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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神秘大风

弗兰克·威廉姆斯(Frank Williams)先生是萨克拉门托县一位自学成才的大建筑师,时至今日,他已经在那里修建了两千多所房屋。他想带我去几个地方瞧瞧那些漂亮的住宅,这其中包括一个位于老矿区的城镇草谷(Grass Valley)、他小时候曾与马车夫一起玩耍的赫希曼金矿(Hirschman's Diggins)以及他七十年前出生的地方内华达城。鲍勃·莫里斯驾车载着我们。途中,弗兰克滔滔不绝地跟我讲述他怎样在十三岁时到俄勒冈工作,然后又在十七岁时到内华达的金矿干活儿。后来他来到迪恩建筑公司(Dean&Dean)为一位了不起的工匠查尔斯·迪恩工作,并努力学习,将自己训练成一名建筑师,为人们修建房屋。他过去曾同时修建十到十五所房屋。在到内华达城看过若干漂亮迷人的新英格兰风格小房子后,我为它们的独树一帜感到惊奇,想知道它们是如何在这样一个偏远城市修建起来的、为什么旧金山的新英格兰式房屋这么少——而大多数淘金者都是从东部来的。弗兰克解释说,在“淘金热”时代,其实很少有人在旧金山长期停留,而等到他们赚到钱,这里廉价的劳动力和温和的气候就鼓励他们从新英格兰运来材料,按照他们所了解的老家的风格修建房屋。旧金山寒冷的天气对他们大多数人来说都不太适合。此外,旧金山陡峭的山坡和狭窄的地块也不允许他们修建大型房屋。“从建筑学的角度讲,”弗兰克继续说道,“旧金山从未因漂亮的房屋而闻名。但它一直是个研究建筑方式的迷人城市。”一有机会,他就喜欢在这座城市游荡。在19世纪50年代,所有维多利亚风格的住宅——主要位于诺布山上——都是由一些大富之家修建的,他们有的是钱,却不知道该怎样修建房屋,于是这些住宅全都具有严格的英国风格,因为这就是当时流行的格调。接着,在1906年的大火和地震后,这里又修建起地中海式样的住宅和庭院住所。后来“拼图时代”(jigsaw era)到了,这里不再有大富之家,而是出现很多中上层阶级,他们有钱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修建房屋了。这开启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从此以后便丰富了旧金山的建筑活动。渐渐地,加州所特有的加利福尼亚风格得以产生,很多受日本风格影响的房屋将这种技术上的简化形式与装饰结合起来。劳动力、建材的改变、交通和电力的作用全都促成了建筑风格的变化。流畅的线条、匀称的比例、和谐的配色、光线和空气全都成为建筑设计所考虑的因素。在旧金山,优美风景的窗户设计比大多数地方都更受重视。“修建一所房屋,”弗兰克笑容可掬地说,“是生活中最伟大的冒险之一。我不会忘记自己修建的任何一所房屋。”

我尽管没有学过建筑学,但对弗兰克讲到的所有旧金山房屋都感兴趣。在我看来,它们包含的建筑风格多得令人眼花缭乱:摩尔式、西班牙式、英式、意式、法式城堡、罗马式、穆斯林式、日式、超现代式和仿中国式。或许再没有其他世界大都市聚集了如此多风格各异的房屋。位于哥伦布大道与太平洋大道之间的哨兵大楼(Sentinel Building)如今被称为“哥伦布塔”,它作为一个过去时代的象征而鹤立鸡群。它还会继续耸立多久?在我看来,空间是旧金山最主要的建筑问题,修建数百栋相似住所的现代建筑方式正在这座大城市四处蔓延。不过,我经常在非常小的地块上发现一些独具创意的房屋,局促地位于一些山坡的犄角里。有好多次,当我搭乘小汽车旅行时,我们似乎来到了路的尽头,不过拐过一道弯,却不期然地来到一个温暖舒适的小地方,就像隐修院一样。有一次,我们驱车进入路边一个车库,里面的一扇门打开了,女主人迎了出来,邀请我们随她走下台阶。在第一层的底部,我们拐了个弯,又跟着走下几步台阶,然后进入起居室,它其实位于车库下面很远的地方。在这座山丘的下面部分能够看到更美的风景,于是起居室便被修建在了下面,而汽车却不得不停在上面!我觉得旧金山的邮差应该比其他城市的工资更高,因为他们送信时需要如此高超的技巧。所有旧金山的房屋似乎都无意识地模仿了中国梯田的布局——在那些山坡上,每一寸土地都种着庄稼。我意识到旧金山的建筑师跟中国那些不浪费一寸土地的农夫拥有类似的看法,不禁哑然失笑。

自然,修建在山坡上的房屋拥有视野开阔的巨大优势。在我进入一所旧金山住宅后,男女主人都要向我展示一样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窗外的美丽风景。大多数依山而建的房屋都会构成巨型楼梯般的布局,仿佛是为巨人格列佛在小人国旧金山拾级而上准备的。到了圣诞节,忙碌的圣诞老人在这里肯定能够更轻松地完成自己的任务,因为他可以从俄罗斯山顶上的第一座房子开始往烟囱里丢礼物,然后逐级而下,同时将礼物丢进各家各户的烟囱里!

有这么多山丘保护这座城市,让它避免受到从太平洋刮来的大风破坏,实乃一大幸事。依照我的判断,寒冷的雾气似乎停驻在旧金山要塞公园(Presidio)和双子峰周围。在市场街上有更充足的阳光,我听说,从传教士街(Mission Street)外通往海湾的一带全年都更暖和,甚至夏季也是如此。不过,除了双子峰,这里并没有乡下那样的山丘,因为所有小山都从上到下布满道路与建筑。或许我最好把旧金山的道路描述成“陆地大浪”,堪与外海的大浪相比。坐在朋友的小汽车里,我总感觉如同置身于一艘小船上,在海上的浪涛中上下颠簸,直到汽车碰到红灯,被迫停下。

从远处看,双子峰颇有欺骗性。从地理学上说,它们是周围一带的最高点,视野开阔。但我们能从上面看到四周的一切吗?根据我的经验,那是看不到的。在我于1953年2月抵达旧金山的第一天,鲍勃和塞尔玛·莫里斯就驱车带着陈石湘和我到那里鸟瞰旧金山。浓浓的海雾盘绕下方,我们只能看到部分城市。当我请求下车看看时,我必须顶着风奋力推开车门。石湘陪着我登上其中一座山峰,而鲍勃和塞尔玛则留在车上。刚设法在山尖上站稳脚跟一小会儿,我们俩就被大风刮得踉踉跄跄。肯定也有能够在上面站立的日子,不过没有一个朋友鼓励我那么做。

双子峰是一座大山仅存的山顶。为了在山的四周修建螺旋形的公路,在阶地上修建房屋,整座山都被有计划地从山脚往上切掉了。除了一大块辟为市政公园的开放空间,山顶上并没有多少有趣的景致,不过朋友们带我去山上的时候,那里几乎没人。我记得自己曾在爱尔兰的都柏林外攀登豪斯山(Hill of Howth),被风吹得痛痛快快,并且在我的书《都柏林画记》里记录了那次愉快的旅行。光秃秃的豪斯山是一个高高的半岛状山丘,从陆地直接伸入爱尔兰海,无遮无挡地迎接着所有海风的吹袭。都柏林有一句俗谚:“如果得了感冒,那就到豪斯山去吹吹风。”我认为,即使没得感冒,没有动机,我也愿意回到那里去。风——除非是破坏性的龙卷风——令人振奋。它带给人欢笑,不仅仅是因为它用无形的手指戏谑地掀起你的衣服。有时我渴望到双子峰上吹吹风。有一天,我和鲁道夫·谢弗(Rudolph Schaeffer)待在他位于玛丽玻萨街(Mariposa Street)顶端那块岩石上的设计学校里,猛然发现窗外的双子峰无影无踪了——它们已经被大雾遮蔽。早餐后,我问鲁道夫能否开车带我到山顶上去,但他犹豫不决,因为他知道在那上面什么都看不到。后来,他还是以惯常的友好方式答应了我的要求,驱车上山。到达上面的双子峰大道时,鲁道夫把车开得很慢,几乎是挨着一堵矮墙一步一挪,每次都只能看见墙的一小部分。尽管我们的车身差不多紧贴着它,围墙却显得非常遥远,因为大量的微粒聚集起来,如同帷幕,让它粗犷的线条变得柔和,在它和我们之间创造出距离感。围墙之外,我一无所见。浓浓的白雾盘踞在整座山上,从山顶到山脚,将双峰包裹起来,然后蔓延到我们所在的位置,又继续向下蔓延到海湾幽深的海水上,铺天盖地,无边无际。我们的汽车似乎飘浮在大地上方的空中。四周再没有别的车辆,因为其他车主都没有我这样疯狂的朋友。鲁道夫坐在驾驶座上,双目透过眼镜的黑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前方,一声不吭,似乎很享受这种平静。偶尔,我们会相视而笑,耳际只有“嗒嗒”的引擎声。有时,铺天盖地的大雾后面会传来一声几乎听不到的微微叹息。只有在那气息迎面吹来,喷到侧面的车窗上时,我才能够察觉到。那是在我们周围吹袭的山风或海风。侧面的车窗不时发出急促的咔嗒声,下方远处,一只孤零零的海鸥发出不知所措的微弱叫声,迟疑不定地穿过湿漉漉的空气,传入我的耳朵。它是否在提醒我们有它与我们做伴?一切都笼罩在荒诞、迷人的神秘气氛之中。

我建议下车待一会儿,鲁道夫欣然应允。外面刮着风,但成团的白色颗粒物并没有飞快地席卷而过或横冲直撞,而是像旋转木马那样彼此推挤。它们似乎一直待在自己的位置上,但又一直在旋转、翻滚、移动。偶尔会有一团雾气略微飘动,露出一簇簇模糊的物体,同时另一团雾气却变得更加浓稠了。接着这一幅幅帷幕又变得波涛汹涌、彼此交织,恢复先前不可渗透的朦胧。这纷乱的雾霾似乎永远不会消散。

在下面的山谷里,当天空中的雾气散尽后,我经常好奇地观察各种奇形怪状的云,它们有时像头熊,有时像狮子,有时甚至像一条中国龙,这是一种史前时代的巨型怪物。最近这些年,我作过远距离的空中旅行,飞机总是高高地飞在云层之上,从上面看,云的形状更有趣、迷人。我还对那次从纽约飞往安提瓜(Antigua)然后继续飞往加勒比海的巴巴多斯(Barbados)的旅行记忆犹新,从飞机上看到有的云就像高耸的城堡,蔚为壮观,跟罗马圣彼得大教堂以及法国和西班牙的所有辉煌城堡都颇为相似;有的看起来很像英国索尔兹伯里大教堂(Salisbury Cathedral)的尖塔;还有一团让人想到伊斯坦布尔的蓝色清真寺(Blue Mosque);另外一团则像索姆纳特(Somnath)那座著名的印度寺庙;甚至还有几条高高的柱状云,如同纽约的摩天大楼;但在我看来,它们没有一个像京都的神道教寺庙或北京的皇宫。科学家或许会解释说,云往往会向上升高,而非向侧面扩展成片或成层,如同中式或日式建筑卷曲的屋顶。除此之外,我觉得在辞国经年之后自己的观念也有所改变,这反过来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的眼界。

此刻我实际上身在笼罩双子峰的云团之中,我意识到,虽然从底下和上面看,云都像是壮观、平静的建筑,但那一团团白色的微粒其实在不断运动。移步换景,我对千变万化的大自然迷惑不已。在我对“现实”或“非现实”的个人反应中,“我”或者说“我的眼睛”发挥了关键作用。我能截然地区分“真实”与“虚幻”吗?

事实上,当我在双子峰上被云雾吞没时,有些东西看起来“亦真亦幻”。那一团水蒸气的后面有些光亮,使得蒸汽中的微粒飘飘悠悠,但又更加神秘了。太阳就在后面。渐渐地,部分云雾游移、飘走,留下一个更加明亮的空隙,直到最后只剩下一层稀薄如纱的轻霭。一道巨大的阳光从上面流注下来,照亮一簇白色的房子,仿佛它是某个住房项目的缩微模型,用银子做成,优雅地摆在距联合广场(Union Square)不远的梅西百货大楼(Macy)橱窗里展出。它们看起来如此虚幻,但又是真的!顷刻之间,这些房屋仿佛在空中飘浮起来,而那一团团环绕它们的微粒不断移动,模糊了我的视线。那一簇房屋是飘浮在雾气中吗?那一刻,我站在彼处,望着这不同寻常的风景,恍如梦中,然后我叫鲁道夫下车来。“这里有海市蜃楼!”我说。不过,等他来到我旁边时,那一簇房屋已经看不见了。海市蜃楼仅仅出现了一瞬间,接着我们复又被方才那一团仿佛密不透风的浓雾吞没了。

现在,我们又像以前那样缓缓地驾车前行。当车子穿过这铺天盖地的大雾时,很多白色的微粒从车窗旁流过,轻轻地敲击着玻璃,似乎在安慰我。我以前从未见过海市蜃楼,不过很多中国古书对它都有记载。汉朝(公元前202年—公元220年)的史书《汉书》声称,某种名叫“蜃”的海蛇呼出的蒸汽会在空中形成亭台楼阁。我在云层之上看到的那些高耸的城堡很可能就是一条古老的中国海蛇所喷出的气息。另一部古书《博物志》说,在春夏之交的山东省滕州府——它濒临中国的东海,三面环水——海面上方有时会出现一座海市,可以看到城墙和一个熙熙攘攘的市场,这就是所谓的“海市蜃楼”。据说,宋朝大诗人苏东坡(1036—1101)曾担任山东省地方官,在离任返回首都时,他为自己在任时未能看到海市蜃楼而深感遗憾。据记载,他随后到龙王庙烧香,终于在第二天早上看到了海市。《牛津英语词典》把“mirage”解释为在特定空气条件下形成的幻影,例如沙漠中的一个湖泊,或者空中的城市、树木。如此说来,海市蜃楼在东西方世界都是存在的,以前在欧洲和美洲也有人见过。它看似“真实”,其实只是幻象。我刚才看到的是海市蜃楼,是不真实的东西,但对我来说它又那么真切。这是多么令人迷惑又神秘莫测啊!

突然,大雾之中出现一个亮点,直直地照射着鲁道夫那一侧的车窗玻璃,以至于他不得不拉下那里的遮光帘。我们立刻看见又一道巨大的光束照亮了一丛显然飘浮于空中的树木。“那是苏特罗森林(Sutro Forest)。”鲁道夫说。须臾之间,另一道光束照亮了更多缩微模型似的房屋,就跟我刚刚看见的那些一样。或许有一道巨大的光束四处移动,向我们接二连三地展示风景如画的海市蜃楼。每一个都是真实的,但却是作为海市蜃楼展现在我眼前。在高高的双子峰上看到旧金山市虚幻如海市蜃楼的真实景象,我感到如痴如醉。

正当我陷入沉思时,我们的汽车再次启动。鲁道夫就像刚才一样小心翼翼,沉默不语。在我脑海中,我一直在为是否接受一项挑战而挣扎——这是我以前从未遭遇的真正挑战。我在考虑怎样用我的毛笔描绘旧金山这种虚幻如海市蜃楼的真实景象。我从口袋里掏出铅笔,在一本小小的便笺簿上画出几个粗略的记号,决定大胆尝试一次。

我们已经在双子峰上待了好一阵子。但在我们掉转车头下山之前,两座山峰都没有露出自己的面孔。鲁道夫想让我看看他来到旧金山的头十二年居住的房子,那是不下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如今这座城市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他住过的那所房子仍在那里。下山时,风越刮越猛。那一团团白色颗粒翻滚得愈加狂乱了。接着,我们面前的雾霭逐渐变薄,屋舍、树木以及蜿蜒如响尾蛇般的道路全都露了出来,不过依旧朦朦胧胧,而远处的树木建筑也依旧笼罩在薄纱般的雾气中。这次眼前的一切不再是海市蜃楼,我们已经来到山脚了。

峰回路转,鲁道夫指着山坡上面对苏特罗森林的一座三层住宅,告诉我说,多年前,他称这所房子为“瑞士城堡”,而且他至今仍然这么叫它。我们驱车靠近,细细观看,不过我们不能进去搅扰里面的住户。从外表上,鲁道夫看不出它有任何变化。他告诉我说,在1917年或更早的时候,他曾拥有这座房子。当时据说里面闹鬼,有位女士在尤里卡(Eureka)附近的加州海岸遭遇船难,她的幽灵会来到她住过的这所房子,因此这里多年都无人租住。鲁道夫搬进来时还不知道这件事。虽然一个人住在里面,但他身体强壮,年轻气盛。有天夜里,他在房子里听见一种怪怪的声音,就像有人上下楼时衣服拂过楼梯和墙壁的窸窸窣窣声。尽管他胆子很大,但听到这声音不断传来,他心里还是有点发毛。他醒着躺在床上,不知道该怎么办。过了一会儿,他鼓起勇气,从床上爬起来,出去查看一番。夜深人静,附近几乎没有其他房屋,也看不到任何灯光。屋外大雨滂沱,风刮过一扇破损的窗户,不时“咔嗒”作响。房子周围,雨水不断从桉树上滴落。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肯定是风雨拍打树叶造成的——听起来虽然神秘,却又那么真实。他重新回到床上,但依然无法入睡。他也说不清为什么。第二天早上,他找到一个装满照片的箱子,属于以前的房主,她是一个经营婚介所的女士。其中一张照片拍的是某位“苏西”,据说可能就是那个在海里淹死的可怜女人,于是他把她称为“瑞士的苏西”,也把这所房子称为“瑞士城堡”。除此之外他对她以及导致她死亡的船难就一无所知了。但房子周围那些长长的桉树枝夜晚一直发出“嘶嘶”的声音,雨从桉树叶间滴落时发出令人不安的“沙沙”声也并不罕见。时至今日,鲁道夫仍然拿不准“瑞士的苏西”是否真的存在、她的幽灵是否在夜里来到这所房子。这仍然是一个未解之谜。

“你肯定是第一个住在旧金山第一所鬼屋的人。”我开玩笑说。我不时地听说鲁道夫已经积累了好多个“第一”。他被视为那场大火后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一批先驱之一。他是这里第一个开办设计学校的人,是第一个通过逐步建立起一家东西方美术馆(East-West Art Gallery)而激发大众对东方艺术产生兴趣的人,是第一个在美国学校里创设色彩课的人,是多年来第一个将桌布和大门染和刷上鲜艳色彩的人。他也是第一个——在1930年前后——教授插花课程的人。如今所有这一切都已变得稀松平常。把我送到我住的地方后,他面带微笑,与我挥手道别。

在那天上午到双子峰顶上痛痛快快吹过那场神秘的风接着又造访“瑞士城堡”之后,“真实”与“虚幻”一直萦绕在我脑际,挥之不去。我们都知道鬼魂和海市蜃楼是虚幻的东西,但谈论起来又仿佛它们都是真实的。我现在已经可以说真真切切地遇到过它们,但我觉得它们都很虚幻。生活需要这两个因素彼此交织混合:纯粹真实的生活会时不时地带来恼怒。感到恼怒时,我希望自己能够登上双子峰吹吹风。

想到旧金山早年的鬼故事,我回忆起自己曾发现波士顿早年的幽灵与巫师都不是印第安原住民,而是随着清教徒远渡大西洋而来的——这在我的《波士顿画记》中已有描述。如今,我又颇有兴味地发现早年在旧金山兴风作浪的鬼魂或幽灵同样并非加利福尼亚本地的印第安人。有趣的是,其中一个鬼魂还是夏威夷人。从没有人质疑他是如何在这里出现的。他在一所房子里现身,更确切地说,那是一座拥有多面山形墙的瑞士别墅,位于俄罗斯山的西侧,如今已不复存在。那时,住在别墅里的是一位J.P.曼罗(J.P.Manrow)上校,他是个英国人,1856年曾为旧金山保安委员会服务。其间有一个叫詹姆斯·金·威廉(James King of William)的人在城里被杀。几个月后,曼罗上校报告说他的房子里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事情。桌子会无缘无故地翻掉,有时会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怪怪的声音。他的两个朋友——科幻小说作家威廉·H.罗德斯(William H.Rhodes)和采矿工程师阿尔马林·B.保罗(Almarin B.Paul)——不信邪,于1856年9月19日受邀到他的房子去亲眼见证这种怪事。他们一共六个人——罗德斯、保罗、上校夫妇以及上校夫人的姐姐和外甥女——手拉手围坐在一起。突然之间,四周传来敲门声,门铃疯狂地响个不停。一张桌子倾斜过来,在半空中旋转,一本本书从书架上跳下来,沙发垫四处乱飘。他们六个人差不多同时被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敲了一下脑袋,又被踢了一脚。然后一本书跳着越过房间,击中三位女士中的一位。保罗捡起书来,把它放到桌上。书自动翻开了,在被合上之后又再度翻开。后来,上校设法与那个鬼魂说了几句话,后者坚称自己是詹姆斯·金·威廉的鬼魂。经过反复盘问,它后来承认自己是夏威夷土著巫婆卡皮塔娜(Capitana)的幽灵。接着他们要求它以更容易辨别的方式显灵。窗外的一丛灌木立刻剧烈地摇摆起来,一个身影瞬间出现,又很快消失。须臾之后,另一个满脸凶相、态度可憎的身影几乎把他们全都吓死,只有保罗除外,他看见它进入房子,在墙壁上消失了。他们要求鬼魂更友好一些,然后每个人都感觉一双温柔的手拍拍自己的面颊,安抚自己。这样的情形接连出现了三个晚上,罗德斯和保罗全都在场,他们发誓说这一切都是真的,绝无造假。曼罗一家被这个卡皮塔娜继续纠缠了好几个月;有时它会乱扔东西,有时又会开心地游戏。它从未对房子里的任何人造成身体上的伤害。多年过去了,根据那位科幻小说作家和采矿工程师的证词,卡皮塔娜的存在变得真实可信。在那座瑞士别墅消失后,卡皮塔娜回到夏威夷去了吗?如若不然,它现在身在何处?

显然鬼魂四处旅行时无须付钱,不管是迢迢远途还是高山大海都不会对它们构成阻碍。例如,据传说,1899年的1月,出生于旧金山的演员兼制作人戴维·贝拉斯科(David Belasco)在纽约的加里克剧院(Garrick Theater)推出《扎拉》(Zara),经过两个晚上令人精疲力竭的演出后,他躺在床上,看见自己的母亲来到床边,用家人熟悉的爱称叫他,告诉他不要悲伤,因为她很幸福。第二天早上,他接到一封电报,得知他的母亲在他们位于旧金山路界(Slot)南边(其实是在市场街的南边)的老屋去世,恰好就在头天晚上她在他床前出现那一刻。显然,他的母亲作为鬼魂可快速旅行,甚至远比一架喷气式飞机快得多。贝拉斯科说,年轻时,他造访过自己听说的所有谋杀现场——这种地方很多……他还知道19世纪80年代旧金山所有臭名昭著的地方和危险的地方。只有他的母亲理解他,因为她尽管为他担忧,却知道他对生命充满好奇,想目睹一切。他在职业上的成功或许就归功于此。但若是没有那个善解人意的母亲,他或许会在自己年轻时的冒险与漫游中遭遇一些困难。母亲对孩子的关心是人性本善最真诚的表现之一。贝拉斯科夫人甚至在升入天堂之前,也必须给儿子带去爱的遗言。

与鬼魂交谈和鬼屋似乎主要发生在旧大陆,就美国而言,至少也是属于新英格兰地区。没有人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这座黄金之城,至少我在首次造访旧金山之前是这么认为的,不过现在我了解得更多了。就在最近,当我到伯克利的一位朋友家赴宴时,加州大学的经济学教授李卓敏(C.M.Li)博士坚持要跟我们讲述一件发生在他朋友宅子里的事情。那所宅子位于弗吉尼亚大道(Virginia Avenue),他的朋友搬进去后过了一段时间才发现里面闹鬼。房主夫妇都是科学家,他们对这种谣言不以为然,但他们也承认时不时地会在深更半夜听到奇怪的声音。不仅如此,女主人还偶然注意到,当自己三个女儿中最小的一个在花园里的一棵树下开心地玩耍时,她一边笑着一边说话。一开始她没太在意,因为她觉得女儿独自玩得这么开心是好事。渐渐地,她的想法开始改变,因为她觉得女儿是在与别的什么人一起玩。这种情况反复发生,他们开始询问小女儿。有时小女孩会给出明确的答案,有时又含糊其词,不过他们确信她是在跟一个他们看不见的人玩耍。最终他们决定搬家。

我经常思索幽灵鬼怪与海市蜃楼的虚幻性,以及“造化”世界与来世的神秘现象,但那天在双子峰上的经历却对我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影响。我在那两座山丘之上体验到的神秘之风让我写下这样的诗句:

自幼即闻海上市,欲观海市总无从。

而今来到双峰顶,顿觉天都路可通。

车声证未离人境,浓雾追随如御风。

时暗时明多戏谑,亦升亦降任西东。

忽尔阳光争我视,刚柔互让开鸿蒙。

显出层楼银样色,似闻市集闹哄哄。

岂是仙与人无别,何来尘世落上空。

漫说俗传蜃吐气,且乐此时造化工。

奇哉竟偿半生愿,真幻幻真寰宇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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