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收到信符之后,秦川就觉得自家老板娘有些奇怪,平时泼辣的性子收敛许多,整个人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值初春,正是踏青的好时节,城郊桃花山上的桃花早就开了,游人如织,白芷打算过了午时便早早关了铺子,带着秦川姐弟俩去桃花山转转,秦川虽说已经十三岁了,却仍然是孩子心性,性子又随自己,生性跳脱顽皮,一听下午要去桃花山,早早的就坐不住了,恨不得日头转的快些再快些,被白芷狠狠地赏了两个板栗才消停点,此时正百无聊赖的蹲在门口,抠着脚丫子。
开了春之后江南雨水就多一些,淅淅沥沥的,也不大,只是细细复疏疏,纵不能多不肯无,下在酒铺外面云水巷的青石板上。
酒铺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秦川抬头一看,是一个四十左右的汉子,青色短衫,麻布裤子,不是什么好料子,整个人收拾的倒是干净利落,一路行来,在石板的青苔上留下浅浅的印子,长相普通,额头上一条疤痕眉心延伸出来,月牙一般将右面的眉毛分成两半,汉子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骨应该是竹制的,碧油油的,煞是喜人,伞面素净,与汉子极为不搭的是,伞面上画着一支梅花。
“呦,大爷,来喝酒?”秦川迎上去,顺便往店里吼了一嗓子“老板娘,来客人啦。”
中年汉子似在想事情,没料到秦川会迎上去来这一嗓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迷茫的看着秦川。
“嘶——”秦川暗自一惊,刚离得远没看真切,走近了才看清,汉子左眼的瞳仁黑的发亮,但是右眼却全是眼白,被劈断眉毛的时候应该是伤到了眼睛,整个人显得有些呆滞。
“来啦来啦,吼什么?”白芷一脸不耐烦的从后院走出来,“谁呀?”
秦川赶紧后退几步,退到店里,小声嘀咕:“奶奶的,吓死老子了。”
白芷没听见秦川的碎碎念,走到门口,看到汉子,步子一滞,身子却猛地一颤。“你是?”
汉子此时才回过神来,盯着白芷,沙哑嗓音喃喃道”十。。。十三娘?“
白芷却像受了什么刺激,一个趔趄,猛地倒退几步,顾不得还没站稳,跳起来往铺子里就要关门。汉子上前两步,正好扶在门板上,白芷虽然力气相较寻常女子大些,但是毕竟是女子,一时之间门竟然纹丝不动。
“放手”白芷喊了一声,有点破音,眼睛里充满血丝,“给老娘滚!”
汉子也不着恼,只是呆呆的看着白芷,手上的力气却丝毫不减。
白芷眼见门被扶住关不上,竟也似呆了,只呆呆地盯着汉子。
两人僵持良久,白芷干脆不跟门板较劲,一巴掌扇过去,“啪”的一声,在汉子脸上留下个红红的印子,汉子只是抓住了白芷的手,盯着白芷,眼神温柔,仍是不言不语。
白芷终于支撑不住,坐在地上,双手颤抖地捂着脸,眼泪顺着指缝啪嗒啪嗒的流下来。
——————————————
雨花巷。
永安坊左近共六条巷子,但是土地公庙却只有这一个,庙里并排供奉着永安坊土地公和云水溪的河神娘娘。土地公不是什么正神,云水溪也不是什么大渎祠庙,河神娘娘不怎么灵验的,平时香火倒也不多,香油钱更少。土地公庙里的庙祝姓黄,据说已经八十余岁,在这小庙里已经待了六十余年,平时里紧巴巴的指着善男信女们捐点香油钱过着。
天上阴沉沉的,还是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天气不好,平时人就少的庙里就更没有人来,此时庙祝在小庙门内,懒洋洋的躺在竹椅上,牙齿全掉光了,说话也含含糊糊的,嘴里嘟嘟囔囔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白芷在前面撑着伞,秦川手里拎着几个盒子,一脸不情愿的跟在白芷后面。
说来也怪,自从疤脸汉子来了酒铺之后,白芷脾气真真是越来越好了。疤脸汉子住了不过三两天时间,跟秦川说了不过两句话,自称是白老七,让秦川喊他七叔。倒是经常在白芷房子里嘀嘀咕咕的,搞得秦川以为这位是自己那位“自小失散”的亲爹来着,不过看这汉子的脾气,秦川心里就知道,自己指定不是这位“亲生的”。
土地公庙离着秦氏酒铺本就不远,沿着云水溪,出了白石巷,再绕路到永安巷主街,过了永安巷主街,就到了雨花巷。
“老黄,老黄,我和我们老板娘过来看你啦。”离着老远,就听秦川嚷嚷。
庙祝睁了睁眼,抬了抬满是褶子的手,示意白芷和秦川随便坐。
秦川弯下身子,探头探脑,一脸的坏笑:“老黄,老黄,听你念叨什么红杉绿衫任你穿,这是咋啦?终于把永安巷做糕点的李婆婆拿下啦?我就说嘛,从李婆婆那里买糕点的时候,说是来你这,李婆婆眼睛都直了,还特意多给了两块云片糕,你说也老大不小了,整天又守着这小庙,这心里是咋想的?我可看李婆婆好几次不是初一十五的就往你们这土地庙里来,一来就是一天半天的,做了啥咱也不知道,晚上回不回家我也没盯着,可以的可以的,好看的好看的。。。”
还没等说完,冷不丁从后面被踢了一脚,秦川一时收不住脚,向前摔了个狗啃泥,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香灰,转眼间就跑到庙后面的桃花林子摘桃花,赶黄雀去了。
“想好了?真准备回去?”庙祝此时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嗯”白芷低着眉头,闷闷的“家里来信了,说是情况有变,让尽快回去。”
“哦,那你还来干什么”庙祝面无表情,屈指弹了弹手指上落下的香灰。“我这里庙小,可挨不住你们大族前来挑衅,来了我也护不住谁的。”
“黄老,当时我来到这秣陵城,就是为了秦川这病,幸而从您这里求得了《白石经》,这才吊住性命”白芷继续低着头,揉着衣角“现在秦川的病大好了,家里又让尽快回去,这于情于理,我们临走前都该跟您说一声。”
“嗯,知道了。”庙祝微微睁了睁眼,指了指庙门,截住了白芷的话头,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白芷瞬间红了眼眶,似乎说了句什么,小庙外面一阵涟漪闪动,瞬间归于平静。
——————————————
土地庙后面的桃花林子,是永安坊附近开的最好的,惊蛰一过,就已经陆陆续续的开了,小雨淅沥这几天,虽然很多桃花都被风雨吹到地上,树上仍然一簇一簇的。
林子里的黄雀儿倒是不多,雨天水气重,雀儿毛湿了,飞不动,有巢的都回去避雨了,剩下的一溜儿的蹲在枝头上。
秦川出来了土地庙就直奔桃花林子来,老黄是个闷嘴儿葫芦,三脚踢不出个屁来,土地庙也是小地方,平时没人来的,不过这桃花林子却是个好去处。
秦川摘了一枝桃花,放在鼻子上嗅了嗅,是上好的桃花,正适合做桃花酿。
桃花酿是秦氏酒铺的招牌酒水,每年春天之后才有的,只有一季,上好的桃花花苞,只取东南方向的枝条,取瓣,去蕊,经过白芷用秘法处理之后,封上足足两个月,中间不能见光,待桃花瓣都融在了酒水里,才是正经的桃花酿。
秦川正摘得起劲,冷不丁脑袋上被砸了一下,等到看清,却见桃花枝上站着个小人儿,粉裙,扎着两个冲天鬏,一脸严肃,却让人觉得煞是可爱。初时见到这小人儿秦川觉得很是惊讶,此时眼珠子一转,瞬间明白这应该是一只桃花精魅。
天地之间有清阳之气,各族叫法不一,什么灵气,清气等等,都是指的这清阳之气,乃是天地初分之时所孕育,清轻者上浮,浊重者下坠,清阳之气乃是各族修炼的根本之一,精魅是清阳之气长时间聚拢在某处,经过至少百年的浸润,产生的一种异变,但是精魅大多不入品级且武力极低,只是有诸多神奇之处,是许多修士的心头好,老黄手里有那部《白石经》,应该是修士,具体啥境界秦川不知道,反正高不了就是了,要不然还来这小小土地庙做庙祝?所以这小家伙肯定不是老黄的,老黄估计都不知道这里有只小精魅。
“小家伙,你叫啥?”秦川冲小家伙笑眯眯的,伸手就要去抓:“要不要跟哥哥回家,哥哥家里有上等的桃花酿嘞”
小家伙怒气冲冲的瞪着秦川,小脸鼓鼓的,对着秦川刚在折断的桃花枝指指点点,一脸的愤慨。
秦川不管,哈哈笑着揣着怀里的桃花枝就跑,小家伙急了,跳下树来,“噗”的一声遁入土中。秦川正跑的起劲,猛地觉得脚下被拽了一下,“砰”的一声,又是一个狗啃泥,怀里的桃花枝掉出来,花瓣撒了一地。秦川回头,却见小家伙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从土里探出脑袋来,做着鬼脸。
这变化可让秦川吃惊不小,土遁是草木精魅大多数都会的招数,但是无需持咒就直接土遁,这就很不正常了,况且这小家伙的土遁速度,着实快了些。
“红雨,好了”
还不待秦川有下一步动作,秦川听到老黄的声音,却见老黄站在不远处,白芷走在前面,似乎两人说完话,正在出来。
秦川顿时忘了疼,一蹦三跳,路上稍微有点滑,“啪叽”一声,又是一身泥。
白芷翻了个白眼,一脸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