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启程
回到厢房时，已是夜幕降临。这个时候，几路追兵仍在马不停蹄地沿河搜捕吧。
想到现八曾经许下的承诺，我就觉得心里有些发慌。如今看成氏这架势，若要知道他会再次返回御所，还不把他给活剐了。
思索着，睡意袭来，不知不觉就进入梦里，那缥缈的仙女再次出现了。
她轻展笑颜，“过来，靠近一点……”
我恍恍惚惚走到仙女身前，她温柔地拉起我的手，将一颗闪闪发光的珠子置于我掌心。
那是一颗水晶珠，和现八拥有的那颗同样大小，不同的是，珠上闪闪发光的是个“仁”字。
“真漂亮。”我喃喃地说。那仙女只是微微一笑，转身便要飘离而去。
“等一等。请问，你到底是谁？”我追问。
仙女没有回答，她的背影在柔和的蓝光中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我睁开眼，天已是蒙蒙亮，四周一如往常地寂静。看来，已经过了一夜了，追兵仍未返回御所。
我直起身子，突然感觉左手中似乎抓着什么东西，拿到眼前定神一看，不由惊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躺在手掌中心的，正是那颗泛着青蓝光芒的梦中宝珠！晶莹剔透的宝珠之中，闪烁着幽蓝而清澈的“仁”字。这时，托着宝珠的左手背隐隐有着灼烧一般的疼痛，我翻过掌心，手背上竟一朵深青色的牡丹花图案！
和现八相同的印记？！相同的珠子？！
我颤抖地握紧宝珠，按住剧烈起伏胸口，那心跳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令人喘不过气来。眼眶之中，一股微热的暖流渐渐形成……
已在古河御所停留了半年的我，终于恍然大悟。
无论我是谁，无论我来自何方，我命中注定是要出现在这里的。因为，这是我寻找长久以来的那个梦境之谜的必经旅程。而我与现八的相遇，正是命运的指引啊！正如角太所说，冥冥之中，一切已经被安排好了！
我仔细端详着宝珠，脑海中闪过先前自己说过的那句话：我们是命运的共同体！不是吗？这颗水晶珠，还有这朵牡丹花，不就是命运相系的证明吗？
我露出欣慰的浅笑。这样的心情，似乎等待已久。只要想到自己和现八之间确是有着必然关联的，内心涌起的阵阵兴奋感和愉悦感就能迅速驱散心中的忧虑和不安。此时，埋在心底的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越发浓厚了，想再去刻意回避似乎已是垂死挣扎。
他的确是一个让人倍感安全、值得信赖的人，待我不错，而且还救过我好几次。经过一个冬季的相处之后，只是短暂的几天分离，我就已经为他神魂不宁了。这越来越强烈的羁绊，是否已经由同伴间的信任与依赖演化成为爱恋之情了？
同伴之情也罢，爱恋之情也罢，总之这个人的存在，对于我来说已经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了！
正当我为这珠子和印记心潮澎湃、激动不已的时候，几路追兵已陆续返回御所，依然是毫无收获地空手而归。
听到这样的消息，我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终究还是无法得知现八是否平安。
正午时分，角太来访了。带领士兵沿河搜寻了一夜的他，看上去倦容满面，疲惫不堪，眼神之中却又蕴含着千言万语。
在这个时候，他不回去宅邸休息，却跑来我这里，看样子真是有重要的事情。
“公子，昨晚在下一行搜至行德海湾时，发现了一件蹊跷的事。”待下人们退去，他开口便直奔主题。
“那海湾有座入江桥，引桥处的草地上有一只遗弃的渔船。随行的士兵于是提醒在下，说是有路人看到现八大人和犬冢信乃从阁顶落下时跌进了河边的船中，因此才会如此迅速离开古河。显然那渔船引起众人怀疑，便搜了桥边一家名为古那屋的旅店。已是夜间，旅店内却是灯火依旧。待进屋搜索，在下发觉大厅的地板之上竟有残留的余温，分明是刚刚有人坐过，而店主却说没有可疑的人住店……在下猜测那店主可能在说谎。”
“后来呢？发现他们了吗？”我紧张地追问。
“没有。”角太摇头，“随行的士兵把旅店前后搜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他们，想必是藏在店外附近。于是在下也没有继续搜查，草草收兵返回了。”
“这样啊……”我长吁了一口气，紧绷的心弦总算松弛了下来。角太毕竟是和现八交情深厚，肯定不会置他于死地。
“公子放心，依在下看，现八大人现在应该是平安无事的。”
“嗯。”我点点头，“谢谢你，角太兄。”
原来，角太这次来访，为的就是让我安心。感激的同时，我也心怀几分内疚。
抱歉啊，角太。我对你隐藏了一个重大的秘密，因为曾答应过现八，所以一直没有向你透露过半句关于水晶宝珠的事情。
如今现八人已远离危险地带，不能再让他冒险接近这里了！
我暗暗思索着，心中已做出了决定。
“角太兄，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真的给你添麻烦了。”我对起身告退的角太欠身道谢。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嘴角轻扯，似乎欲言又止。半晌，他冲我微微一笑。
“那么在下告辞，公子继续休息吧。”
望着角太远去的背影，淡淡的伤感情绪涌上心头，我忍不住长叹。
或许，这次的离别，即将成为你我之间的永别！
再见了！赤岩角太！
夜色尚未退尽，我便早早起了床。悄悄点燃油灯，换上一袭深紫色的出行外衣，用事先准备好的绑腿布绑住小腿，将防身的小太刀佩在腰间，背上箭筒和牛角长弓，最后拎起收拾好衣物的包裹和斗笠。
正要推门出去，突然觉得有些不妥，于是转身回到放置油灯的桌边，拿起了铜镜。那镜中犹如女子般清丽秀美的面容让我有点失去了信心。
我散开长发，拔出小太刀，自齐肩的长度一刀削过，顿时屡屡浓黑的丝滑垂落在地上。再度绑好发髻，我吹灭了油灯，顺手在灯中捞了一团黑油抹在脸上。
呵呵，这下子，古河美少年就面目全非了！
准备妥当之后，我轻手轻脚推开厢房的门，缓缓步入庭院。
“公子殿下！”身后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吓了我一大跳，我僵直着身子回过头去。
是浅葱！这下可好，被她发现了！
她身披白色单衣伫立于廊下，脸上显露出惊奇的表情。
“浅葱只听到有些动静，于是便出来看看。公子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我默默看着她，犹豫了片刻，淡淡回应道：“什么都别问了，就当作没看见吧。”说罢，便继续朝院外走去。
“公子！你要离开御所吗？”她的声音听上去很激动。
“浅葱，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我没有回头。
“你……你并不是亲兵卫公子，对吧？”
浅葱的这句话让我结结实实吃了一惊，我倍感震撼地定在了原地。
“虽然浅葱早就有所察觉，从你的言行以及角太大和现八大人对你的反常态度……可是浅葱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她的声音哽咽着。
当我再次回头时，浅葱已是泪如雨下，她无助地缩在廊下的柱子旁，身体因剧烈呼吸而颤抖着。
我不忍地返回廊下，将她拥入怀中，“浅葱，对不起！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我无法选择、无法违背，如今我要离开，也是命里注定的事情。不要再伤心了……”
“其实，我也猜到公子迟早是会离开这里的。可是，”她抽泣着，断断续续说道，“请公子一定要保重啊！否则，浅葱可怎么承受得住……”
“浅葱……”我不知如何应答。
可以想象，这个年龄正好长亲兵卫一轮的侍女对她的主子的感情之深，那样的感情甚至胜过了父母或兄弟之情。从亲兵卫诞生的那一刻起，她便与他朝夕相处，倾注了全部心血地细心照料，好不容易盼到他长成了十四岁的俊美少年，却在一夜之间一命呜呼。在精神受到重创之后，她一直忍痛在我身上寻找他的影子，以获取些许安慰。可如今，她连欺骗自己的机会都没有了……
“浅葱！谢谢你！”我紧紧搂住她，泪水不自觉地夺眶而出，“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的！你要相信我！”
“公子！我相信……”
天已微明，我替浅葱拭去眼角的泪水，轻吻她的额头，最后在她不舍的目送之下迈出了御所大门……
“亲兵卫公子？！这么早是要去哪儿？”守卫御所大门的士兵挡住我的去路。
“兄长托我出门办点事儿。”我从容答道。
“可是主公有令，禁止……啊——”
一阵妖风袭来，卷起地上的层层黄沙，挡住了卫兵的视线。
我颇有成就地扬眉轻笑。
御风术似乎又进步了！有风力帮忙，事情可就简单了许多！
天边已露出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芳流阁下的利根河边，早起的渔民已开始工作了。
我将手伸进胸前的口袋里，掏出那颗发光的珠子，珠子上龙飞凤舞的“仁”字，在晨曦之中显得更加耀眼夺目。回头仰望耸立于河边的芳流阁，阁顶的那场精彩对决再度浮现于脑海之中。
我不禁淡淡一笑，毅然转身离开。
别了，赤岩角太！别了，浅葱！别了，我那冷酷无情的兄长！
若是有缘，一定会再次相见的！一定会！
从踏出御所大门的那一刻起，我的身份就不再是古河公方家的二公子了。我只是一个名叫亲兵卫的流浪少年。
我将以崭新的身份，迎接崭新的旅程！我的冒险故事，即将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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