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段情呀,唱给诸公听。
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
夜幕中的苏州小镇,依旧灯火阑珊。点点灯火好像散落人间的星辰一般,缀满了水乡。
现在正值江南最美的时节,随处可见小雨润如酥的美景。
只是美则美矣,终究书上所写,主张不在生活,从大处着眼只为便寻人间大美,不惹纤尘。倘若真就身处书中世界那就只是觉得处处不得意,处处不得已。矫情万分,不够洒脱。
青砖砌筑的台阶小路上,许多人手持油纸伞,拾阶而上。步履略显稳健,毕竟青苔本就不少,加上小雨绵密,也不知道下了多久,路上湿滑,自是要小心。不然青砖厚实,摔上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女子反倒因此身形婷婷袅袅,雨水打湿脸颊,多了几分女子如水,可怜楚楚的朦胧美感。
识趣的男子目光自然不会一直停留在景色上,因为有些景色更让人流连。
更会留恋。
这雨巷中,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
幽静小巷,庭院深深。约莫着有一百二三十平方的小院儿里。
雨水不住的落在参差不齐的青砖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在这略显逼仄的天地间,素手弹奏着一曲婉约小调。
苏州的民居大多依水而建,院落很多,多是朝南方向。前后通达的备弄”,就是他们因地施策的一种交通方式。
在小巷和水巷驳岸的那一面,错落有致的各种墙式组成一幅幅不同造型的画卷,让人不禁感叹连连。
小巷里,屋檐下,点点雨水落下如珠帘,丝丝缕缕。
帘下,女子妖娆,身姿绰约。身着旗袍,这种中国近代开始风靡起来的服饰。往往对那些身材曼妙的女子更加青睐。
脸上妆容淡雅,略施粉黛,便将娇容勾勒,一颦一笑,妩媚天成。
洁白素雅的主体,从胸前到腰肢,峰峦叠嶂处,一枝蓝色的鸢尾花静静绽放。
淡青色的眼影下,如水的眼眸,秋波流转,倒影着天上,地下。
却不见那人。
朱唇轻启,闭上眼眸唱起了这首在家乡流传许久的《无锡景》。
吴侬软语,最是动人。
李姑苏从小在这儿长大,咿呀学语听着苏州话,到记事时起就爱上了这种语言。再到学起了苏州评弹,她只是凭着那股执拗的心。
水乡的一切,宁静,淡然,她更爱这份与世无争。
温婉的性子和媚而不俗的俏脸让许多人对这种江南女子心神往之。
女子持琵琶,唱《描金凤》,原应该是男子弹唱的评弹。却由女子子嗓音描摹,一词一句,如春莺啼叫,百转又千回,心中已有千千结。
解不开,又绕上。
心中无言,却道一个“好”!
女子嘴角笑容轻柔,微微躬身。
又是一番风情。
自然而然流淌在人心田,如此女子,不负伶人之称。
李姑苏之名的为人熟知,一夜之间。
但从许多人的蜂拥而至,只为见佳人一面,再到李姑苏的销声匿迹又仿佛是在一夜之间。
这许多个一夜之间,让很多人不知所谓,但本就是凭着对美好事物的向往来看的。
昙花一现,未免不可,虽有遗憾,也还好。
南阳刘子骥高尚士,欣然往之,寻不得,病终....
一曲唱罢,雨势不见小。
不过那人却来了,人难依旧人忆旧。
女子一笑,当得起风华绝代。
眉眼间皆是情意,浓稠如水,开口道:“没有淋湿吧。”
“你说呢?”
男子白了她一眼,走进屋子,随手把自己已经湿透的外套丢给了李姑苏。
李姑苏接了过去,脸上笑意盈盈。
两人的动作圆融如意,就好像多出一丝一毫都是冗杂的。
李姑苏看着男子毫无顾忌的把衣服脱下,换成已经备好的衣服。
静静地,徒留一天雨声。
漫漫,却喜人。
李姑苏真的好想时间就在此时静默,看着他的身影,时间回溯,发现自己的心中早已被他充斥,无奈的嘟起了红润的嘴唇,娇憨可爱,不在是刚才那股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的孤冷,现在更像是跌落凡尘的谪仙子一样。
看得刚换好衣服,抬眼看向李姑苏的男子一时愣神。
李姑苏回过神来,发现了一道灼热的目光紧紧的盯着自己的脸蛋,俏脸泛红,呢喃道:“吴啼,你看够了没?”
吴啼呆愣愣的看着,没有回答。
李姑苏的脸蛋愈发的红,眸子开阖,也看着吴啼。
下一秒,视线分开,想起了一些事,李姑苏眸光黯然一淡,脸色苍白。
世间最苦,想得不可得,你奈人生何。
吴啼忙低下眼神,眼帘微垂,那眼神中所包含的又何尝不是无奈和喜欢。但是吴啼深知自己的喜欢并不能让她开心的过一生,自己不能因为这个喜欢,让她的后半生中没了欢喜。
世间的喜欢,不是所有都应该终成眷属,也应该有一别两欢,各自喜悲。
沉默。
不语。
李姑苏看着他那副你不开口我绝不开口如果我先开口我喊你爸爸的模样,气的银牙一咬,眉宇间煞气凛然,开口道:“吴啼,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每次都要我一个弱女子先开口!”
吴啼一脸惊奇的看着李姑苏,问到:“我是不是男人,难道你不知道?”
李姑苏先是一怔,而后苍白的俏脸又红的滚烫起来,啐道:“不要脸。”
“诶哟,诶哟,大白天搞黄色,还说我不要脸?”
“嗯!”
“……”
吴啼看着李姑苏泫然欲泣的样子,欲辨已忘言。
心疼欸。
吴啼看着她,默默的;
李姑苏看着他,痴痴的。
一生一代一双人,相思相望不相亲。
吴啼发现自己从不知道什么喜欢这个姑娘,到现在真的真的忘不掉,舍不得,放不下。可这些又怎么样,又能如何,自己终究还是要选择离开。因为选择走上那条路,后面就没法再去选择其他的东西了。
因为他触碰了一些一些不能去触碰的东西。
年少可以说轻狂,不是没有过回头是岸的机会,但吴啼很清楚,也很理智,这个泥沼一旦踏入,在想出去,太难了。
哪怕是出去,也会像《笑傲江湖》里的刘正风一样,不得善终。
若是此时在让李姑苏对自己情根深种,吴啼真的会后悔一辈子。
这次来,是因为吴啼在南城的势力开始藏不住了,孔立言的到来或多或少对一些深埋地下的东西有所影响。早在听闻风声之时,吴啼就这样判断,并且也和手下的沟通过,尽量不要和新官又过多的冲突,毕竟老爷子就在南城,也不想他担心。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孔立言会像他的上任一样和自己这一方面只是会保持一份若有若无的距离,两方都相安无事,不去触及各自的利益点。
现在动作如此之快,倒是让吴啼有了些许欣赏。
不过,也就只是些许。
因为当他揭开那层窗户纸之后,他会害怕,会恐惧。
有些事并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就可以做到,太多的因素会改变他的想法。他会因为自己可能受到的伤害而停滞不前。
趋福避祸,人之常情。
不过保险起见,吴啼还是决定要将这些将断未断的关系给处理掉。
因为自己对于他们,只有歉意。
吴啼同样也很害怕,害怕让那些自己在意的人失望。
但是话到嘴边,看着李姑苏的脸。
说不出口啊……
***
很多年以前,吴向南的触手延伸到了姑苏城,因为他不甘于自己的势力仅仅就在一个南城的范围里。所以,这是事情发展的必然。
也因此受到了阻碍,每个城市都不缺乏阴暗的角落,大家都把眼睛闭上走路。你看不清他的脸,同样他也看不清你的脸。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让那束光照进这个世界的阴暗面。
但是吴向南不怕,他就是要把事情挑明了,这样他才能在如同铁桶一块的本土势力里打开一道口子。这是唯一的办法,他来这儿不是为了分一杯羹,他是想要主导权。
姑苏城的话事人叫做徐怀珏,不是土生土长的姑苏人。来自北方,同样在这个城市摸爬滚打才能走到如今的位置。也正因为是这样他才更能正视这些外来的人想要在抢走他手里的肉的心思,对于姑苏城一向是看作为自己的禁脔。
华夏国本就流传着“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这一句古话,因此每年来着游玩的人自是不会少。在客源这个最大因素不用去烦恼的前提下,姑苏城的人就更不用去担心其他的。
除了外来者的觊觎。
很多年下来,徐怀珏还是那个徐怀珏,他的脚底下还是姑苏城。
到了现如今的吴向南的一家独大。
这其中不得不让人感叹吴向南的手段了。
吴啼那年十六岁
徐怀珏知道了之后还笑着说,这可是老吴给我的天大面子啊,让自己的儿子和我谈事情,可就别怪我这个叔叔替他好好教训教训他这个目无尊长的儿子。
后来,再后来,在姑苏城漫长的岁月里就没有他的身影了。
姑苏城一时间风起云涌,但是也就是风起,云涌。
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月落乌啼,霜色满天。
只是在陌生的城市,背负着的巨大压力,让他一下子无所适从。
哪怕每天的事情多到让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惆怅,但更多的事情只是决定权在自己手里,下面的人如何去做,该怎么做都不是自己要去考虑的。吴向南是要锻炼他,好去子承父业,但绝不会那些兄弟的性命开玩笑。
这种人,最重感情!
因为这些人对于他们来说是在生死之间可以交托后背的人!
当所有事情步入正轨之后,巨大的失落一下子压向了这个本还是孩子的吴啼身上。在他身边的人不乏心思细腻者察觉到了这个问题,但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没事闲出来的,有些问题在每天都不知道是否还有明天的问题面前,都会变得不再那么痛苦了。
只是吴啼不一样,靠着游戏和酒水发泄。
无果。
无论怎么努力,总是显得格格不入,少年发泄,崩溃,停留在原地,对于希望不得其法。那个时候的人更多的是为了活着而去努力,而不是为了更好的活着去努力。
遇到那个姑娘只是意外,也是必然。
这世界所有的事情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不是我说的,是炎龙侠说的。
吴啼习惯每天清晨天将亮微亮的时候,去临江的公园里慢跑。慢跑完之后坐在一旁看姑娘练习唱腔。因为都是江南人,还是习惯去听方言的,加上姑娘本就模样出众,算得上是吴啼一天之中最为惬意的时候了。
清晨的时候是吊嗓子最好的时间,同样路上的行人也不多,她可以更加的从容和投入。
李姑苏奇怪于少年的冷漠,但更期待于每天和他的相见,这种朦胧的感觉他们无从知晓从何而来,只是开心就足够了。
这样的日子,平淡而又美好,少年知道了她叫李姑苏。李姑苏也知道了他叫吴啼。
也知道,两人相见欢。
吴啼也记不清是谁先说出的喜欢了,可他记得是他说出的离开。
记得李姑苏哭了,他不知所措,说着要走,还是留下,留下,留下。
终究是留不下,她却没有哭了,笑着说:吴啼,你一定要记得我!
吴啼没有回答,他固执的认为自己下次回来要先比她说出喜欢。
以后要和她一起生活,要娶她为妻。
要天长地久,要白头偕老。
要儿孙满堂,要膝下成欢。
吴啼发觉对她已经不喜欢了,是爱了。
只是世间好物不坚固,彩云易散琉璃脆。
他做不到他心中对她的承诺,但可以做到她希望自己做到的。
父亲说过自己以后可能的生活,吴啼很失望,很无奈。都是自己选择的,唯独自己以后的生活却不能选择,这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看着眼前的李姑苏,吴啼如鲠在喉,可不能不说。这是他这次来的原因,把这些事情都放下,自己才能在今后的生活里无牵无挂的举起手。
“姑苏,我们分开吧!”
吴啼艰难的说了出来,坚毅的脸庞上没有任何感情。
李姑苏看着她,蓦然间,笑魇如画。
“好!”
下一刻,却是泪如雨下。
吴啼转身离去,大雨瓢泼。
雨水,还是泪水?
吴啼也分不清了,只知道他很难过,他没想到她会这样简单的说出口,但他觉得她一定比自己更难过。
*****
姑苏城的石桥上,总会有眉眼间带着忧愁的女子低吟浅唱。
“秦淮缓缓流呀,盘古到如今。
江南锦绣,金陵风雅情呀。
瞻园里堂阔宇深呀,
白鹭洲水涟涟,世外桃源呀。
我有一段情啊,唱给诸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