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正兴又把华果儿召到浅见阁内,他在桌前玩着一把镶满钻石的匕首,华果儿认出跪在地上的侍女是余雯雯的贴身侍女,这侍女之前挺嚣张的,如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朱正兴把手中的匕首扔给华果儿,说道:“她是平云楼的侍女,你杀了她,朕保你终生荣华富贵。”
华果儿举着刀,却迟迟不敢落下,她害怕,她不敢杀人。
她在杀人,拿匕首的刀却一直垂下没有举起,身后一声咳嗽。
一个黯衣人从梁上落下,长剑穿过侍女头顶直插体内。
在黯衣人落下的瞬间,朱正兴瞬移到华果儿身边,把她手中的匕首扔在地上,又把她抱在怀里,挡着她的眼睛,捂住她的耳朵,轻声哼道:“不怕,不怕。”
侍女的血溅到朱正兴的龙袍上,格外刺眼。
华果儿在朱正兴怀中泪流满面,她虽然没有看见侍女如何死的,但她听见点点侍女死前最后一些呻吟。
朱正兴依旧笑着哄道:“不怕,不怕。”
华果儿抱着朱正兴越抱越紧,她听见有人被拖走的声音,也听见有人洗刷的声音,她在怀里藏了好久,听见阿桃(皇帝侍卫)的声音:“皇上。”
华果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突然被人抱起,闭着眼却能感受到光线的增强,她适应这光线后,发现已经被朱正兴抱离开了浅见阁,进了留室。
她被皇上扔在留室榻上,被警告不许动,朱正兴进入室内,七七八八个宫人帮他染血的龙袍脱下,换了一身衣服。
朱正兴再走出来后,看见在榻上蜷缩在一团的华果儿,他慢慢靠近她,问:“你杀过人吗?”
华果儿摇摇头,眼中都是恐惧:“你看见过杀人吗?”
华果儿想起她还是北家大小姐时,看见宫中“取骨识美人”一幕,微微点点头之后,猛得摇头。
“你一定看见过杀人。”朱正兴长叹一口气,华果儿眼中的恐惧变成惊讶,“杀人不一定见血,杀人也不一定得自己动手。”
华果儿呆呆地看着他,想不通他要做什么,又听见朱正兴说:“美人,朕可以让你锦衣玉食一辈子,前提是你得自己保护自己的锦衣玉食,会有人来抢的。”
“皇上……妾身不需要锦衣玉食……”华果儿缓缓开口。
“那你需要什么?”
我需要什么?华果儿还真的没有想过,北倾源一事如今知道是误会,余雯雯也已经死了,北家被抄已成现实,没办法再回到过去,找阿爹阿娘和弟弟?
“妾身……”
“来人。”朱正兴示意她禁声,“送美人回房!”
华果儿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又被送回了北乐阁。
她走后,朱正兴把阿桃(皇帝侍卫)叫过来,问:“她的家人怎么样了?”
“北夫人被送入教司坊后,被钱大人买回去为婢照顾钱夫人,北二少爷送去北疆充军,北老爷他……”
阿桃(皇帝侍卫)没有说下去,朱正兴心中已有数:“过几日秋狩,你务必让钱大人带着夫人出席。”
“是。”
阿桃(皇帝侍卫)自然明白朱正兴的意思,不就是想让北夫人与华果儿相见,这是朱正兴为自己之前错误的弥补吗?
华果儿回北乐阁后,魂不守舍,脑海中出现成千上万种刚才那侍女死亡的样子。薯儿又去桂心轩了,北乐阁中服侍的人只剩皖文一人。皖文坐在书桌前咬着笔头,看着失神的华果儿,他突然很怕华果儿出事,之前一心只想写文的他,此时心中沉甸甸的。
“小姐……”
没有人理他,他又唤了一声:“小姐!”
“啊?”
华果儿两眼无神,如行尸走肉一般。皖文更加惆怅:华果儿之前的眼中虽然无光,却还有一缕生机,而此时却连那一缕生机都找不着。
皖文悄悄走出北乐阁,阁楼中只剩华果儿一人。皖文蹑手蹑脚地进了皇帝朱正兴的院子,院子外没有侍卫,他见留室的灯火亮着,在外面轻声唤道:“北乐阁宫人皖文,求见皇上。”
留室中无人应声,灯火中也无人影晃动。
皖文想推开门,却怕惊扰了皇帝,他的手触在门框上想拿下来,却想起自己写文的内容,内心想写文的疯狂给了他支持。
他推开了留室的门。
他走进了留室。
他顺着呼吸声,找到躺在兵器堆闭眼的朱正兴。
皖文托着腮,看着白白嫩嫩如同孩子一样的皇帝,手伸到怀中摸索。梁上也有一人,手放在腰间匕首的把柄上,时刻注意着皖文。
皖文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梁上那人心想:有人刺杀是用纸的吗?
再继续看,皖文又从怀里取出一支笔,再取下腰间的竹筒。打开竹筒的盖子,里面都是黑黑的液体,是些墨汁。皖文用笔沾取墨文,趴在朱正兴旁边开始写字,良久都未结束。
梁上人也好奇,轻轻从梁上跳下,他还故意发出声音,站在皖文身后,皖文依旧无动于衷。无奈,梁上人问道:“看够了吗?”
“不够。”皖文依旧在纸上写着,未曾想过身后的人是谁。
“你之前没见过皇上吗?”
“见过,但没这么近的见,都是远远瞧一眼,近了也不敢抬头——咦?”皖文意识不对,笔尖立在纸上,墨迹一圈一圈扩大,他回头一看,黯衣人站在身后,皖文心中害怕,但又不舍得描绘朱正兴的字词就此结束,“嘘!小声一点,别把皇上吵醒了,我写完这点就走。”
站在皖文身后的是阿桃(皇帝侍卫),他蹲下来看着皖文写的一字一句,他似乎从来没见过有人用如此不卑不亢的词形容皇帝,问道:“你写这个做什么?”
“给世人见见,咱们皇上多好,都不躺床上睡觉,着凉了可怎么办。”皖文终于写完最后一句。
阿桃(皇帝侍卫)不言语,原来是朱正兴睁开眼,他抢过皖文的册子,起身将册子放在灯火处,说:“你胆子不小,朕未唤你进来竟敢擅自进来。信不信朕把你写的这些给烧了?”
皖文害怕朱正兴把他写的东西烧了,嘴上却说:“奴才都记脑子里了,皇上烧得了一本,烧不了千本万本。”
朱正兴把册子扔在朱正兴面前,问:“若朕把你的脑袋给烧了呢?”
“奴……奴才也不怕,前朝司马太史令,即使入狱,即使受刑,依旧有《史记》流传千古。奴才不怕……不怕死……”
“你有什么作品流传千古。”朱正兴又问。
“没……没有。”皖文不怕死,就怕自己写的文不能被世人所传,“这天下写书之人千千万万,奴才算第几?别说有一册书能传世,便是有一句话能让人熟知,奴才也不枉写这么多字了。”
朱正兴走进皖文,蹲下身子把册子还给皖文:“你是皇帝的奴才,能做朕的奴才,一定不是泛泛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