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利民假装沉思了一下,说:“没有什么,你说人忘性真大,想说什么又忘记了。”
小王笑着说:“那杨副局长想起来了再说吧。”说着就要出去。
杨利民这才一抬头,看见小王脸上不易觉察的尴尬表情。
小王走后,杨利民就给自己倒了一杯周仓毛尖,把桌上的文件什么的好好清理了一下,坐着发了一下呆。然后又拿出抽屉里面带锁的笔记本,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打开,从第一页看起。这几年凡是重大的事情,或者谁说的话语全部都记在上面,尤其是那张写满字的扑克牌,现在看着心里确实不是滋味。
当初进人事局的第一天就想,多看多听,该说话的时候就说,不该说话的时候一句都不能说。这几年下来,自己也的确是这么做的。明明局长快到手了,可最后还是煮熟的鸭子飞了。
现在一想起周继光的样子,杨利民心里就堵得厉害。倒不是自己怕了他,而是想着周继光被纪委赵国庆从会议上带走之后调查未果又回来了,而且升了局长兼组织部副部长,一想到这个,他心里就难以接受。
官场难道真的是这样不可捉摸么?
杨利民进人事局这几年来,第一次产生了疑惑:我当初在本子上划分的人谁才是自己的假想敌?这些还有没有意义?或者说意义还大不大?
杨利民一进周继光的办公室,周继光就笑着说:“老杨来得正好,我正准备过去找你呢。”一边说一边笑着给杨利民倒了一杯水递了过来。
杨利民心想周继光真是假得很,叫小王过来叫自己,催促得不行还说自己准备过来找我。转念一想换作自己怕也会这么说,就不再难以接受,马上迎着笑脸说:“老周客气了,我自己应该来。”说着接了周继光倒过来的水,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
周继光兀自从桌上翻出一个文件,看了看,然后递给杨利民说:“这是你上次说的那个人才计划,我跟上面沟通了一下,上面比较支持,我又叫小王他们下去统计了一下。情况就是这样子,你看看吧,看有什么想法。”
杨利民接过文件,翻开大致扫了一眼。心想你都请示上面了,又叫小王他们去统计调查了我还能有什么想法?你把事情都做绝了,到头来又问人家的想法,这是哪门子道理?不过碍于周继光是局长,自己也一时半会儿没有必要闹得太僵,于是索性开口笑着,说道:“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你决定了就按照你的意思,我坚决执行就是。”
“那好,老杨。没有什么意见,我就按照这一步走下去。”周继光说。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周继光说:“老杨啊,最近局里面事情比较多,咱们俩可都得悠着点啊,上面盯咱们可盯得紧呢。”
杨利民笑了笑,说:“老周放心,我做好你的副手。”
周继光也笑了笑,不再说话。杨利民找个借口就出来了。
杨利民一出周继光办公室,周继光马上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号码,等电话接通了就捂住话筒说:“这边已经搞定了,看你那边的了。”说着还看了看外面是否有人在偷听。
那边说:“我这边也还需要协商一下,有必要的话过几天晚上给你电话,你注意手机随时保持开机。”周继光“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马上走到门口清了清嗓子,左右看看,等了一会儿又返回办公室去了。
杨利民从周继光办公室出来后,看到手机上面有条短信。他环顾四周,确信周围没有人,打开手机一看,是嗡嗡发来的,大概发了十分钟,估计是刚才在周继光办公室的时候发的,只是自己调的静音,没有发觉。
嗡嗡说:“杨哥,周末的时候我想见见你。”后面是省略号。
杨利民赶紧删去了短信,生怕回家被胡月看到,本来上次晚上的事情自己就觉得对不起胡月,现在要是胡月再看到这短信,结果怎么样真的难说。
但是嗡嗡怎么会有自己的号码?难道晚上陈实叫自己去送嗡嗡是一个阴谋?要是阴谋的话,陈实为什么不直接跟胡月说了?而且自己又有什么值得陈实设计的呢?杨利民在回办公室的路上,一直在想着这些问题。
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才想起上次陈实晚上送来的钱放在家里不够安全,就带到办公室锁着了,现在还放在办公室下面的抽屉里面。他这才小心地打开抽屉,把报纸打开,都是百元大钞,估计好几万。他又用手摸了摸,确信是真的就又连忙包好放了回去,觉得这个东西还是退给陈实,太重了自己受不起。
正在这时,桌上电话响了。杨利民赶紧把抽屉锁好,还拉了一下拉手,确信锁好了才接电话,电话是郑远谋的秘书打来的。
秘书说:“是杨副局长么?”
杨利民很礼貌地说:“是的。”
秘书又说:“郑书记说有空的话请您过来一趟。”
杨利民忙笑着说:“我现在就过去。”说完挂了电话。
县委书记郑远谋对杨利民还是很看重,尽管不像当初杨利民对小王那样子对自己,但杨利民还是能感觉得到。
进了县委办公楼,迎面走来的都是些平时有些熟悉的面孔,但就是叫不上名字来。
在政府为官就是这样的,每个部门科长处长一大堆,大多数人就是见面点点头,算是招呼一声。但是,也有牛人,基本上每个人都认识,见面能叫出名字,这样的人都是领导。
杨利民心想自己跟领导还是有些距离的。
正想着,手机响了,是郑远谋的秘书打的,秘书说:“杨副局长,到什么地方了?”
杨利民说:“在楼下,马上就到,久等了。”说着往里走,一抬头就遇见了赵国庆正面带笑容地朝他走来。
赵国庆先开口了,笑着说:“老杨也过来了,有事么?”
“你怎么也来了?”杨利民并不直接回答赵国庆的问题。
“这不有事到大班长那去么?”赵国庆说。现在机关都流行管一把手叫“大老板”或者“大班长”,以显示领导班子的团结。
在周仓县,郑远谋就是大老板,就是大班长。
杨利民估计赵国庆是去郑远谋那里了,想着郑远谋也没有说是不是叫赵国庆一起来,于是顿了一下,笑着说:“老赵这次来找大班长汇报工作么?”
“是的,大班长没有跟你说么?应该也叫了你的吧。”赵国庆笑着说。
“那老赵该快点了,免得大班长等久了。”杨利民说,“我先行一步了,老赵。”说着就准备走。
赵国庆见杨利民要走,突然说:“老杨,你们局叶主任的事情有些眉目了没有?”
杨利民一惊,时间久了,自己都差点忘记了叶开跳楼的事情,现经赵国庆一提,又全部想起来了,马上说:“老夏那边一直在查吧,有什么消息会通知我们的。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消息,不过我估计很快就会有些眉目了。”说着笑了笑。
秘书又一个电话打过来,杨利民忙对赵国庆说不好意思接个电话,遂转身去接电话。
杨利民“嗯”了几声,觉得还是跟赵国庆一起上楼合适,就笑着说:“老赵,大班长在等着,咱们还是快点上去。”
赵国庆打了个哈哈,二人就上去了。
郑远谋一抬头,看见杨利民跟赵国庆同时到了,连忙放下笔,起身笑着说:“约好的吗?随便坐!”说着自己就先过去坐到了沙发上。
郑远谋话还没有说完,赵国庆就坐下去了。
杨利民见状,很快明白刚才自己试探赵国庆的话是真的,他果然是经常来汇报工作的。有个观点说,跟领导熟悉不熟悉,关系好不好,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当然领导自己心里想的就不一样,你过于随便就忽视他的官威,你过于拘谨,则显得你跟领导有距离有隔阂,这样哪个领导对你办事放心?不放心定不会重用你,不会重用你你定不会升官,另一方面你太拘谨则向外界显示领导亲和力不够,领导自然听不得这些有损他形象的话语。
想到这里,杨利民就仔细把握了一下分寸,见郑远谋跟赵国庆都坐下了,自己才慢慢地靠边坐下,把公文包放在身体右侧。
郑远谋吩咐秘书给二人各递了一瓶水,秘书就带上门出去了。二人接下水放在一边。郑远谋坐的沙发明显比赵国庆和杨利民的高一些,这样子看人就显得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这是为了给下级造成一种官大一级的威严带来的压力。
三人简单寒暄了一下,郑远谋就拿起杯子,喝了点水,说:“利民同志啊,国庆同志也不是外人,组织觉悟性还是很高的,党性也过硬。”
杨利民看了一眼郑远谋,又看了一眼赵国庆,只见他毫无表情。郑远谋又说:“我就当面说了,最近我收到检举信,说人事局领导班子有些小问题,你怎么看这个问题?”说完盯着杨利民看了一眼,笑了笑,又兀自喝茶,等杨利民回话。
杨利民心想郑远谋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个纪委副书记在场,一个县委书记亲自找自己说人事局领导班子有问题,又不说是自己有问题,领导班子还有周继光呢!莫不是说周继光有问题?周继光现在是局长,领导班子出了问题的话要找局长啊,为什么问自己怎么看这个问题?
杨利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看了看郑远谋,郑远谋正看着自己呢,难不成那次跟嗡嗡的事情有谁知道了?
郑远谋见杨利民不说话,就笑了笑,说:“群众检举是好事也是坏事,既能对我们的工作监察,又能督促我们。当然有问题找出来最好,没有问题算是我们对工作的自我批评。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还提倡批评与自我批评嘛。”
杨利民马上说:“郑书记说得对,可能我们的工作做得不够细致,还有些不能令群众满意的地方。”一边说一边心想,你这话应该对周继光说,再说到现在还不把检举信拿给我看,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杜撰的?
赵国庆只顾喝茶,心想这是人事局的事情,领导叫我把枪打向哪里,我就打向哪里,叫我把红旗往什么地方插,我就往什么地方插。这会儿万万开不得口,吸取上次带周继光检查的教训。一抬头,见郑远谋脸上露出不易觉察的表情,便假装没有看见,兀自低头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