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柒没有想到她这辈子还会遇见暮森年。
她的脚步停住了,三年不见,打量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陌生和疏离。他似乎没有变化,仍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头发似乎比以前长了一些,有些凌乱的搭在额前,却毫无违合,鼻子英挺,眼睛黑亮深邃,隔着几米,苏柒都能看见他浓密细长的眼睫毛,目光却不见波澜。
他没有换助理,依旧是三年前的那个,助里站在他身边,胳膊上搭着一件黑色大衣,手里还拎着几盒药,隔了几米远,苏柒看不清药盒上的字
苏柒微怔,心里想的却是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吧,不然他又怎可能来医院呢?
对面的好像察觉了她的目光,毫无征兆的转过头,吓得苏柒急忙转过身子,手里的饭盒“咣”的一下掉到地上,白花花的粥洒了一地,这下想不引人注意都难了,苏柒蹲下身子,拿出卫生纸,慌乱地擦着。
暮森年偏头对高寒低声说了几句,高寒就走过来了。
“小姐,我帮您收拾吧。”高寒欠身。
苏柒自然是听过高寒声音的,他一开口,苏柒压根连头都不敢抬,只是摇头:“不,不用了,我自己就好,谢谢。”
直到她说完,高寒这才正视起对面的人,黑发长发都快搭到地上了,只露出半张脸,可高寒还是认出来了。
高寒跟了暮森年五年,表面是下属,可私下两人就如同兄弟一般。高寒可以说见证了暮森年和苏柒的爱情,又见证了这段爱情的不告而终。
“苏小姐?”高寒试探着问。
闻声,苏柒把头低得更低了,也压低了声音:“您…您认错人了。”
她把浸湿的卫生纸拎起来,扔进旁边的垃圾筒里,提起脚步加快速度,似乎想马上逃离一样。
高寒紧步跟了上来,拉住了她的手腕,发觉不礼貌后又连忙放手:“苏小姐!”
苏柒抿住唇角,知道逃不掉了,强撑起僵硬的笑容,低低的应了声“嗯”
高寒笑了笑:“苏小姐不去见一下老大吗?毕竟三年不见了。”
苏柒勉勉强强地转过头,不经意看见了站在他俩身后的穿西装的男人。
他眉眼深邃平静,带着威慑人心的锐利,直盯着苏柒的眼睛。
苏柒连忙移开视线,看向高寒:“他,来医院做什么?”
高寒皱了皱眉毛,仿佛对她回答并不满意:“苏小姐不会忘了吧,老大有胃病,从前就有的胃病。”
苏柒扯了扯嘴角:“是吗?这我倒真忘记了。”
她又看了一眼暮森年。
平静,淡漠的脸。
高寒轻叹了一口气:“苏小姐不去和老大打声招呼吗?”
“不,不用了,我爸爸生病了,我这就得回去了。”苏柒推辞。
当准备转身回病房时,苏柒被人叫住了,那个声音。
“不聊聊吗?”
苏柒眼睛一下子酸涩了:“有什么可聊的?”
苏柒还没站定,暮森年又唤个她一声。
“柒柒。”这一声很低,又很压抑,似乎又有些无奈。
苏柒背对着他,听了他的话,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水,可她不敢伸手去擦,强忍心头不适,挪动着步子。
“苏小姐……”高寒又叫了她一声,却被暮森年厉声打断:“别叫她了!”
就像说的那样,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苏柒回到病房,整个身体都倚在病房门上。
她怕遇见他,怕和他说话,怕他看她的眼神里是那样陌生,怕他板着的脸。
以前,苏柒和他还在恋爱的时候,苏柒便极怕他生气冷脸,简直比打架还可怕。
苏柒倚在门上,吸了吸鼻子,听见病房里的人叫她。
“小柒?”
“嗯。”苏柒抹了抹眼泪,勾起唇角,走进去,可眼眶仍有些湿润。
“不是去买粥吗?”苏南生边问边从病号服的侧兜里掏出一支烟管已经皱了的烟,抬头看了一眼苏柒,又了放回去。
“来的时候人挤,不小心洒了,我待会再去买一份吧。”苏柒从容的说道,确实散了啊。
“三号床准备一下,换病房了。”
护士突然响起的声音,把苏柒吓了一跳,听清内容后,苏柒又有些紧张。
“哎!抱歉,我问一下,我们为什么要换病房?换到哪?”护士被苏柒叫住。
护士瞥了苏柒一眼,有些不屑:“谁知道?有人把你们欠的医药费全补上了,还把病人转到了vip病房。”
有人?
“麻烦一下,那个长什么样子?”
“挺帅的一个男人,蛮高的,戴着眼镜,”护士有些疑问:“你不认识?”
苏柒迟疑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认识。”
护士有些嘲讽的笑了。
苏柒只觉得她笑得有点扎眼,却又无可奈何,直到护士走后,苏柒这才跑了出去,但并没有看到想见的那个人。
苏柒攥紧了手机,看着联系人那个熟悉的名字,印在她的眼里,刻在她的心里。
最终她按了下去。
“哪位?”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却富有磁性。
“是我。”她艰难发声。
对面安静了,似乎两个人的默契就是都不出声。
“嗯。”他强行镇定地低声回应。
“是你帮我出了医药费?多少钱?我还给你。”苏柒似乎要努力的挺起腰杆,仿佛在保留自己的尊严。
对面安静了几秒。
暮森年笑了一声,忍着病痛从床上起来,站在窗口看着窗外的医院:“苏柒,你要是能还我,就不会去欠医院的钱。”他知道她的傲娇,不到最后,她一定会挺起胸膛做腰杆最直的那一个,可是现在她真的落魄了,暮森年也是真的知道。
“苏柒,好好想一想,为什么把自己逼得那么惨?”他的一字一句如刀一样划在她的心上。
苏柒的心紧了紧,像是被什么攥着一样,揪得生疼。
他叫她“苏柒”,以前,他从不会连名带姓地叫自己,他叫她“柒柒”,那个时候苏柒觉得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便是极好听的,没想到这样完整的唤她名字时,两人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如同陌路。
“钱我会还你的,抱歉打扰到您了。”苏柒说完赶紧挂了,生怕从他嘴里又说出什么让她揪心的话来。
暮森年捏住手机,眉头紧锁着,这个苏柒总能轻而易举地挑起他所有的怒气,她说“您”?
时间就是这样,他会让你忘记最好的,记怀最坏的,暮森年如此,苏柒亦如此。
苏柒离开的时候,固执的以为暮森年会满世界找她,她认定两个人的结局一定是幸福的,她甚至半夜起来等暮森年的电话,可是三年,早耗尽了苏柒所有的耐心,她换了手机号码,但又鬼使神差的存上了与暮森年相关的一切,纵使那个名字从未在她的手机屏幕上出现过。她似乎忘记了,分手是她提的,离开也是她自己的想法。
她收起手机,在窗台上站着,吹了好久的冷风。
时迁多年,他对她的温柔,对他的呵护,早就不存在了,但苏柒又怕,曾经对她的种种会复制到别的女人身上,一想到这,苏柒就胸口发闷。
暮森年心情烦躁,下意识的从裤兜里拿出一个水果糖,剥开了包装纸,刚准备放到嘴里,脑子里又想起了那个女人。
以前他是不喜欢甜的,但苏柒有低血糖,她口袋里总会有一捧糖,在一起的时候,就时不时地往他嘴里塞颗糖,再后来,暮森年口袋里,也会有几颗,这个习惯在苏柒走后,仍保持着。
暮森年最后还是放到了嘴里。
只要是和他相关的习惯,无论甜的苦的,他都不愿意改变。
暮森年含住糖块,低头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怀念的曾经,可能已经被她抹杀的差不多了吧,自己还顾影自怜,在卑微什么?
“老大!”高寒进来的不是时候,打乱了暮森年的思绪。
暮森年舒展眉头,却仍见愁容:“查完了?”他从茶几上抽出了根烟,点燃,动作熟练地放到嘴边,吸了一口。
糖的甜味并没有完全消退,和烟味混起来,并没有很难闻。
“查出来了,是,”高寒一顿“肺癌中晚期。”
另一边,苏柒在给苏南生削梨子,刀子锋利的转来转去,一点也不卡顿,苏柒熟练地把梨子切到果盘里,刀尖擦过她的指尖,一霎间,血就涌了出来。
“嘶。”苏柒甩了甩手,有点麻了。
“怎么了?快去洗一下。”苏南生关切的说。
“不小心划了下,不碍事。”苏柒笑了笑,吮了吮手指上的血渍,继续切梨子。
可苏南生明显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
“小柒,怎么了?”
苏柒以为苏南生仍在为她不小心划到手指的事而担心,就伸手给苏南生看:“呐,爸爸,真没事。”
苏南生看着她,轻轻的摇了摇头,幅度小到苏柒没有察觉。
血似乎没有止住,凝成了一个小血块儿,苏柒皱了皱眉毛,放下刀子,准备去洗一下手。
拧开水龙头,水声掩盖住的房间里电视发出的声音,苏柒往上挽了挽卫衣的袖子,露出几条盘就在胳膊上的可怕的疤痕,已经结成了红红的痂,受伤时间应该不短了。
苏柒看着那几条疤痕,是她刚回来,苏南生查出肺癌,她划在胳膊上的,以前她最看不惯的就是伤害自己,身体是自己的,自己要爱惜的,可在他情绪最差劲,最消极的那几天,她也放血给自己解压了,似乎感觉不到痛。
苏柒深吸了一口气,接了一捧水拍到自己的脸上,让自己清醒一点,可这几日自己的泪腺仿佛有点不受控制,泪水和水混在了一起。
苏柒倚在墙面上,透过玻璃看向躺在病床上的人。
五官沉静,却又看得出经历了风雨,头发被剃得很短,但也能看出花白的头发,和从前那个风光的大企业家苏南生判若两人,苏柒眼眶又湿润了,那是曾经给过她最好生活最多关心的人,可现在正饱受疾病痛苦,她却无能为力,连医药费都付不起,这还不够她难受吗?苏柒第n次觉得自己失败。其实她自己也没有想过,她也才24岁。
苏柒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又笑着走了出去。
即使这样的生活压力,他仍逼自己笑着,给自己希望,也给了苏南生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