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仲春,午夜。
从杂乱无章的影像中醒来,王泽伟仍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却再睡不着了。
黢黑的地下室透着阴冷,该死的房间也不隔音,一高一低的呼噜声,哒哒的高跟鞋声,隔壁房间噼里啪啦的麻将声,此起彼伏。
不知谁又在洗漱,任由自来水哗哗的流。
“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在干什么?”趁着半醒半梦的朦胧,失落像趁虚而入的幽灵,踩踏着王泽伟的胸口。
这种感觉非常不舒服,王泽伟使劲眨眨眼,想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
“水不要钱呀?月底交不上房租,就给我滚蛋!”
河东狮吼骤然传来,世界瞬间安静,连呼噜声都戛然而止。
女房东的吼声也精准狙击了王泽伟此时最脆弱的神经,困倦消失了,失落却更加强烈,还带着苦闷的自嘲:“靠,真没钱交房租了!”
怎么会这样?王泽伟又纳闷地想着。
是自己努力不够,还是走出了方向?
想想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从未有过的迷乱像决口的洪水,滔滔而来,快要淹没了头顶。
王泽伟摸索着找到烟和打火机,啪地点着,狠狠抽了一口。
劣质香烟带着苦涩味道,浓烈的辛辣又猛然撞击了咽喉,呛得王泽伟连咳嗽三声,差点没流出眼泪。
缓口气,又抽了两口。
本想让让繁乱复杂的心绪平静下来,反而越抽越烦乱,越抽也越迷离。
到最后,他就像散落在敌后的新兵,手里拿着指北针,却找不到前进方向,只剩下寸步难行的茫然。
麻将声复又传来,还有女房东灿烂的笑声:“咯咯,终于赢了一把。”
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悠闲有人四处走,欢喜的人悠闲着喜悠悠,发愁的人四处走时愁白头——
小时姥姥自编自唱的儿歌,现在竟然成为现时的写照,王泽伟蜷起身子,在黑暗中抱住头,真想与世界隔离开来。
他不想当现实的逃兵,只是想冷静一会,哪怕两分钟也好。
尖锐的刺痛像电击般传来,是烟头烫着了手。
将烟头甩在地上,晃晃手指,仍火辣辣的疼,王泽伟又气又恼地瞪大眼睛:“什么玩意,这他么也太囧了?”
嗯,现实就是他么的这么囧。
四个月前,他从部队转业,满怀信心来到滨海,开始推销瓷砖。
在城里城外的工地、装修公司奔波了两个月,一片瓷砖没卖出去。即便租住最便宜的地下室,银行卡也将直面干涸的困境。
为了修正只出不入的状态,继续在这座城市呆下去,王泽伟应聘当了保安。
时间一晃,又是俩月。下半夜上班,白天跑业务,看尽质疑、冷漠、白眼,甚至是嘲讽,为伊消得人憔悴,但也没有看到一丝的灯火阑珊,只挣着每月六百块钱工资。
别人生龙活虎,如鱼得水,自己匆匆忙忙,却不得开张,王泽伟迷惑又不解,有时恨不得挥拳跟自己打一架。
前几天保安队的小同事说,做生意就是请客送礼聚拢人脉,碰巧的是,王泽伟联系到城建局的程建国,原来老一团的战友。
终于有了一线生机,王泽伟决定实施最后的冲锋。
上午,王伟泽去银行将最后的八百块整钱取出来,找到一家高档烟酒店,花四百八十块钱买两瓶茅台,来到一家上好的海鲜酒楼,给程建国打了电话。
程建国匆忙赶来,魁梧的身躯站在王泽伟面前。
喊一声老班长,积压在王泽伟心中数个月的情感立即爆发,竟然忘了瓷砖,钱也变成王八蛋。
王泽伟只是大杯喝酒。
不到半小时,两瓶茅台行将喝完,王泽伟有些恍惚了,他借口上卫生间,悄悄去付账。
看着漂亮的收银员,王泽伟才知道只看了前面的菜价,没看到后面附加的开酒费和服务费,差点让他有了付不起账的尴尬。
将剩下的十二块钱现金揣进衣兜,回到饭桌,程建国拍着他的胳膊:“泽伟啊,刚离开部队,谁都不适应,尤其见不得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我转业十多年了,有时候还想回去,单纯并快乐——”
王泽伟觉得程建国说的对极了,更是把瓷砖的事抛在了脑后。
他端起酒杯,又一口喝光。
之后的时间开始跳跃,最后的记忆是恍惚着回到地下室的房间,至于中间生了什么,没有了一丝印象,就像这四个月的时间,只留下一片干净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