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段天扬动了。
原本疲乏的身形再次提起非同寻常的速度，仿佛有一股外力正在推动他。
这股力量，便是来自龙珠之内的邪气。
东海邪龙以邪扬名，不仅仅是其生平所做罪大恶极，更是因为它炼邪，用邪。
心中邪念越大，其自身越能发挥出超凡的实力。
这与武者在某种极端情绪下，突破自身的境界极限相似。
而世间嗔怒怨恨，皆可划入“邪”的概念。
如今，段天扬心中执念进一步加深，嗔怒情绪以难自抑，所以才激发出龙珠之内的邪气。
凭着体内邪气的支撑，段天扬的力量又恢复不少。
千里追凶见他忽然功力大增，心中猛然一惊：“此人刚才明明气力将尽，为何突然有了这般力量？”
思忖间，段天扬一掌已然轰至。
两人再度交手，空地上顿时又爆出阵阵气浪。
段天扬虽借着邪气出招愈猛，但其实是以消耗他的精神力为代价。
他已经处在了超负荷的状态。
虽然肢体随着一股执念仍出手奋战，但实际上，他内心的清醒意识反而越来越弱。
心中的怒火，正在反过来吞噬他自己。
身体，仿佛要脱离他的掌控。
纵使邪龙没有干扰他的意识，龙珠自带的邪气却难以抵抗。
不知何时，可能就会彻底被情绪左右。
直至最后，沦为一头失去理智，被邪气所驱使的战斗狂人。
千里追凶只感觉段天扬的掌速越来越快，劲道越来越强，心中更为惊骇。
刚才自己还占据上风，此刻却难以还手，实在匪夷所思。
而不断攻来的掌势中，似乎萦绕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黑色。
千里追凶躲闪之际，下意识看了眼段天扬的脸，陡然发现后者的眼睛已被一层黑气蒙住。
宛若被魔鬼附身一般。
邪气凛然，令人不寒而栗。
“不好，这家伙修炼的何方邪功？”
千里追凶连忙荡开一剑，翻身后跃两丈开外，大喝道：“你这邪物到底是什么来历？”
“邪物？”
段天扬正欲再攻，听到这两个字，忽然一愣。
他为什么这么说？
自己为救师傅，的确手上沾了血腥，却为何扯上了“邪”字？
反思间，自我意识反倒又回归了几分。
段天扬低头一瞥，这才惊觉自小腹处源源不断地有黑气外溢，随即流转于四肢附近。
毫无疑问，正是体内龙珠作祟。
而刚才，他仿佛牵线木偶一般，就这么被邪气提着作战。
段天扬当即反应过来，自己的确已是一方邪物的模样。
“不，我只是为了救人，怎么这样？”
段天扬倒退两步，难以置信地自语着。
这不是他初衷。
也绝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段天扬刚要压制体内龙珠，却发现黑气丝毫不减，心中短暂压下的情绪也在迅速回涨。
这样强压，根本不起作用。
当初以怒气杀心无意中激发龙珠，现在龙珠却在反过来诱导自身的情绪。
实在可怕。
再这样下去，只怕没能救人，自己反而会丧失心智，造成更多的无辜伤亡。
千里追凶看到此景，剑尖往下一压，也不敢随意出手。
他能看得出来，段天扬表情十分矛盾。
似乎在抵抗什么。
或许，眼下的冲突会有转机？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朝段天扬喊道：“仔细想想你到底是谁，你本来又打算干什么？”
刚正之音传入段天扬的耳朵，顿时又让他清醒不少。
“我...我是段天扬，雷崇明的弟子。
我是来取药救师傅的。”
段天扬低头自语一番。
正在此时，脑海之内的邪龙却突然开口蛊惑道：
“别听那家伙胡言乱语，你是来拿药救人的，而他们，则是你的绊脚石！
只要能救起你的师傅，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打败他们，不仅你我死路一条，你的师傅也会痛苦死去。
你现在内耗空虚，只有借助龙珠邪气杀出一条血路，你师傅才有救！
无论如何，先让邪气助你一把！”
然而，这番蛊惑却晚了一步。
段天扬此时已清楚地认识到，倘若被邪气占据自身，那他就成了不折不扣的邪徒。
这绝非本愿。
归根究底，龙珠是被内心的嗔怒之情所牵动。
若是减轻心中的怒意，邪气也会顺势收敛。
想到这里，段天扬忽然开始聚集自身剩余的全部内力，仿佛是要拼死一搏。
邪龙心感不妙，隐怒道：“难道你不想救你的师傅了吗？”
“师傅我是一定要救的，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说罢，段天扬抬起双眼，眼神之中显露出了无比的坚定。
“啊！！！”
暴喝一声，段天扬陡然跃起，顿将千里追凶也吓了一跳。
然而，他却不是要发起新的进攻。
只见他聚集全身功力，猛地朝地面拍出一掌。
轰！
强悍的掌劲骤然撕裂地表，更将数丈开外的一众官兵刮得摔下马来。
狂风乱舞之际，一股悍然怒意冲天而起，顿将两只经过的黑鸦惊得坠落在地。
千里追凶连忙运气，一手扯过身后斗篷，一手横剑抵挡余威，心里亦猜不透对方所为。
终于。
掌势去尽。
周围只剩下了数十名官兵们的低嚎声。
千里追凶一看，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直径三丈，深越一丈的大坑。
未等向前查看，身后官兵们的痛楚已刻不容缓，他连忙转身为众人点穴通脉。
坑中所站的，正是气喘吁吁的段天扬。
他以一招“雷嗔电怒”，尽释心中愤意。
因此，劲道虽在身下地面，但掌势中的怒意却影响到了实力微弱的官兵们。
经此一番折腾，段天扬心中舒畅不少。
怒火杀意消减之下，龙珠迅速恢复常态，周身黑气也随之收敛。
如今，段天扬气力已尽。
但他反而神色轻松，眼神亦恢复原本的清明。
邪龙不禁咆哮道：“小子，你不肯接受邪气相助，还浪费了自己最后一点内力，你疯了吗？”
“相反，我现在很清醒！”
段天扬慢步走出深坑，一个不稳，身形晃了两晃。
千里追凶回过身来，这才发现了对手的变化。
“奇怪，他刚才出招，难道是为了压制体内邪性念？”
揣摩间，千里追凶不得不好奇，眼前的罪犯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如果他入了邪道，最后关头，又为何放弃？
“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只想救自己的师傅。”
“但救人不是杀人的理由。”
“你我立场不同，我也无话可说。”
段天扬说着，咬牙稳住身形，运掌于身前。
连出坑都成了难事，他却仍要坚持一战。
千里追凶见他面色惨白，早已是强弩之末，反问道：“你还要反抗吗？”
“我一定要将丹药送回去！”
段天扬吐出几个字，疲惫的目光中却再次浮现一抹坚毅之色。
千里追凶不禁为之一愣。
他的心中似乎也被段天扬的目光触动。
因为这种眼神，他自己也很熟悉。
仿佛十年前，他流血流汗，誓要通过层层选拔加入皇捕阁一般。
记不清具体是哪个夜晚，寒月之下，当他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盯着发放的硬馒头。
眼前之人的目光，竟与那时的自己如出一辙。
千里追凶突然开始欣赏起眼前的对手。
“看来此人的心中也有坚持之物，而非一个滥杀无辜的江湖恶棍。”
但，千里追凶也知道，自己绝不可因为一时相惜而网开一面。
他开口道：“某种意义上，你倒也是个义气之人。我不得不承认，有些佩服你了。因此，我愿意让你再拼最后一把。
你若被俘，我会替你把药送达。”
段天扬不由一惊，转而归于平静，回道：“好，那就拜托你了，我也给你一个承诺。
我虽不会认输，但我若战败被俘，交于他人之手前，我不再抵抗。”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人，仿佛心领神会，忽然相视一笑。
身后的一众官兵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段天扬拿出怀中的丹药，将雷云宗告知千里追凶，随即将丹药抛给了他。
千里追凶郑重地收下，持剑而立，静待前者发动攻势。
段天扬牙关紧咬，提掌再攻。
只是，眼下他只能空出招式，而无内力。
千里追凶轻松挡下，迟迟不下最后一手。
换做以往，哪怕追捕目标被逼至穷境，他仍会使出最后一招：
穷寇必追。
但，今日的对手，他却不想这么做。
眼前之人，已是脚步渐软。
砰！
一声闷响。
困乏交加之下，段天扬两眼一黑，昏倒在地。
看着昏睡的段天扬被送上普通囚车，千里追凶目光若离，喃喃道：
“你若不是我抓捕的犯人，相信我们会痛快的共饮一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