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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男人只点点头,“那就麻烦了。”

“不,一点儿都不麻烦。”她有些颤抖地笑着,快要撑不住自己的笑容了。他对待她就像个陌生人,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们也曾经那样亲密无间过呵……也或者,一切的亲密无间其实只是她一个人的幻想……

“娃娃几点下课?我去接她。好长时间没见了,我好想她呢。而且,我从英国带了礼物回来给她哦。”她努力使自己笑着,努力用轻松的语调说话。希望笑可以还给渐渐****模糊的眼睛以清明。他马上就要去法国了,她还没看够他,他就又要消失了,而且是整整一个月。她好想把握时间多看他一眼,可是眼睛湿湿的,她根本连抬起的勇气都没有,也根本看不清楚他。

“娃娃今天下午五点就放学了,你下班后去就可以。”男人讲话的声音带了些怜惜的温暖,可她不敢妄自奢求那是为了她,因为的确不是为了她啊……那温暖、那怜惜,都是为了高兴他最宝贝的娃娃可以不必寄宿在学校让他不放心了……

“娃娃也很想你。”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男人补充着,唇边染着淡淡的笑。

好不容易眼睛不再水汪汪的,夏侯云卷才敢抬起头,刚巧捉捕到他昙花一现的浅笑。那微弱的、美好的弧度让夏侯云卷的心拧成了一团。

那你呢?你也会想我吗?话在夏侯云卷的舌尖转来转去,几次要脱口而出。但望着男人淡淡的眉眼、淡淡的神情,仿佛刚刚那笑容不过是她一时的眼花看到的幻影。最终她只悄悄咬了咬水嫩的唇,平静地露出一朵连自己都觉得虚假的微笑。“是吗?那我今天下了班立刻去接她。”算了,反正只有一个月,他又不是不回来。而且,反正娃娃住在她家,以他疼爱娃娃的程度,绝对会尽快回来接娃娃。只要他回来那天,她一直把娃娃带在身边,她就一定可以见到他……幸好,娃娃一向站在她这边。夏侯云卷暗暗安慰自己,可是……心中还有另一个声音在不停敲打她——自己骗自己!你真的甘心就这样看他离开?!

男人点点头,“还有别的事情吗?”

当然有,请你好好注意自己身体!听说我去英国的时候,你又昏倒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哪里不舒服,现在好点了吗?医生同意你这样工作了吗?你出国去,医生说你的身体可以经受旅途的劳累吗……你可以不要走那么急吗?我们才刚见面半个小时。你可以不要去那么久吗?我们已经整整两个月没见面。你可不可以不要去,派别人去?每天、每天,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有好多话、好多事呵……可是——

“没别的事了……”

“那我出去了。”男人的态度依旧云淡风轻。

别走、别走!我不要你走!可是——

莲粉色的嫩唇轻轻开启,她听到自己这么说:“好的。”

门关,泪落。

“那么,就祝我们未来合作愉快!”

两方代表交换签好的合约、握手。合约顺利签订。

当威德集团的代表离开后,连靖涛转过身,简单地宣布会议结束后,他走到谈判桌边,开始收拾文件,并交代秘书整理会议记录。几位分公司的主管也陆陆续续起身离开会议室,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七手八脚地拍他的肩背、握他的手,表示祝贺并道谢。

“你这次办得很漂亮哦。本来是我们向对方寻求合作,处于被动的弱势;你却三言两语就把他们弄得进退维谷,现在态度急转直下,不仅完全没了先前的傲慢跋扈,反倒过来求我们和他们签约,还自动放宽合作条件;最后,反而是我们占尽了便宜。”分公司总经雅克·费加尔引着连靖涛来到会场旁边的小休息室。

谈判会议进行了好几个小时,连靖涛几乎没怎么坐下,一直站着进行说明、解释;即使坐下了,没一会儿又得站起来;这对他的腿是很大的负担。所以会议一结束,雅克·费加尔立刻把他带来这里,这儿有比较舒服的沙发,至少可以让他稍微休息一下。雅克·费加尔没有上前扶他,即使他看来很疲惫,坐下的动作很吃力——这个看来温雅的男子,骨子里其实很要强,凡事一向习惯自己来,不喜欢别人因为他的不便对他特殊对待。

连靖涛淡淡一笑,小心地坐下,将拐杖放到一边,轻揉着僵硬酸疼的双腿。开会那么久,他几乎没坐多长时间,而且会议室的椅子坐起来也很不舒服,他的腿现在疼得要命。

夏侯集团在法国成立分公司已经好几年,雅克·费加尔正是此间龙头,连靖涛因为集团事务经常往来法国,雅克·费加尔一向对他照顾有佳,多年下来彼此建立了不错的私交。所以,私下无人的时候,他不在意在雅克·费加尔面前放松一下。

“看样子对方老板很欣赏你哦,不仅亲自出马,还把自己的独生女儿带来了。”雅克·费加尔暧昧地冲着连靖涛挤挤眼,笑得像极了千年老狐狸,“怎么样?够正点了吧!听说豪尔·威德就这么一个女儿,宝贝得不得了。看她刚才一见到你,就神魂颠倒的模样,如果一举拿下她,这个合作案一定更加顺利。”

“老费!”连靖涛停下揉腿的动作,无奈地瞪他。这老头满脑子都是色念头!

这时秘书端来咖啡和茶。看着两个主子,实在忍不住想笑。

这两个人在一起,实在是一幅很搞笑的画面。

连靖涛消瘦修长,优雅潇洒。这么说实在很奇怪,因为连靖涛腿不方便,走路必须依靠拐杖助行,而且,他双腿的残障其实非常明显。但就是很奇怪,他无论是站着还是走路,不仅不会像一般肢体残障者那样给人以佝偻奇怪的感觉,反而看来修长俊美,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散发着优雅自信,让人完全忘了他的不便,折服在他不经意间流露的温雅高贵上。就像现在,他即使坐在沙发里,姿态随意,依旧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宁静优雅与尊贵,加上他一张生得清俊出尘得少见的好看面孔,以及总是宁静幽淡的神情,像尊贵的王者,也像隐世的智者。他每次来到法国都迷倒一群女职员,连许多名门淑媛都为他倾倒不已,即使他身带残疾,即使他并不热衷交际。他的单薄与行动不便激起了女人的母性,对他的才华、容貌倾倒之外又多了满满的怜惜。于是,他的身价没有降低,反而大大提升。

而雅克·费加尔足足矮了他一个头不止,却体重高达九十公斤,五十多岁,头发花白,胖墩墩的,腆着个啤酒肚儿,脸红通通的。

连靖涛文质彬彬、充满书卷气息,尊贵优雅得仿佛名门世家的贵公子;雅克·费加尔站在他身边,活脱脱一个圣诞老公公。

两人在一起的画面……好像是同性恋版的美女与野兽哦。

“谢谢。”连靖涛接过茶,轻声道谢。

他举止间流露出典雅内敛的尊贵风范,充满东方人特有的神秘感。乌亮整洁的黑发服帖在脑后,一绺刘海因为他探身的动作滑落,她注意到,他甚至没有上发胶,还有,贴近才能发现,连靖涛身上没有一般男人的烟草、古龙水味道,而是隐约有一股清淡的茶香,一个干净的男人!

女秘书心中小鹿蹦蹦乱跳,她看到他的眼睫毛了耶!他的眼睫毛好长、好密、好翘,就像两把小扇子,比女孩子的还好看!她陶醉在美男子的风采下。

“咳咳!”

还有他的唇形,简直太完美了,亲吻起来一定让人欲死欲仙。可惜他严谨自律,平日除了工作之外几乎不参加任何应酬。

“嗯哼!秘书小姐……”

唉,真是的!他居然只在法国待几个星期,目前就只剩下五天了。法国美女美艳、浪漫,热情奔放得世界闻名,名门贵族中更有不少财色兼备的淑媛小姐自动送上门来,甚至不在意他的残疾,甘愿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他却像个清教徒,斯文有礼地一一回绝,同时也轻易打碎了众多高贵名媛的水晶玻璃心。唉……他的眼光怎么就那么高?这么多美女,难道他都没有一个看上眼的?不过,他的确有这个条件,即使他腿不方便……

“维卡小姐!”晴天霹雳一声响,惊醒秘书小姐的美丽幻想。

“是、是,费加尔先生,有什么事吗?”秘书小姐赶紧回神,肃立听令。

“如果你能尽快停止对着连先生流口水,为他买一份中餐来填饱他从早上就一直粒米未进的胃,并且把乱七八糟的不必要约会替连先生处理掉,给他腾出点喘息休息的时间,我想,连先生一定会对你更加印象深刻。”雅克·费加尔调侃地看着自己发花痴的女秘书,对她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

“是,我立刻就去办。”秘书红着脸飞快走人,临出门前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着连靖涛说,“对了,连先生,刚才开会时有一个您的留言,是夏侯小姐。她请您会议结束后给她回个电话。”

“谢谢。”连靖涛目送她落荒而逃,“老费,你还是讲话不留情面。”

“说到情面,对了,韦塞内伯爵的女儿……”

“停,让我先回个电话。”连靖涛头痛地举起手。

“行、行,反正我就在这里守株待兔,你慢聊……喂,有没有情话绵绵需要我回避?”

“老费……”瞪了眼笑得暧昧的圣诞老人,连靖涛后悔不已,当初真不该教他学中文的!

“好,我不说,我不说。”雅克·费加尔做了个请的手势。

连靖涛无奈地摇摇头,掏出手机,拨起熟悉的号码。

半晌,连靖涛刚结束通话——

“喂,你看、你看,这次这个真的很正点。”雅克·费加尔忙不迭地趴过来献宝。

“老费!”连靖涛叹口气,食指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什么事,靖涛?”雅克·费加尔照模照样地叫回去,笑眯眯的。

“你从我刚到法国就开始缠我了,究竟何时才肯放过我?”天!这种做媒的举动真的要纠缠到他踏上回美飞机的那一刻才算到头?

“只要你今天晚上乖乖到伯爵家赴宴就行。”雅克·费加尔笑得很无害。

“我忙,没兴趣。”

“喂,不是吧?韦塞内小姐可是法国上流社会五大名花之一耶!娇艳如花,聪明温柔,身世显赫,富可敌国,人家自从三天前来公司谈公事时,对你惊鸿一瞥后,就对你一见钟情念念不忘,声称非你不嫁。这你都看不上?还是……”雅克·费加尔一双老眼贼贼地上下打量他一番,突然诡异地冒出一句,“喂!你不会真的是同性恋吧?”

连靖涛俊美出奇,却鲜有绯闻,对女性一律保持距离,久而久之开始有人传说他是同志。

连靖涛诧异地抬起头瞪着雅克·费加尔一脸异想天开的表情,他说什么呢!懒得理这个做白日梦的老人家,他无奈地叹口气,“老费,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说着,他拿过拐杖撑起身子。雅克·费加尔越说越离谱,他还是先溜为妙。

“喂喂喂!每次你都这样,一说到这种事溜得比泥鳅还快!”雅克·费加尔不满地拉住连靖涛,动作却十分小心。连靖涛腿不好,太使劲会害他摔伤,“韦塞内伯爵的千金……”他不死心地问。

“就说我不过一个平民,又身带残疾,实在高攀不起吧。”他随意摆摆手,一跛一跛地往门口走去。

这样用残疾当借口好像有悖常理吧?看他把自己的不便说得多随便!

“你太小瞧自己了。你没看到这几天来,有多少邀请函,多少美女留言吗?”老费瞠目,搞不清他话中的真假。这小子是太自信才找自己的腿作借口,还是太没自信地实话实说?他难道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吗?老费摇头,总觉得这个年轻优秀的东方男子根本就对这些事情漫不经心得离谱。

果然,连靖涛听了他的话,只是轻轻一笑。

一家典雅的日式料理店包厢内。

“不是吧?你还是没对他说啊?!”

“就告诉你了嘛!你还不信!一千块拿来!”

“真是败给你了……你到底是不是夏侯云卷啊?!”讨厌!害她输掉一千块!呜……她的一千块啦!

“如假包换啦!事实上这两年来,在我小叔叔面前,除了公事外,如果她能不结巴就把话说完整,那才应该怀疑她是不是夏侯云卷呢!”

“她的情况有那么严重?”很狐疑的口气。

“好多啦,好多啦。至少现在脸充血没那么厉害了。”习惯就好。

“充血?在英国两年,我可没见她脸充血过。”这女人就连揍人的时候都是仪态万千,风情万种的。充血?谁信!

“因为小叔叔不在呀。”这还不简单?笨!

“哦……”受教了。

“……”夏侯云卷无力地呈大字形趴在榻榻米上,双眼无神。对一旁两个人——令狐宠儿,她的死党好友;连晴娃,连靖涛相依为命的小侄女,她的小内奸——对她的指指点点,根本不理不睬。依照平日,如果被当成呆子骂,她早就全武装伺候了!

因为,她正在哀悼——

哦……她心好痛!痛得快要得心肌梗塞了。她怎么能什么都不说?她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话讲清楚了吗?她不是决定要来个痛快的,即使惨遭他拒绝,至少也要把话说清楚吗?哦……她肝好痛!她本来不是已经迈出第一步了吗?她送他去机场了耶!那天她虽然在办公室没说什么,但她后来还是鼓起勇气追到机场去了呀,她决定要和他把话讲清楚!她在飞车赶往机场的一路上都在打草稿,设想出完美的对他告白的计划。可是——

哦!她心痛、肝痛、脾胃痛,全身都在痛!她好想捶心肝、泣血泪!

“啊——”夏侯云卷突然握紧粉拳尖叫。

叽叽喳喳戛然而止,聊得津津有味的令狐宠儿和连晴娃一起转头看了看她,没人说话了,整齐划一地埋头吃吃吃、吃吃吃。

然后,十几分钟过去了。

“那你就真的什么也没说?就送他上了飞机?”还是忍不住想问哪。令狐宠儿实在不相信精明利落凶悍的好友会有这种乌龟行为。

夏侯云卷没有回答,只是立刻变得眼泪汪汪的。

当事人之一的连晴娃回答了她:“有说有说,小阿姨说了三句话:法国那边就拜托了、替我向老费叔问好、娃娃在我家你放心吧。”

“没了?”

“没了。”

“就这三句?”

“就这三句。”

“那再见呢?”

“没有。”

“没有?”

“没有!”

令狐宠儿不再问,她转过头,挺遗憾地说:“卷卷,我唾弃你。”

连靖涛走出浴室,修长的身体裹在白色浴袍中,头发还在滴水,他推开落地窗,让晚风吹进房间。坐在饭店房间露台的躺椅上,夜色迷蒙中,望着漫空星光耀映城市的灯火,已经晚上九点了,忙碌了一天之后,他终于可以放松下来,稍微休息一下。

他目前任职于夏侯集团,夏侯集团是美国五大华人集团之一,经营范围涉及广泛,事业遍及全世界,而他的职务是总经理特别助理兼总裁幕僚团首脑。

九年前,好赌的兄嫂在一场意外中过世后,连家就只剩下他和小侄女连晴娃。兄嫂的过世并没有带给他太大的悲伤,只有深深的解脱。他们的好赌成性除了在一年前活活气死了父母外,还带给了他终身无法治愈的残疾,也给他们唯一的女儿连晴娃的心灵带来深刻的创伤。简单办过他们的葬礼,他拖着一双残腿和因为无休止的工作而始终无法痊愈的病体,带着才三岁的小侄女陷入困境时,他认识了正被自己开发出的专利技术所引起的争端搅得焦头烂额的夏侯恩,他一时同情,多事地帮他解决了争端,谁知从此竟被四块牛皮糖死死黏住——夏侯恩坚持宣称自己看到了生命的曙光、黑夜里的明灯,软硬兼施,非要他帮忙打理自己工作室的各种问题——夏侯恩只会开发、研究,成果一项一项地出,却对于经营管理、将科技专利转化成利润等事情一窍不通。在那之后不久,秉着有福共享的精神,夏侯恩又将他强行介绍给了自己的另外三个弟弟——这三个人当时也同样被类似的问题纠缠得几乎想跳楼。他想了想,反正他需要钱养活自己和侄女,而夏侯兄弟等于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可以一展长才又薪资优渥的工作,于是就答应了下来。从此他成为了夏侯兄弟四人的经纪人、财产管理人,为这四个只会发明创造、能创业却不会守业的人当了管家男。

两年后,因缘巧合,他认识了他们唯一的妹妹——夏侯云卷。没多久,为了帮助夏侯云卷,也因为夏侯恩四兄弟的乞求,他又进入了夏侯集团,之后就一直这样身兼数职到现在。

他工作繁忙,又好静,行动也不方便,还有年幼的小侄女需要照顾,于是多年来,如非必要,他很少参加社交活动。

渐渐地,在外人眼中,他的生活中似乎除了工作和教养唯一的小侄女外,就再无其他,于是,随着年纪渐长,不免会遇到相亲这种尴尬事,即使他本无意。而这其中,又以老费最为热衷。

今天又被老费抓去相亲,这次,老费借口有工作要谈,害他没逃掉。

他知道自己清俊的长相十分受青睐,但其实他是不大明白的,他本身并不是一个具有家世背景的人,双腿还有比较严重的残疾,身体也不好,按理说,即使他长得再好看,也不应该如此命犯桃花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犯了。

想起今晚离开相亲的饭店时,老费饱受失败打击的懊恼脸色,连靖涛失笑地摇摇头,老费一直对他的婚事十分热衷,可惜,注定要失望到底了——这些年来,为了辅佐云卷在商场站住脚跟,他整日忙碌于公事,他又不是个喜欢应酬的人,平时除了公事外,几乎要算是深居简出了。加上他一向对感情的事情看得比较淡,于是多年来,几乎没有女子在他心中停驻,除了宝贝的小侄女连晴娃外,真的要算的话,大概就只有与他朝夕相处、就像他妹妹一样的夏侯云卷了……

“铃——”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连靖涛的思绪,他起身回房,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让他不自觉地扬起唇角,“是我,连靖涛,云卷吗……”

夏侯云卷放下电话,抱着抱枕靠在床头,她刚刚结束和连靖涛的通话,虽然谈的只是一些例行公事,再有就是他询问娃娃在她家是否有惹麻烦,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心头雀跃——为了听到他清雅、温和的声音。

习惯性地抬头,看到床头的相框,那里面是六年前她和连靖涛的合影。望着合影中清俊淡雅的男子,云卷微微失神,她几乎是从第一次见面时就爱上了他,只是她迟钝地过了很久才知道。而且,即使在知道自己的心意之后好久的时间里,她却一直都不曾对他说出过自己的心意,不知不觉,已经那么多年了……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啊……

夏侯云卷走到一处独门独幢的洋房前,仔细地将门牌和手中纸条上写的地址对照了一下,然后上前轻轻按门铃——没人应。但是,夏侯云卷依旧不放弃地将手指按在门铃按纽上。

不一会儿,一阵重物坠地声伴着隐约的惨叫声之后,门开了,一个高壮如大猩猩的男人气势汹汹地站在了门口,霎时,娇小的夏侯云卷被一片阴影给遮盖住。

“谁——啊……”原本准备将扰人清梦的人暴扁一顿的男人在见到门外亭立如莲的少女后,穷凶极恶的脸上出现了见鬼一样的惊悚表情,全身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夏侯云卷见到应门的男人后,莲粉菱唇微微勾起一朵倾倒众生的甜蜜微笑,透出一丝嗜血,她优雅地上前一步,男人迅速后退三步,她挑起好看的眉,进入屋内,轻轻开口,清声婉转,似娇莺夜啼:“好久不见,夏侯恩……”

连靖涛吃力地撑着拐杖跨上台阶,掏出钥匙正要打开门,就听见一阵惨烈的哀号。

是夏侯恩!他一惊,连鞋都不及换就步履不稳地冲向客厅,“夏侯恩——”

客厅里已经一片狼藉,一个娇小玲珑的少女以漂亮的大劈叉劈向夏侯恩,修长美丽白玉雕琢般的玉足刚好抵在夏侯恩的喉结上,右手的勾拳蓄势待发。

夏侯恩站得直直的,紧紧贴着墙壁,连头都不敢低,目光惊恐地定在少女抵着自己喉咙的玉足上,一动不动,大气也不喘一下。

“靖涛!快救我——”已经被打得惨兮兮的夏侯恩听到连靖涛的声音后,凄厉惨叫。

夏侯云卷顺着夏侯恩的叫声转过头——

夏侯云卷抱膝坐在夏侯恩和连靖涛合住的洋房门前的台阶上发呆,今天来得早了些,所以洋房还没有人回来,于是她只好老实地坐在门前等。

一年前,唯一一个还留在家里没有进行第N次逃亡的兄长——大哥夏侯恩也终于于一个夜黑风高的半夜逃亡天涯。对于夏侯家,这实在是一件平常得很的事情,本来不应该引起任何反应的,因为夏侯家四个男孩早已是跷家惯犯。

但第二天早上,就在她还在尽情享用周末的赖床权时,原本依照惯例应该气急败坏地去抓人的父亲居然没有像以往那样跳着脚去发布“通缉令”,反而跑到她的房间来,抱着她一顿狂吻,接着就命令她从即日起立刻进入公司实习。

原来,夏侯恩临走前留了封信给父母,说什么他发现了夏侯家的未来希望之星。而那个星星不是别人,正是她夏侯云卷!信上还说他认为她是夏侯家五个孩子中唯一一个有理财天赋的后代,于是,因为知道“后继有人”而兴奋过头的老爸连夏侯恩的逃跑罪孽都不计较了。

莫名其妙地被操控了一年,不仅原本美好自由惬意、学业游刃有余的高中生活被破坏得一塌糊涂,她更从此陷入一堆财务报表、企划案、工作会议中,成为非正式的童工。一年下来,她窝了一肚子的火!所以,当一个星期前,她终于找到了万恶之源——大哥夏侯恩的下落时,便不假思索杀来砍人。她以为大哥是自己一个人住,所以修理起人来一点都没含糊,却没想到,还会有别人出现。

而那个人正是连靖涛。

这个男人肯定不是寻常人!这是她当时第一个反应。他那双眼睛看似温和无害,却隐隐透着睿智的光芒,让人不敢小觑。尤其刚进来时,面对着满室苍痍和她修理夏侯恩的样子,寻常人早当这是入室抢劫了。就算够镇静的人,没有立即大叫、逃跑等等,至少也会在最初的惊讶、震惊等情绪之后盘问一番,而他除了最初的小小惊讶外,居然几乎是立即恢复过来,并且面不改色、处变不惊,仿佛看到的一切只是寻常事——通常能做到这点的人,只有两种:什么都不懂的白痴和笃定自己完全可以掌控一切的人。而他,她直觉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人,绝对不会是前者。

事实也确实如此,那一天,他轻描淡写几句话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她的愤怒,将夏侯恩从她的手中拯救了出来,并且,成功地让她感到心虚——虽然,他根本就没有责备她拳打兄长的行为,反而站在她这一边,帮忙责备夏侯恩逃避责任的行为,并且让夏侯恩乖乖地站在她面前任她打个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反而无法下手,并且觉得心虚。该死!她干吗要心虚?!夏侯恩那样陷害她,害得她现在终日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狱里苟延残喘,她没打死他,是她还顾念手足之情!可是,就是他,连靖涛,这个该死的、笑容漂亮得讨厌的、她根本不认识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莫名其妙的人,居然让她为了自己修理夏侯恩的行为感到心虚?心虚……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尝过心虚的滋味,现在,拜他所赐,她尝到了。

至于后来,她只记得,后来,一向尖牙嘴利的自己居然恼羞成怒,好不甘心却又无话可说。天晓得,长到十五岁,她还从来没陷自己于如此进退不得的境地中。幸好她还没失常得太彻底,没多久就及时想个理由,光明正大地留下大堆文件给大哥。

有些“恶毒”地看着大哥瞬间变化成苦瓜的脸,云卷快意莫名,却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终于可以报复哥哥逃跑陷害自己的行为,还是因为在和连靖涛的斗争中扳回一城。可是,她的愉快没能持续太久——落荒而……不,是胜利班师前,云卷无意中瞥到他含笑的俊脸,她心中突然一跳——那双睿智闪亮的澄清深眸,那温淡儒雅的神情,仿佛传达着一种“我早就料到你会这么做”的信息。他仿佛将她的小把戏全都看穿了一样,让她无所遁形,有种被看透的狼狈。瞬间,报复得逞的快感被一种类似羞愤的情绪取代。

至今她都搞不清楚,到底为什么她当时就仿佛中了蛊一样,乖乖地听从了他的话。现在,她只庆幸,幸好她还够镇定,没有将自己的心虚表达出来,虽然,她怀疑他根本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宁静的社区里,晚春晌午的阳光照在云卷身上,暖暖的,她坐在台阶上看着草坪发呆,昨天为了看完老爸交给她的天书,她熬夜到凌晨三点,却还遗留着一大堆的问号,真是郁闷!心里想着那堆用火星土语写出的公文,她不知不觉中开始点起头,不一会儿就梦向周公去也。

连靖涛回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情景——一个粉雕玉琢的豆蔻少女,坐在白色台阶上,头歪歪靠着身后的柱子,睡得香甜,脚边放着一个大背包。

“云卷?”连靖涛惊讶地看着睡得香甜的小女孩,她怎么会坐在这里睡着了?

“唔……”夏侯云卷感觉有人摇她,揉着困顿的大眼抬起头,面前赫然是连靖涛俊美出尘的温雅笑容!

她心头猛地一跳,脸有些热。不自在地伸手拢拢散下的发丝,勉强收敛自己的心神,压下那股突生的奇怪情绪,暗骂自己小家子气——不过是个漂亮得娘娘腔的臭男人罢了,有什么了不起。

“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连靖涛聪明地不对她嫩颊上飘起的两朵红霞作出任何评论,只是帮她拎起书包,“为什么不进去?”

“没人。”夏侯云卷撇撇嘴。

“恩不在吗?”连靖涛惊讶地问,边掏出钥匙开门。

“没。”谁知道那浪荡子混哪里去了!她本想这样说,可是面对他,这样粗鲁的话她就是说不出口,只能闷闷地站起身跟在连靖涛的身后。

进到屋子里,连靖涛放下手中的课本和袋子,为她端来一杯果汁,“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我来收昨天交给大哥处理的公文,下午要用。”夏侯云卷接过杯子,冷淡地回答。

端着杯子轻轻嗅了嗅,有些惊奇,竟是苹果的味道。云卷小心地先喝一小口,又发现是自己喜欢的那种牌子——一个星期来,在这里她只肯喝白水,因为虽然这里备有不少饮料,但根本不合她的口味,大哥虽然疼自己,但一向粗心大意,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种细节的,那么,就一定是他了……她不自觉想弯起唇,却突然发现自己面前站的人正是他本尊,她赶快收敛了笑意——怪了,她干吗要高兴?

“恩可能要等一下才能回来,你先在这里等等吧。”连靖涛满意地看着她很快喝下大半杯果汁,将她的每个细微表情尽收眼底,状似随意地开口,“我现在去做午饭,你要不要吃?”

“我不饿……”

“咕噜——”一个不给面子的声音从她的腹部传来,她嫩嫩的粉颊霎时窘得通红,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连靖涛仿佛没听到那个声音,对她友善地笑了笑,转进了厨房。虽然相处才一周的时间,但她倔强别扭的个性已经被他摸个七八分了。

看他的身影消失,夏侯云卷坐到沙发里,拿出父亲交给她的功课,开始专心用功。可惜,没多久,一阵阵米饭的香味伴着电饭锅提示的声音从厨房隐约传来;接着,又有炒鸡蛋和火腿的味道加入;然后是玉米浓汤,搅得她根本没心思看文件上那些蝌蚪一样的英文。她有些愤愤地丢下笔:讨厌!他们的房间布局为什么这么不合理!厨房怎么可以距离客厅这么近!不一会儿,厨房的动静消失了,可是火腿蛋炒饭和浓汤的香气却更浓郁了,一阵阵地飘进客厅,刺激得她的唾液腺不断工作,肚子也又开始唱上了小曲儿。

夏侯云卷暗骂自己不争气,她有些赌气似的抓起笔,想继续看那些文件,却突然发现眼前的文件篇幅长得烦人,其实那不过是份长度普通的文件,至少和她今天早上看的那份比起来,要短好多。

这时,一阵轻微的拐杖点地的笃笃声靠近,她抬起头,不发一语,静静地看着一脸温润淡柔表情的连靖涛。

连靖涛温和一笑,轻声开口:“我好像做多了,可是我一个人吃不下,你可以帮忙吃吗?”

“……”她沉默。

“可以吗?”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回答,他耐心地又问,并且仿佛自语地说,“我很少下厨,所以只会做些简单的东西,却总是掌握不好分量。”然后,他为难地抬眼看她。

云卷顿了一下,还是没有讲话,但是一脸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向厨房走去。

看着倔强的小背影,连靖涛微微露出一抹淡笑。

吃过饭后没多久,夏侯恩回来了,她问他要那堆交给他处理的企划时,他乖乖地拿了出来。也许是因为愧疚,一个星期来,她交给夏侯恩的东西,他全都乖乖按时完成了,并且每次都拿讨好、愧疚的表情望着她——像可怜的流浪狗。

夏侯云卷接过那堆卷宗,大概翻了一下,心中有些微的诧异——又全都完成了。

她抬起头打量着自己的大哥,老实说,作为夏侯恩的妹妹,当然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什么样的人,他绝对不是做商人的料,也一向讨厌接触集团事务,真的让他接手集团可能不是集团倒了,就是他疯了,而他也很有自知之明,不然他也不会逃家逃得凶了。严格来说,他这也算是对夏侯集团数万员工负责,只是陷害自己的亲妹妹就不够意思了。所以,当初找来这里也只是打算揍人泄愤,根本没打算揪人回家,留下文件给他处理也纯粹是心理安慰——那些企划原本是父亲留给她的作业,可是她一改再改,始终无法获得父亲的点头,交给他只是想他体会一下同甘共苦的乐趣,没道理她在集团里学得像头牛,他却天地任逍遥,但基本上,她根本没打算他能完成的。可是,他不仅第二天交出了成品,还完成得完美无缺——她把那些企划拿到公司给父亲过目后,父亲赞不绝口。

她满心疑惑,于是陆续又将一些企划交给了大哥,一次、两次……并且难度越来越大,可他这次不仅没被吓得逃跑,还竟然都按时完成;一次是幸运、两次是巧合,但三次、四次,连着整整一个星期他都能按时交出完整的、完美的企划,这实在太诡异了。

“其他的文件明天要,”云卷从背包里拿出一叠新的待处理公文,并从其中抽出一分文件夹,递给夏侯恩,试探地开口,“这是新的企划,初步预算大概要超过一个亿,一周后就要……”同时她小心地注意着夏侯恩的脸,想看出一些端倪。

可是,没有。夏侯恩一脸讨好的笑容,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按时交作业。

疑惑更深了,她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大哥一眼,就离开了。

夏侯恩站在门口,戏剧化地以一出“十八相送”恭送小妹——为了澄清自己的确是爱妹人士,绝对不是什么专门陷害妹妹的狼子小人,一周以来每次云卷来时,他都必唱一首《久别的人盼重逢》,云卷走时他则以这出“十八相送”撒泪挥别。当夏侯云卷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社区街道尽头,一个清淡嗓音在夏侯恩背后响起:“行呀你,夏侯恩。”

声音不大,却令夏侯恩汗毛霎时立得笔直一如钢丝。他暗叫一声“完蛋”,转身同时迅速换上谄媚的嘴脸,肉麻兮兮地翘起兰花指,“啊呦,讨(涛)淘(涛)……”

后面的话就“涛”不出来了,连靖涛撑着拐杖倚在门边,依旧一脸无害的俊秀笑容,闲闲地看着夏侯恩,但夏侯恩却在他的目光下一阵发抖,心中惨叫:糟了,怎么忘了连靖涛也在场,自己刚刚公然自作主张,接下那个企划……

“靖涛,对不起……”夏侯恩当下不敢再耍宝,惹怒了连靖涛,万一他对自己撒手不管,他的生活可是会一团糟的,他赶快摆出愧疚得仿佛要自杀谢罪的表情。

“你对不起的是你妹妹。”连靖涛截断他的忏悔,语气淡淡的。

见他没有生气,夏侯恩马上采取哀兵政策,“可是,你看,妹真的很辛苦,年纪那么小,还要辛苦地代替我们为夏侯集团卖命,如果你不帮她,她一定会早夭……”呜……妹啊,我可不是故意要咒你的。

“行了。知道你妹妹辛苦,当初还陷害她?”连靖涛可不吃他这套,直起身子慢慢往屋里走去。

“哈哈……那个……”夏侯恩搓着手傻笑,“哎呀,不说那个了。你看,这次这个案子……哎呀,我们是好哥们嘛,你就再帮帮我,实在不然,你就看在妹的分上,当帮她嘛,这么做对大家都好啊。”夏侯恩嬉皮笑脸地粘上去——这些天来,夏侯云卷交给他的一切公事,其实都是连靖涛帮他捉刀的。

“我没看出我有什么好处。”连靖涛不为所动。

“那……我再送你些股份好了。”夏侯恩搔搔头。

“你们四兄弟自己打下的江山现在快一半在我手上了。”连靖涛不为所动。

夏侯恩犯难了,俊脸苦成一团,半晌,仿佛痛下决心一样,“那,你说,你要什么?”

连靖涛小心地在沙发上坐下,揉着微酸疼的腿,看他一会儿,笑笑吐出一句话:“三个月之内,完成你手中那个改良F—Two玫瑰DNA抗虫技术。”

夏侯恩傻眼,当场流下辛酸铁汉泪,呜——原来,他在这里等着他……

夏侯云卷来到小洋房,从回廊上一盆卡斯比亚里取出钥匙,开门进去。

那天,她为了等他们回来在门外睡着,被连靖涛发现,他当时没说什么,可是第二天,她再去时——

“这是什么?!”夏侯云卷瞪着悠然喝茶的清雅男子。

连靖涛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回答:“这是这里的门钥匙。”

云卷看看他,别过头,“不要!”她才不稀罕这里的钥匙嘞!

连靖涛却只是好脾气地微微一笑,温言道:“那我把它放在门前回廊上的那株卡斯比亚的花盆里好了。”

“我说了,我不需要……”她有些生气地抬起头,声音有些拔高,一双明媚的猫眼恶狠狠地瞪向他。

“我知道。”连靖涛却轻柔打断她的话,“但是我最近很忙,常常忘记带钥匙。”说完,他就拿起一本关于贸易的书,开始专心地看书,表示话题到此结束。

他一定是故意的!夏侯云卷瞪着连靖涛专心阅读的身影,小手握成拳头。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她不要,他就不强迫,但却在她面前说出钥匙放在了那里,让她不得不去知道,不得不去用!而她……该死的!已经旁听了一年法律课程的她却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他!

结果,就变成今天这样——她再也不需要因为他们无人在家而被关在门外,她可以随时自由出入这里了,可是……真是该死的,心情好恶劣!

她放下书包,从冰箱里取出苹果汁,坐在沙发里准备开始做功课,熟稔得像是在自己的家里。两个星期了,她几乎天天都来这里报到。她想出各种看来光明正大的借口,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事实是每天下了课,她的脚都会像有生命一样不受她的支配,自行直奔这里。

这时,一阵轻微的拐杖点地声响起,夏侯云卷抬起头,看到那张熟悉的温润笑脸。

“你今天不是有课吗?”她诧异地看着连靖涛,她早将他的课表熟记于心,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连靖涛点点头,只简单地说:“我没去。”没有多余的说明。

云卷看着他在露台的软椅坐下,动作比平日要费力得多,而他的脸色也比平常苍白些。她眉间轻轻挤出小小的皱纹,三天前听大哥说连靖涛腿的旧伤复发,怎么现在还没好吗?他伤得到底有多严重,到底要不要紧?

云卷看着他坐下后,手扶着腿停了一会儿,然后打开笔记本。露台离客厅里的沙发还有点距离,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心中一阵焦躁,张开口,却又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半晌,还是闷闷地低下头,心中暗骂自己:真是的!他腿有没有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干吗忧来患去的?真是鸡婆!她发泄似的更加用力地挥动手中的笔,写写写写写!可是,一双仿佛不经意地不时瞟向露台方向的漂亮眸子,却泄露了丝丝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小女儿情思。

两人就这样各占一方,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直到午饭时间的来临。

当连靖涛收起手中的笔记本计算机,云卷突然走到他面前。连靖涛抬头看着眉眼间傲气隐隐却有些局促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询问地挑起眉。

云卷飞快地看他一眼,垂下睫毛,莲粉樱唇开开合合几次,终于别扭地开口:“我……我今天想吃‘外卖’的比萨……”

连靖涛微微一怔,随即扬起一抹温温的浅笑,望着她的黑眼珠迥亮得炫人,“好啊,那我们今天就叫外卖。”

她还是忍不住从眼角瞄他,却不经意看到他那双漂亮得少见的黑眼珠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温暖的目光中含蓄地透露些微了然,她脸蓦地一热,一种被看穿的尴尬涌上来:讨厌!他干吗这样看人家?云卷一时又羞又恼,她负气似的别过脸,硬邦邦地说了句:“那、那我去打电话。”然后就跑去打电话了。

连靖涛看着云卷仿佛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的笑意更深。原来她发现自己今天不舒服了,怪不得刚刚她学习得漫不经心,一双大眼总不时瞄向自己;现在又突然说要吃比萨,还特别强调要吃“外卖”,原来是在担心他。这两个星期的相处下来,他发现云卷敏感贴心却又十分害羞,看来冷漠,其实细腻温柔、处处为人着想,怪不得她这么修理夏侯四兄弟,他们依然疼她得很,这样玲珑羞涩的小娃娃,连他这个外人都忍不住要疼惜。

“你们这里有菲利普考特勒的《市场营销》吗?”夏侯云卷站在厨房门口问。

连靖涛站在流理台前没回头,随口道:“我有,你到我房间去拿吧,就在书架从上数第二层。”

“谢谢……”声音有些欲言又止。

没听到离开的脚步声,反而听到背后一阵细碎声音,连靖涛忍不住转过头,却惊讶地看到餐桌上堆了一包包中药和一个装满绿色液体的玻璃瓶子。他惊讶地看着僵硬地立在餐桌旁的少女身上,不甚明白眼前的状况,“云卷,这……”

夏侯云卷却面无表情地又递上一张写满字的纸,别开微晕淡绯的粉颊,硬邦邦地开口:“中药用来泡脚,绿色精油用来按摩腿和脚。具体的用法都在这上面了。”说完,她不再理人,酷酷地转身离开。

连靖涛擦擦手,撑拐杖走到餐桌旁,小心地坐下,拿起那张纸细看了下,叹息地笑了,都过去那么多天了,真难为她还记得。

夏侯云卷推开房门,这是一间整洁大方、纯男性的房间,家具不多,却充满强烈的屋主人风格,深浅的蓝色使房间在层次中透着股宁静,的确很合连靖涛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雅。她轻轻撇嘴,又一次证明了连靖涛和她那乱七八糟的大哥绝对不是同类人,真不知道他那么爱干净的人怎么能忍受大哥那种毛脚猩猩的性子。

慢踱进来,她不急着先找自己所要的书,反而四处打量。其实,拿书是借口,想进来这里是真,老实说,她最近有个疑问,希望在这里可以找到答案。

两个星期以来,交给哥哥处理的文件,企划越发多也越发难,可是号称“商白”天下第一的哥哥竟然破天荒地照单全收、按时完成。因为她收回来的东西每份企划、每个决策拟定建议都完美得无可挑剔——这可不是她说的,而是拿到公司去后,父亲和他的幕僚团说的。

父亲的幕僚都是商场的老狐狸,能获得他们的点头就已经是难得了,更何况是得到他们一致的赞扬。但是最近她递交上去的每份报告、每个企划、每个处理方案全都令他们对她赞不绝口,甚至啧啧称奇——他们以为这是她做的。其实,那些获得赞赏的全是她交给哥哥去做的。在大哥连续三次按时交出完整的企划之后,她曾怀疑哥哥找到了枪手,于是,她每次取案子的时候,故意先看一下,然后找出自己的疑惑询问他,如果不是他做的,他一定无法回答。可是,大出意料的是,每一次哥哥对她提出的问题皆对答如流!她不得不相信哥哥是终于开窍了,便提起要告诉父亲——这是哥哥的努力,她没有资格吞占。不想却被哥哥蛮横地予以坚定的否决。但没有道理呀!以哥哥的个性,即使因为厌恶商场而不肯回企业去,至少也会为了在父亲面前耀武扬威、看父亲跳脚而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丰功伟绩炫耀给父亲知道啊,谁不知道夏侯家父子五人最爱看对方出糗!

可是这次,大哥却一反常态地坚决不许她告诉父亲这一切,所以直到现在,人人都以为那些漂亮的点子出自她夏侯云卷之手,让她尴尬不已。哥哥强硬的态度再度引起她的怀疑,于是暂时没有对父亲说出来,想先找出答案:是谁做出如此完美的案子呢?因为父亲准备拿她当继承人培养,所以交给她的案子几乎涉及了各个部门,而她拿给夏侯恩的当然也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完成度如此高的东西,除了要通晓各类商业知识、了解不同部门的工作内容、拥有聪明灵敏的脑子,还有格外重要的一点——必须特别了解夏侯集团的内部情况!

从那些案子中提出的东西可以看出,此人十分了解夏侯集团,甚至包括许多归属为机密的消息,这只有一种可能,是大哥告诉他的。但大哥即使再无法无天,也知道随意泄露集团内部消息的严重性,所以除非是特别信得过的朋友,他应该不会轻易吐露;但怪就怪在,她反复调查过滤,哥哥身边三教九流的朋友不少,但能让他如此信任得肯交出集团内部消息甚至机密信息、又商业才华出众的人——至少,她认为能写出这些东西的人却根本没有!难道是她猜测失误?大哥真的转性了?可大哥的诡异行为又说不通。

正当她困扰的时候,昨夜睡前,她靠在床头,看着连靖涛借给她的经管方面的书,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这才突然想起,连靖涛也是学企业管理的!他和哥哥住在一起,哥那人龟毛天下第一,如果不是认定的人,根本不可能进入他的领地,但一旦认定了,就是绝对的生死哥们,所以,能同住,必定表示他们关系好得非同一般,那么,如果大哥告诉连靖涛关于公司的事情就不足为奇了;而平日里,连靖涛虽然温文儒雅、书卷气浓厚,全身上下更没一点儿商人的精侩模样,但他到底是学企管的,还一直念到了研究生,并且听说在企管系还是有名的才子;另外,她还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大哥非常、非常、非常听他的话,几乎到了唯命是从的地步,以大哥那种火爆龙的性子,却在连靖涛面前总温驯得像只小白兔;还有,大哥虽然按时交作业、对她的问题对答如流,却从没在她面前处理过任何公司的文件……

细想下来,疑点太多太多!她不禁懊恼:怎么把他给忘了呢?!

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就会慢慢发芽,她拧起黛眉,侧着颈子开始绞尽脑汁地回想这些日子以来和他们相处时的点滴,尤其关于连靖涛……前面的猜测让她开始起疑,但作为理由毕竟还太薄弱,而且她总觉得还有些什么,小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书页的一角,突然她仿佛大发现地低下头,看着手中那本讲经管的书,她一弹指,对了,就是这个——连靖涛在悄无声息中正引导着她去学习!像手中这本书就是。这是连靖涛推荐她看的,刚好可以解答她目前的许多困惑——可是,她从没对他提起过自己最近在这方面有困难啊;还有,前一次也是,她那时被统计闹得焦头烂额,是他状似不经意地在书店推荐了不少关于统计学的书给她。还有他平日和她的谈话,现在才发现,他竟然每每在她困惑苦恼、无计可施的时候,适当地、巧妙地、不着痕迹地于闲谈中提点着她。她平日从来不主动谈关于公司里见习的事情,而他也从不直接问她,但每次当她回家后细细回味他们的谈话时,总会突然从中发现解决问题的方法——这正是她最近变聪明的原因……那么,他是如何总能及时得知她的困惑呢?一次两次是巧合,但次次都是这样,天下哪里有这么多巧合发生!现在想来,除非他曾接触过那些原本属于她,却因为无力解决而被她强推给大哥的公事。怪不得每次她总会莫名其妙地茅塞顿开,她还曾经沾沾自喜地认为是自己够聪明,现在看来,一切居然是他在做幕后功臣。

真是太失策了!这么明显的事实摆在眼前,她居然都没有发现。

于是,今天,她来这里主要是为了一探究竟……她才不要承认,是因为昨晚收到二哥寄来的药,她今天特地来为他送治腿疼的药的!送药只是顺便,顺便啦!

她随意打量着,房间里最显眼的是倚墙而设、几乎占了整整一面墙的书柜,走近大概浏览一下,她惊讶于他涉猎之广。

跳过书柜,她的目光漫游着,房间里唯一凌乱的大概就是那大大的书桌了,看样子好像是还没来得及整理的样子。

这时,书桌上一堆书本纸张中一个淡灰色档案夹吸引了她的注意,夹子很普通,但夹子中露出一部分的纸上,那曲线图着实眼熟得很。

她猫眼一眯,走过去,小心地抽出来一看,这不是……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笃笃”的拐杖点地声,她赶忙放文件回原位,跑去打开书柜,装作一副找书的样子,这时,连靖涛推门进来,温声问道:“找到了吗?”

“啊,找到了、找到了。”她胡乱地点头,有些手抖地打开书柜门,慌乱中差点撞到自己挺挺的俏鼻,从来没做过这种类似偷摸的行为,她有些心虚,赶忙找到想要的书,她匆匆逃了出来,与他擦肩的瞬间,耳边传来温润的男音“谢谢”。

她脚步一顿,没回头,含糊地“嗯”了一声,就跑了。

连靖涛没立刻追上去,反而深思地看她心虚逃离的背影,好一会儿他转过身,目光转向自己的房间,缓缓扫视,然后停在一点,他慢慢走到书桌前。

有人动过书桌上的东西!他看了看,目光落在灰色档案夹上——终于还是被发现了吗……他微微一笑,轻轻抬头,深幽清瞳若有所思地投向窗外温暖的阳光……夏侯恩,今后我也许帮不了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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