戏人间也就罢了,偏偏这哥们儿天生文艺渴望真爱,搞得自己特别纠结。

苏桐听了几次他的倾诉,给他支了一招:“你去找个更有钱的恋爱不就结了?”

结果“鲇鱼精”突然之间就有了自知之明:“那怎么能看得上我呢?”

话说回来,有钱人到处都是,甭管什么来路,只要把双方关系限定在偶尔一起吃个饭的程度上,就不必深究。他们达成了这一点共识之后,就愉快地不再深究高佳妮的意图了。

结果这个关系的限定,到了第二天就被打破了。

第二天叶蓁蓁如约七点出门,被高佳妮的司机接去吃饭,吃到十点多回来,一脸玩字谜玩不通的表情,进门就扑过去找苏桐:“我跟你说件事儿。”

苏桐也刚回来没多久,正在沙发上葛优躺着玩游戏,一听叶蓁蓁说的话有点愣:“啥事儿?”

“高姐,她要我去给她当助理。”

“啊?怎么来这一出呢?”苏桐一想,“你是不是跟她说你找工作不太顺利的事儿了?”

叶蓁蓁拨浪鼓一样摇头:“没有,绝对没有专门提,最多就顺嘴说了一下,女的过了三十再去找工作,还真不好找,然后说我再过几年就三十了。”

苏桐哭笑不得:“这还叫没有提?”他放下手机坐起来,跟着叶蓁蓁去卧室洗澡换衣服,靠在门口跟她继续聊,“那你去不去啊?”

他一看女朋友的表情,都不用回答了:“已经答应了是吧?”

叶蓁蓁忙否认:“没有!我说了要回来跟你商量一下。”

“那不就是答应了。”他摆摆手为自己代言,“你答应的事儿,我还敢对你说个‘不’字啊?”

叶蓁蓁扭过头看着他:“她给我五万块一个月啊。”

苏桐吓一跳,这收入对管理层金领或者顶级销售来说不算啥,但对行政、人事这样的文职就是高薪水了,基本上要到大公司的总监级别或者小公司的副总级别才可能会有。他觉得不对:“这个工资的话,你愉快地一口答应了吗?”

“没有,我说这个工资我就不能去。”

“嗯,是太高了,去了明摆着是占她便宜,然后呢?”

“你说得对,但她跟我们想法不一样,她说五万不行啊,那就八万吧。”

叶蓁蓁往脸上抹洗面奶,摇头:“有钱人的脑回路有问题。”

苏桐笑得不行:“她到底要你去干吗?”

“个人助理嘛。”

“那到底干啥呢?五万的助理不多见。”

结果叶蓁蓁压根儿没细问:“说就是干助理干的活儿。”她大胆地猜测了一下,“给她跑腿儿?订餐厅?陪她去买东西拎包啥的?”

苏桐就明白了:“那就是换个你比较容易接受的方法给你钱呗。”

五万一个月干这些活儿性价比太低了,真要请能请四个,非要都砸叶蓁蓁一个人身上,就只有一个解释:高佳妮为了报答叶蓁蓁对她的救命之恩,故意安排一个高薪职位给她。

叶蓁蓁也这样想,她一边收拾自己一边又有点疑惑:“她让我去工作的时候很隆重啊,说得很动感情,好像真的很需要我的样子。要说纯粹为了报答我的话,好像用不着演戏演全套吧。”

苏桐上去帮她解上衣的背后拉链:“说什么了?”

“说什么她信得过的人不多,而特别助理是贴身跟着她的,不能随便找个人,这话就够贴心了吧。”

“是挺贴心的,但也可能就是哄你。”

叶蓁蓁在他手上打了一下,不是因为他说的话,而是因为他的手跑到了不该跑的地方,没有好好履行自己解拉链的职责:“她还说任何人她都可能怀疑,但救过她命的人就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你说她看起来不像是疑心病那么重的。哎呀!”

最后一句“哎呀”是因为她无法制止苏桐的手,现在已经摸到了更不应该摸的地方。她笑着转头抱着爱人,去咬他肩膀,两人对于正经事的讨论戛然而止,变成了嘻嘻哈哈的甜蜜前戏,到亲热完了才又把这事儿捡起来。苏桐躺在床上抱着她,抚摸她的背:“你要是愿意去试试,就去吧。”

他说得很诚恳:“我知道你想去工作,做这个比在一家小公司前台发呆估计要好,高姐肯定不是一般人,你至少能跟她学学东西,要是不行,也没什么损失。”

叶蓁蓁仰望着天花板出神:“是哦。反正我说五万那就不干,八千可以考虑。她说这种还价法也很少见。”

“这么不要钱确实少见。”

叶蓁蓁“扑哧”一笑:“我倒是想要钱,但要了这个不踏实,还不如不要呢。”

她翻过去仰头看着苏桐:“要真去的话,个人助理感觉没有固定上下班的时间,很可能你晚上回来没饭吃哦。”

“怕啥,手机上两个外卖软件难道是留着做纪念的吗?”

“吃外卖不健康,你不能自己做啊?”

“能!开玩笑,我可是留过学的人,精通番茄和蛋的多元组合,以及榨菜的各种创意吃法,一礼拜可以不带重样的。”

叶蓁蓁给他逗得笑:“你做的番茄炒蛋是蛮好吃的哈。”她贴过去缩在苏桐怀里,睡意上来了,大眼睛一眨一眨开始蒙眬起来,还含含糊糊地说,“去上班嘛,也是挺好的。”

然后她就睡着了。

苏桐支起手臂看着喜欢的人,轻轻摸她的耳朵她的脸,心里充满了柔情,正要也跟着睡,手机忽然在旁边床头柜上震起来。

他拿过来一看,没名字,但号码他认识,是杨子意的私人手机,出差就老给他打的那个。他心里没好气,刚要挂,忽然想起来健身房那个项目还没有定会面时间,只好接了:“这么晚有事吗?”

“跟四平的老板约好了,明天早上八点在咱们办公楼大堂的咖啡厅,你看行吗?”

“行。”苏桐忍了一下没忍住,“不能留言或者早一点打电话跟我说吗?”他瞥了眼床头的钟,已经十一点四十多了。

杨子意轻笑了一声:“苏哥,是你教我的,好的工作态度是没有白天黑夜,只有使命必达。”

这话是苏桐培训新人时必说的一句话,此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噎得他说不出话来,只好咳了一声:“那明早见。”然后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叶蓁蓁和苏桐一起出门去上班,她去了高佳妮住的公寓,折腾半天才上到顶层。来开门的是一个慈眉善目圆得像弥勒的胖阿姨,蓝色中式一套穿得干干净净的,头发用布帽子兜着,戴口罩,手里拎个勺,自来熟地对她笑:“叶小姐吧,高小姐在客厅里等着你呢。”

她撞进去一看,果然高佳妮就在客厅里坐着,旁边还有另外一个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什么。叶蓁蓁乍看过去觉得那个人很是眼熟,只是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这位是男是女。

这人平头,个子很高,身段苗条,穿黑色窄身裙,裙子在膝盖上好几厘米,和裙子搭一套的是长摆黑色西装外套,内衬银灰色的亮片T恤。他脸上细细化了妆,撞色撞得惊心动魄,个性十足,眼线眉毛描画得完美无缺,简直像艺术品。美艳之余,他又有喉结,大大方方突出来,存在感十足。

高佳妮随后就为她解开了疑惑:“蓁蓁,来认识一下Spencer Li,造型师,他以后负责帮你做形体管理和造型。”

这个名字马上就开启了叶蓁蓁印象的大门,那些印象来自于网络、苟延残喘但高贵光环还在的时尚杂志以及各种电视栏目,Spencer Li这个名字,代表国内形象设计和管理的超一流水准。

他确实和其他出国洗个西洋澡就回来装专家的大尾巴狼不同,履历含金量十足:留学英国,艺术系科班出身,在蒙特卡洛的艺人经纪公司当了十年高级造型顾问,是欧洲、北美许多大明星指定要其服务的对象。

先在国际范围内建立起自己的专业名声,再以功成名就的姿态回国开拓事业,这条路是康庄大道,走起来毫无悬念,Spencer Li很快就成为一线名角追捧的金字招牌。

顾问建立的是声望,收再贵也挣不了什么钱,真正吸金的是他名下代理的一系列欧洲小众品牌,牌子矜贵少有,又经过Spencer Li法眼加持,品位无忧,是国内一干急切希望摆脱“村炮”标签的演艺人员首选,一年上千万净利润入袋,Spencer Li就更贵更难请了。

但不管多贵多难请,对高佳妮来说大概都不是问题。所以他现在就坐在高佳妮旁边,表情很平和,但眼神却像X光,透着挑剔和尖刻,上上下下看了几眼叶蓁蓁,把她看了一个透心凉。

她也没明白过来高佳妮的意思:“形象管理?造型?”

看了看自己身上,按照对特别助理这个工作的常规认知,她穿了牛仔裤和白衬衣,双肩包,小白鞋,想着一会儿为人鞍前马后的时候方便走路。

“为啥要造型?”

高佳妮若无其事:“要好好上班,当然就得像个样子。”她说的话听起来很凶险的样子,“职场如猎场,要穿得像猎人,不要像猎物。”

叶蓁蓁很呆:“哎,还要当猎人?”她嗫嚅了一下,没忍住还是说出来了,“不是当助理吗?”

高佳妮点点头:“是的,但是当我的助理没有那么容易。你不必多问,就按我说的话做就可以了。”

不知道是因为有外人在,还是不同的话题有不同的气场,现在的高佳妮和叶蓁蓁在马尔代夫岛上、火锅桌上接触的那个高姐迥然不同,一句话就有一句话的分量,不怒自威,根本没给反驳的余地。

叶蓁蓁向来不喜欢跟人唱反调,现在也一样,缩了缩脖子没再说什么。高佳妮转头问Spencer:“你觉得至少需要多长时间?”

Spencer开口说话,声音出人意料地清亮平和,和他的外形格格不入,后者能在人心里马上燃起一把火,他的声音却能抚平焦躁,像一股清冽的泉水潺潺流过被烈日晒得冒烟的山石:“六个月吧。”

“六个月?”

“就算是宠物狗送去行为矫正,也至少需要三个月,六个月改造一个人不算久。”

叶蓁蓁在一边嘀咕:“这是什么比喻?”

Spencer没理她,高佳妮沉吟了一下:“你确定?”

“我的专业,我确定。”

高佳妮很显然是尊重专业的人,她点头认同:“那也好。”

叶蓁蓁听到六个月感觉更茫然了:“啊?到底啥意思啊?”

Spencer冷冷地望了她一眼,好端端地就出口伤人:“六个月我都算乐观了,你太生了,什么都得从头开始,没那么容易。”

他随即就跟高佳妮告辞,示意叶蓁蓁跟上,自己径直就往门口走去。

叶蓁蓁挠了挠头,心想我又不是个哈密瓜或者猕猴桃,怎么就生了呢。

她扭头看高佳妮,人家也是一副“慢走不送,拜拜了您”的样子,没奈何,只好也跟着往外走。她走了两步折回来,从双肩包里掏出一个保温包放在桌上:“高姐,我早上蒸了包子,自己做的,热着呢,你试试呗。”然后就慌慌张张撞出去了。

Spencer的车停在公寓楼停车场,一辆银灰色的玛莎拉蒂总裁两座版,车门就到叶蓁蓁大腿那么高。她笨手笨脚爬进去坐好,感觉自己和地面距离近在咫尺,随时会被震出几个屁来。

她放好背包,绑好安全带,正要跟Spencer说话,对方抢了一个先:“我不喜欢闲聊,抱歉。”接着就一踩油门,车子直蹿出去,把叶蓁蓁吓了一大跳。叶蓁蓁心里发出了对Spencer Li他们家大爷和列祖列宗的亲切问候。

车子从亮马桥到东三环,绕进了新光天地,在丽思卡尔顿酒店对面的停车场停下。Spencer带着叶蓁蓁下车,走到临街一间门面高阔的服装精品店,进门之后一步不停,长驱直入,穿过店面进了另一道门。

里面豁然开朗,空间比前面店铺更大,圆形,整体色调是金属与饱和度极高的彩色,到处都有错落起伏的光,分割出明暗空间,却看不到一盏灯。

房间正中是一道竹木与薄石片拼出的螺旋手扶梯,直达高处。木梯很宽,每一个台阶的两边都堆着东西,瓷器、漆器、羊皮书、笔墨玩具、机器人,形形色色,而木梯下的地板上,则散落着难以计数的人体模型和长短不一的木架。

人体模型一字排开,身上都是全套造型,内外衣物、鞋袜配件,连手指上的戒指或贴颈项链都不缺少,而木架子上则搭载着千变万化的布料,以及更多的衣服。

绕着墙面首尾连成一圈的,是不同型号与样式的化妆台,密密麻麻堆满彩妆,其数量之多,简直像是刚洗劫了一整个百货公司的彩妆部,很多都是限量版,更多是还没有在市面上推出的货色。

回到这里的Spencer,像是木偶人来到了生与灵之地,立刻焕发出全新的活力。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轻轻哼着歌,给叶蓁蓁充足的时间去东张西望了一圈,而后才过来问她:“你知道为什么高小姐请我给你造型吗?”

高姐和高小姐,一字之差,天壤之别,前者是在阳台上无所事事地晒太阳,甚至偶尔会去大卖场扫货的阿姨,后者是一掷千金眼也不眨的豪客。

叶蓁蓁稍微一面体会了一下这两个称呼的区别,一面没好气:“她觉得我丑呗。”

她暗中生出一股冲动现在就想辞工。

Spencer摇摇头:“No.”

他走到叶蓁蓁面前,近得让人不安。叶蓁蓁本能地想要后退一步,但被Spencer按住了。

他伸出手,轻轻捏住叶蓁蓁的下巴,往上抬,根本不在意后者一脸古怪的神情,兀自用一种古董商人掌眼的挑剔眼神打量她:“你的脸长得很好。”

他另一只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很小的银色尺子,是金属做的,碰到皮肤凉丝丝的,在她脸上比画:“左右对称,五官比例也恰到好处,脸的形状能够自洽。”

叶蓁蓁僵硬地抬着头,听到“自洽”两个字,“扑哧”笑了出来:“我还性灵圆满呢。”

结果Spencer一点没笑,继续说:“还没有到圆满的程度,到圆满的程度是真正的大美人,要么就当明星,要么就嫁入豪门了。”他还挺了挺腰,很自豪的样子,“我看了一辈子女人的脸,比算命的还要准。”

叶蓁蓁嘀咕了一声:“神棍。”她从Spencer的魔掌里挣扎了出来,活动了一下下巴,跟刚啃过骨头似的,“好吧,承你吉言,我不丑,然后呢?”

Spencer收起那把小尺子,又在工作室里走了一圈,一面拿过来一件衣服在叶蓁蓁身上比一比,又随手丢下,一面说:“You are what you wear,you are what you look like.(人靠衣装,相由心生。)”

这哥们儿刻薄起来一点不带克制的:“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是什么吗?”

叶蓁蓁及时发出了警告:“别胡说啊,我动手的。”

Spencer看了她一眼,满脸嫌弃,很伤人自尊心又叫人拿他没办法,扭身又拿了另一件衣服在那儿比画。叶蓁蓁的视线跟着他,尽管满心不愿,但还是必须要承认,Spencer真是一个妙人。他静止、站立的姿态都非常优雅,自带韵律,明明是非常简单的动作,却带着一种舞蹈般的美感,这不是什么天赋,而是后天在严格的教化下,经过艰苦努力而习成的。

难怪他可以在大小明星面前都当家做主、说一不二,因为他的气场能说话,而且声音还震耳欲聋。

他慢条斯理地品评着叶蓁蓁:“你啊,就像一块随便砍下来的木头,或者一块石头,太粗糙了,没有线条,也没有气势。”

叶蓁蓁反抗:“那我平易近人啊。木头、石头,不都是大自然的馈赠吗?”

Spencer居然也不反对这个说法:“木头、石头确实都很自然,所以很容易亲近。”他话锋一转,掷地有声,“但不高级,不值钱。”

叶蓁蓁白他一眼,但也知道这话没错,嘀咕的时候就有点泄气:“得得得,我知道了。我就是个普通人,高姐一厢情愿折腾我,你瞎起什么劲。”

Spencer歪着头端详着她,久久不发一言,叶蓁蓁被她看得很不自在,扭着头赌气一般地望向别处。

她听到Spencer慢条斯理地说:“但你不是平常木头,也不是平常石头。你可以是黄梨木,也可以是翡翠石,其中唯一的区别,是你对自己有没有信心。”

他问叶蓁蓁:“你知道什么是自信心吗?”

叶蓁蓁心想他路子真野,又变身当心理咨询顾问了,哼了一声没去理他。Spencer也不介意,自顾自说下去:“你认为自己有多值得爱,你就有多少自信。”

叶蓁蓁嘀咕:“那老娘自信心爆棚啊。”

她说得很小声,但还是被Spencer听到了。

他一抬下巴:“那就好,能省我多少事。”一面打个响指走开去,一面说,“总之,既来之则安之,懂吗?”

叶蓁蓁继续心想,说得好像我有选择一样。

这次Spencer回来的时候手里挑着一套衣服,衣架塞到叶蓁蓁手里,指了指远处角落:“更衣室在那边,去换吧。”

这是一套上下齐全的小西装,精细亚麻质地。上衣是蓝灰色暗纹格,没有扣子,外套两侧开衩,一片式的背部比前摆略长;裤子颜色深一点儿,烟灰色八分裤管,开衩开在脚踝上方一寸。叶蓁蓁拿进更衣室一穿,马上后悔自己没有化妆出门,也没有早起洗头,好好吹干。

她算不上真正的家庭妇女,毕业后一直都在工作,只不过辗转来去都是小公司,做的也不是什么真正重要、无可代替的事,着装方面是真的没有讲究过。

她常识当然是有的,什么算正式什么算不正式、何等场合大概应该配何等行头,了解得八九不离十,不过说到风格、配色、品质,就差不多得了,没那么懂。

她偶尔也买买品牌货,主要是基本款的手袋,去万邦年会必须要配礼服的鞋子首饰,还主要是在Outlet(奥特莱斯)解决。那些奢侈品店里只能穿一季的衣服,她是连看都不会看的,因为性价比太低了。

一个人只要还追求性价比,就是钱不够多。这一点她很明白,也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而现在,她穿在身上的这套西装,无论哪方面的水准,都远远超过了她所习惯的档次,在刹那之间叶蓁蓁就领会到了什么叫作“You are what you wear”。

她里面配的那件白衬衣来自一个快速时尚品牌店,平时穿一下自己觉得蛮好,去面试也不失礼,但跟外套裤子一衬,就和在厨房用的抹布无异,就连里面穿的内衣内裤,都突然之间暗戳戳地失礼了起来。

叶蓁蓁战战兢兢地走出试衣间,迎面就看到Spencer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双鞋子,身边放了一张椅子,说:“坐。”

她一屁股就往下坐,坐到一半被Spencer拉住了,禁不住一愣:“干吗?”

Spencer面无表情地冲那张椅子努了努嘴。叶蓁蓁回头一看,幸好没坐下去,否则肯定摔个马趴啊。那张椅子是中空的,左右两侧只有薄薄一圈,前沿稍厚,向上凸出一条,而靠近后背的地方则明显比较重。

“这是仪态训练用的椅子,重心在后,你如果跟平常一样坐下去,就会往后倒下。”

Spencer示范了一下:“坐在前面那一条上,挺直腰背,臀部、腹部收紧。”

叶蓁蓁叹口气:“谁设计的,是不是反社会,这么跟人过不去?”

“别废话,坐下。”

她也实在没选择,小心翼翼地坐下,果然Spencer没说错,必须挺直腰背,腹部、臀部用力,才能勉强稳住这张椅子,感觉只要稍一放松,就会仰天一跌,摔成智障。

正琢磨着这样坐着干吗,Spencer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伸手抓住她左脚脚踝,叶蓁蓁差点跳了起来,又被按住了:“冷静。”

他的手指纤细而且冰冷,跟吸血鬼似的,捧着叶蓁蓁的脚,开始穿那双放在旁边的浅口高跟鞋。

叶蓁蓁整个人像只鹌鹑一样缩了起来,从脸到耳朵都在发烧。她为自己没有去美甲店做指甲,没有定时磨砂去死皮,没有晚上涂乳霜好好护理,搞得现在一双脚窝窝囊囊粗粗糙糙的,一点都不美而满怀懊恼。

幸好Spencer对她的脚没有发表任何负面的评论,只是一边给她穿鞋子,一边慢条斯理地说:“你要让人看不透你的深浅,就要习惯穿好的衣服、好的鞋,习惯让人伺候你。”

叶蓁蓁硬着半边身子伸出一条腿,闻言满头雾水:“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让人看不透我的深浅?”心底疑惑Spencer是不是干脆认错了人。

他也不解释,慢条斯理地穿好鞋子,扶了一把叶蓁蓁,让她站起来,退后一步看了看,拍拍手:“去走一走,绕着屋子走两圈,昂首挺胸,别塌肩膀。”

叶蓁蓁脚下不动,活动了一下:“不用感受啊,鞋挺好,衣服也挺合适的,哎,裤子稍微有点紧。”

Spencer一脸不耐烦:“跟松紧没关系,叫你走就去走,感受一下衣服和鞋子在对你说什么。”

衣服和鞋子还会说话也是厉害了,而且你一个设计师,说话跟神棍似的是怎么一回事。叶蓁蓁心里吐着槽,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走就走吧。

结果迈出第一步就不行了,她感觉自己如履薄冰,摇摇欲坠,心里慌得很。十厘米细跟的高跟鞋,不管什么牌子什么做工,统统都很难驾驭,因为它被设计出来就不是给那些真的要走路的人穿的,这种鞋子对女人的平衡能力有近乎体操选手的要求。

叶蓁蓁一年一般就穿七八次有跟的鞋,还都是粗跟、坡跟或者三五厘米的中跟,非常缺乏这方面的训练。那七八次要么是去出席万邦年会或家宴,要么就是去某个需要给爹妈或者苏桐长脸的重要宴会或聚会。每一次叶蓁蓁包里都必揣一双拖鞋,有机会就赶紧换,万一不得不多穿一阵子,她就会如同白毛女上身,心里很苦。

顶着Spencer犀利的眼光,叶蓁蓁尝试着在屋子里走动,准确地说那根本不是走动,而是挪动,三步一回头,一步一打怵。这让Spencer非常不满,他抱着手臂看了一会儿,从桌子上摸起手机打电话:“Maze,你明天过来,有个客人需要特训。”

“从明天开始,周一到周五下午都留给我。”

“大概三个月。”

“价格老规矩?”

“好,明天见。”

叶蓁蓁听着他的对话,惊恐地扭过头来,为了保持身体平衡,在扭头的同时还张开了双臂,双膝微微弯曲,活像第一次上场滑旱冰:“干啥,特训啥?”

Spencer放下手机,细长的手指之中旋转着一支红色铅笔,平淡地说:“Maze是超一流的形体老师,给你上课强化培训姿态,否则,不管给你穿多贵多好的衣服,都是白搭。”

他现身说法,就那么随随便便站在那里,整个人却像被一根细不可见的绳子提着,身形往上,格外舒展。他伸手掸了一下自己的上衣,下了定论:“精气神是最好的衣服。”

叶蓁蓁打量了他一会儿,比了一个OK表示赞同,而后弯了弯腰,突然身手敏捷地一把撸下脚上的高跟鞋,跳过去抓起自己的双肩包,撒腿就跑。但她刚到门口就被眼明手快的Spencer迎头赶上,给拎了回去,亏得他穿个超短裙动作还能那么快。

Spencer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忍不住的笑意:“跑什么?”

“前面有坑我还不跑,等着跳吗?”

Spencer摇摇头:“世人求都求不到的,你说是一个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抓着叶蓁蓁还不放开,“别挣扎了,还有好多衣服等着试呢。”

“为啥,我不买衣服啊。”

“没人叫你买衣服,今天我要把你的色卡范围和适合的风格试出来。”

叶蓁蓁像条死鱼一样被他拉着衣领,没脾气:“然后呢?”

“然后就开始给你定制衣服啊。”

就这么被Spencer折腾了一整天,到晚上八点,叶蓁蓁终于得到赦免令可以回家了。她换上自己的鞋子,逃也似的冲出了那间精品店的门,刚走出去就接到了高佳妮的电话:“今天怎么样?”

叶蓁蓁诚实而且简洁:“累。”她问高佳妮,“高姐,你到底要我去干什么啊?”她联想了一下自己丰富的影视剧观看经验,很恐慌,“你是不是国安局的秘密领导,要招募我去当卧底?”

高佳妮在电话那头轻笑:“想那么多干吗?”

叶蓁蓁叹气:“如果真的当卧底,请务必做好我为国捐躯的准备。我肯定不是个好卧底,经常七情上脸。”

高佳妮笑出了声:“不会的,我看好你。”她话锋一转,“别想那么多,赶紧回家吧,明天早上见。”

“好咧,直接去你那儿还是Spencer那儿啊,他说要我问你一下。”

“我这儿。早上六点,到我住的公寓负一楼游泳池,你要先游泳,吃早餐,然后有人来给你上课,上完课再去找Spencer。”

叶蓁蓁一个激灵,听到后面半句喊了出来:“什么?游泳?上课?姐你是不是搞错了,是我啊,小叶啊,我是你的助理,能不能让我去给你煎个蛋就算了?”

高佳妮八风不动,对煎蛋没兴趣:“就是跟你说的,明天在大门口,保安会给你刷开泳池入口的门卡,我等你,不要迟到。”

高佳妮挂了电话,留下叶蓁蓁在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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