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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八章

就如同每一个王朝的覆灭都有另一个王朝兴起一样,徐俯的死徐氏的倒塌,只是为魏小虎的时代一曲奏歌。

所有的人都知道,魏小虎的根基植于徐氏,没有人再敢叫他小虎,除了绿绮,所有曾经最亲近的人都要叫他一声虎哥。

在星余改名为星虎重新开张的当天,魏小虎捐了一笔数目庞大的慈善款,扶助弱幼,于是警政界不再有人去追究为何一个卧底反而会变成黑势力的龙头,赞叹之余,又送来了贺礼。

开幕式的酒会,请了不少歌星影星来助兴,觥筹交错间,红男绿女欢颜笑语、耳磨丝缠,魏小虎搂着绿绮挪着舞步,最后忍不住笑倒在她的肩上。

她知道他笑什么,于是她也笑着道:“这就是权力。”

他们都很忙,忙到几乎没有什么时间相见。魏小虎好不容易等到两人都有空暇,不由分说地把绿绮拉到了电影院。

“原来今天是星期二,半价啊!”

看着面前长长的队伍,再看着一对对学生情侣耐心甜蜜排队的样子,魏小虎已经有些呆住,最后看着绿绮渐渐不耐烦的神色抓着头谄谄笑道:“看什么?”

“别是鬼片就好。”

绿绮勉强自己保持着笑眯眯的样子,但是她真的很怕鬼片,偏偏魏小虎最爱看,有一回半夜她不小心扫到一眼,结果这个晚上脖子后便都是凉凉的。

终于买好了票,又得排队入场,走到检票口检票员看了看票,用清脆的声音道:“《鬼船》,二号厅,请里面走。”

魏小虎顿时觉得不妙,转身就要硬拉,但是绿绮已经僵硬在那里。

“不要!”

他狡黠地眨眨眼,犹在那里装着糊涂,“怎么了?”

“我说过我不看鬼片!”

绿绮转身就要走,却被魏小虎拉住。

“不是鬼片,你放心!”

他使力往二号厅拽她,绿绮挣不过他,索性蹲在地上,“你骗谁?刚才介绍上都说了,那么吓人!”

“就介绍演得吓人,其实一点都不吓人。”

“我说过我不看,就是不看!”

他们一拉一扯已经阻挡了后面人的道路,一群打扮得流里流气的青年吹着口哨道:“哥们,你们行不行?小姐,要不你跟我们看好了,保准让你注意不到又多吓人!”

魏小虎十分自然地扶起绿绮,绿绮能够感觉到从他的手上所传来的坚定而又有力的力量。然后魏小虎朝笑了笑,像是有点难为情,而后看向他们,那双眼睛一眨也不眨。

“你们说什么?”

然后还不待那群人反应,就冲上前对着说话的人一顿拳打脚踢。

“魏小虎,你做什么?”绿绮看他的眼神就已经知道不好,但一把没有拉住他,只能气得在一旁大叫,“你是来打架的,还是来看电影的?!”

一旁青年的同伴正想要蜂拥而上,却在听到“魏小虎”三个字后僵立在那里,互相看了看,一哄而散。

旁人看到魏小虎双目赤红的样子连上前拉架都不敢,还是绿绮上前拽住他,在险些被甩了一个趔趄之后,气道:“你有没有完?!”

胸口剧烈起伏着,好一会他才看向绿绮,几乎是恶形恶状地问:“你到底看不看《鬼船》?!”

绿绮饶是脾气再好,也被激得火起,“不看就是不看!”

魏小虎二话没说转身就走。

大步流星地走到循环经典影片的窗口,也没排队直接插了进去,对售票员粗声道:“给我来两张《人鬼情未了》!”

然后转身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拉着绿绮进了放映厅。

结果魏小虎从头睡到了尾。

从放映厅出来,看着还不亦乐乎地打着哈欠的魏小虎,绿绮只能无奈。

“算了,我们好不容易出来看一次电影,再去看看《鬼船》吧。”

魏小虎这才爽朗地一笑,转身跑去买票,格外孩子气的样子。

结果绿绮从头到尾都捂着眼睛。

又过了一个月绿绮从维也纳回来,来到星虎想给魏小虎一个惊喜。

但是他在会议室里面开会,绿绮从早上等到了下午,会议室的门却一直紧紧地关着。

绿绮等得无聊了,就拿起办公桌上的文件。正翻着,李志博匆匆走了进来,看见坐在办公桌后的绿绮不由得一愣,随即走到她面前,毫不客气地一把抽走她手中的文件,连办公桌上的也都一并拿在了手中。

“你在这里做什么?”

绿绮只是看着他,淡淡道:“你在提防我?”

“你当真以为没有人知道徐老大是怎么死的?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他出事前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现在你重新转头找虎哥,不过是为了找个金钟罩罩着、护着!如果现在没有他,出了这门要不了一个小时,我保证你被砍成一截一截,扔在江里喂鱼了!”李志博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鄙夷和戒备,“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毒蛇一样的女人早晚会露出你的毒牙!”说着,手在桌上大力地拍了一掌,脸色一片黑青,“所以少来这里,少来接近这些机密文档,你能出卖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信得过你,我信不过!”

说完,他转身就走,然而到门口处又停顿了一下,“还有,你知道他现在什么身份?不带保镖出去有多危险?竟然还打了一架,没出事我真不知道应该情形还是不幸!”

偌大的办公室内又只剩下绿绮一个人,她侧过头,窗外阳光明媚,室内空调的冷风扑朔过来,凉凉的,浸淫在她的额头两侧,有种近似昏眩的疼。

她起身来到落地窗前,暗蓝色的玻璃上映出一个眉梢眼角都写满郁色的女人。女人细长的眉扬起,配合着唇边的刻薄冷笑,在阳光下下犹如一支暗蓝色的花,艳色阴郁,透骨的寒意又细又尖,逐渐散开。

“怎么了?笑成这样?”

绿绮转过身看向魏小虎时,唇边笑意中的冷已经消失,换上的是一抹温柔,“想给你个惊喜,可是看起来你似乎并不成功啊!”

“博哥说你在,我才赶忙结束会议过来的。”

他上前抱住她,用的力气大得几乎将她捏碎。

她只是微垂下细密的睫毛,唇线一抿,轻应了一声。

室内静极了,只听见他们的呼吸声,他们都没有说话,而她不说只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半晌,魏小虎才在绿绮耳边低语道:“绿绮,我们去旅游吧?”

“嗯?”

“周末,去个不远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仿佛怕她不答应,他故意拖长了声,像小狗一样在她颈上磨蹭着。

绿绮并不感兴趣,然而看着他殷切的模样只能摸了摸他的头发,笑问:“你的保镖也不带?”

知道她答应了,魏小虎高兴地凑过去亲吻她的手腕内侧,嘴唇如同羽毛湿润且柔软,连着略有苦恼的声音也轻飘飘的。

“恐怕不行。”

离城市不远也不近的一处度假小岛,覆盖在一片浓密森林下,如同镶嵌在大湖里的一颗珍珠。全岛唯一的房子临着湖,精致却宽敞。虽然岛上除了他们和保镖没有人烟,却仍然采用一流的保安装置,隐藏在角落里的摄影机几乎让绿绮相信,这可能是个没有死角的大屋,甚至周围环绕的大面积的水域,都在监视之下。

魏小虎一早就兴致勃勃地来到湖边钓鱼,结果从早上到中午,又从中午到下午,他始终一无所获。

“不是说今天有鱼吃?”等在屋内的绿绮终于不耐烦,走到他身边问道,“太阳快落山了都没看见一条,我们不会干啃面包吧?”

魏小虎摸了摸鼻子,顺手拿起身边的一个苹果,咬了一大口,鼓着脸颊道:“吵什么,不许吵,鱼都吓跑了!”

绿绮一把抢过苹果,侧首笑道:“吃什么,不许吃,人家说饿着肚子才能吊到鱼。”

魏小虎顺势像树袋熊般攀在绿绮身上,一边踢着水面一边抱怨道:“这里根本就没有鱼,我们就吃苹果好了。”

绿绮这才看见,他赤着脚在水里,而鞋子则放在了鱼桶里。

“是你的脚臭把鱼都熏跑了。”

“是吗?”

魏小虎拉着绿绮作势低头要去闻脚,她忙挣扎着。

“讨厌,真恶心!”

“恶心?”

他的手伸向她的肋下,绿绮被他搔得吃痒笑了起来,手脚挣动笑闹混战着滚到了草地上,连鱼竿落进了湖中都不曾察觉。

头上的银杏树长得正盛,一树纯净炫目的金黄,乖俏地摇曳,好像这世上隔绝出来的最后一片净土,微微洒落恬静柔软的暖色。

魏小虎趴在她的身上,吻一个接一个地落在她的唇上,仿佛小狗一样缠着她撒娇。

绿绮懒懒地躺在地上,有些恍惚地凝望着他。

一枚纯金色的银杏叶落在他的眼上。

一道缝隙自中央撕开,扇形的叶片中间有条缝隙,他明亮的似乎不见一丝杂质的眼神从缝隙透出,绿绮不禁颤了颤,几乎被那样的眼神灼伤。不知道何时,他们的眼神竟然有了几分相似。

他的手指不知何时无声地来到了她的颈项旁,那轻轻的一碰让绿绮几乎跳了起来。她惊慌着,在这一瞬,她几乎以为自己是一只落在陷阱里猎物。

魏小虎挥开眼前的落叶,看见她的神情,忽然觉得好笑起来。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从这个角度看他,她在淡淡的金黄之下,似乎变成半透明的身体的曲线微弱地映在衬衫上,浮出淡淡的一圈光晕。

他想碰触她的下颌,而她则无措地把头扭向了另外一边。

魏小虎强硬地她扭过来,对紧紧抿在一处的带着金色光晕的殷红的唇印下了一个深吻。

日渐渐落下,眼前所有的景象渐渐被黑暗渗透,却获得了生命般活了起来。湖水在流,鸟在啼叫,落叶在身下细碎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她下意识地抓住了魏小虎的衣服,闭上了眼睛。他的手已经伸进衣内,抚摸着她的身体。他的呼吸慢慢沉重起来,染着****。

粗暴而蛮横地拉开了她的衣襟,不管那暴露在清冷空气里的肌肤上的寒栗了,只是不顾一切地吞食。她因为畏于野外交合的羞耻感,忍着不呻吟出声。

紧密相连的一刹那,魏小虎的手指狠狠地嵌进她肩胛肌肤内,阵阵地疼。

“说,你不会离开我!”

绿绮头微微朝上,轻轻张开眼凝视他的脸,那样眼神仿佛足以洞穿人内心深处的奥秘。她显出一种迷蒙的神态,然后慢慢微笑。那样的微笑就好像一种奇妙的魔法,安抚了他内心的焦躁。

“我……不会离开你……”她温和而坚决地低语。

他这才露齿一笑,雪白的牙齿在黑暗中发出一种野兽的色泽,动作也开始凶悍。深入骨髓般快感,一点一点地从被冲撞的深处漾出。银杏的香气混合着他们的汗水,融合成了一种奇异的味道。艰难地抱紧他的背,她听到也不知自己还是他的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

然后在身体里爆炸开来,他沉重地倒在了她的身上,身体由火烫开始变得冰冷。

她隐约地知道身体被抱起,不久落在了柔软的床上。再次张开眼时,魏小虎一臂环在她的腰上,搂着她,贴得他很近。

下意识地啃噬着右手的食指,她凝望着他年轻的脸,太年轻,年轻到不知道有许多说出的东西和刻在心里的是不一样的。哪怕在睡梦中也是一样的自信,相信世界始终握在他的手中。

窗外笼罩在月色银辉之下湖面,有淡淡的水雾升起来,被夜风舞动出水样的波纹。那样美的景色,美丽到时间都仿佛静止在此刻。可是人生有太多的事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就像时间永远无法静止,就像岁月匆匆,种下的往往是未来的莫测难定。

猛地,魏小虎翻了个身,一只腿跨到了她身上。她的思绪被打断,无奈地推了推他,他只是口中嘟囔了两句,反而把她抱得更紧地睡沉。

心跳无端地加速起来,李志博说得太对,有个强有力的羽翼可以为她遮风挡雨,免去了她很多事情。

她和魏小虎就仿佛当日的她和徐俯,在太多的利害关系相互缠绕下,也分不清这里有几多爱几多情,徐俯到最后不能分清,魏小虎则是更加不能分清……

清早起来的时候枕边是空的,魏小虎伸了个懒腰赤脚下楼,但楼下也没有人。

“她人呢?”

保镖们面面相觑。

“不知道,柳小姐说有急事天还没亮就叫人开游艇把她送到对岸去了。”

魏小虎心一紧,口气已经变得严厉:“谁送的?!”

“是我……”一个保镖赶忙接口,“柳小姐什么也没说,到了岸上上了车就走了……”声音却在魏小虎越来越凶狠的目光下消失。

“都是******废物,给我找,找不到就都去死!”

这一找就是三天,出入境记录显示她乘机到了意大利,然后就再也没有踪迹,连手机都无法打通。

生意照常会议照常,然而只有李志博可以看出魏小虎眼中越来越不正常的光芒。

“休息一下……”

还不等李志博说完,刚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魏小虎一把抄起桌上电话扔在墙上。

“滚,都给我滚!”

三天后绿绮刚下飞机,就像被押解似的押回了老弄堂的房子。

等待她的是坐在客厅里,满眼赤红的魏小虎。

身边的保镖像见了瘟神一样马上就消失了,绿绮微愣,被浓重的烟酒浓味儿呛到。

魏小虎一手在已经堆得满满的烟灰缸里按熄了烟,眼神冷冷地盯着绿绮,哑着嗓子问:“你去哪里了?”

“事情紧急,没来得及告诉你。”

她用力挥开缠绕在鼻端的窒闷气,走到他身边。他看起来非常糟糕,两只眼睛涨得发红,蛛网般的血丝遍布在白色的眼球上,全身布满了浓重的烟气。她伸手边要抚摸他的脸颊,边带着些歉意地解释道:“我去了一趟瑞士……”

然而手还没有碰到他,就冷不防被一把推开,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摔倒在地上。

“滚,不要碰我!”

“你……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烟灰缸就从她耳边飞过,砸到了穿透落地窗玻璃上。“哐啷”一声粉身碎骨,玻璃窗是钢化玻璃,被砸的地方凹陷了下去,成蜘蛛网状的裂痕一点点向四周蔓延开来,可想而知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烟灰缸的几片玻璃刷过了她的脸颊,热热的液体流了出来。魏小虎仿佛没有看见她的血,只是站起身瞪着她,眼中毫不掩饰地现出狞狰之色,手捏成了拳头握得发颤,“你又想抛弃我是不是?是不是?!话间已经带了恨意。

绿绮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半晌才开口:“小虎,你怎么了?我只是去瑞士而已,并不是离开你……”

“没错,你不是离开我,你只是到别人身边去!”

他恍若未曾听见她的解释,一径地喃喃自语,恨意渐渐在魏小虎的话中膨胀,随着他的脚步一点一点逼近绿绮。

绿绮一步一步向后退,一直到后背抵住了墙。魏小虎却抵住她,整个身子合在她的身上,把她压在墙上。

带着浓重烟味的气息喷在她脸上,眼睛相距不足盈寸,互相……瞪视,不见柔情蜜意。

“过去是徐俯,徐俯死了,现在又轮到谁了?”

绿绮一口气上不来忍无可忍就要推开他,但却见魏小虎举起了拳头,她悚然一惊避无可避,只能闭上眼等待着疼痛的降临。

然而,耳边却传来沉闷的一声。

张开眼,魏小虎的拳落在她耳侧的墙上,一拳又一拳一次比一次用力,血迹很快沾满了墙,溅到了她的脸上。

浓重血腥味让她的头越来越晕,心也越来越颤。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小虎……你这样我很怕……”抓住他的手,绿绮颤声哀求,痛楚满面,唇色青白。

“你怕?真正害怕的是我,”魏小虎咬着牙,寒意森森,“绿绮,你可以一夜之间背叛了徐俯,用这只手开枪的时候不留一点情、一点义。你说,我怎么能不怕?”

“我没有……背叛徐俯。”

她的手还戴着没有来得及摘下的手套,他狠狠攥着,几乎要折断她的手骨一样。

绿绮疼得喘息着,魏小虎眼中的讥嘲尖锐得可以杀人,她忽然感到自己严守的底线开始逐渐被迫崩溃,失去控制。

“你若说我欠你负你对不起你,我都承认……”他手里一直流出的血从手套渗进了她的肌肤,她垂下眼睫,“但是对徐俯……我没有背叛。”

魏小虎唇角泛出个古怪的笑意,道:“好,好,你没有背叛徐俯。绿绮,我真是好佩服你,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能说出这种话。他的身家性命,都几乎毫无怀疑地交托在你的手上,如果那还不叫背叛,那叫什么?你告诉我,背叛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绿绮,我有时在想,不,不是有时,是我常常在想,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毒死我?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条毒蛇?”

眉间杀气一掠而过,嘴角残忍地对绿绮绽放一丝裂隙,牙是咬紧的,发凌乱地被汗水贴在额头上,他厉鬼似的,眼睛血红地大笑。

面对一只失去理智的野兽的控诉,绿绮只觉得从骨髓里突然蒸腾起一股寒冷,冻结了她的五脏六腑,血液一瞬间凝结起来。

然而魏小虎疯狂空洞的眼睛里映照不出她震惊的表情,却只有一片微微颤抖。猛地,他又突然离开她,转身重新坐到沙发上,手捂住脸蜷缩在一起。

“绿绮,利用我伤害我都没有关系,留在我身边不要背叛我,就这样留在我身边吧……”

他的语音里还有未褪的恨意,慌乱,决绝以及愠怒,可到了这一刻,竟只剩下没有温度的疲惫,和霎时的软弱。

几乎是痛苦的……

绿绮闭着眼睛头却越来越晕,脚下发虚,膝头一软,人瘫软在地上。

医生来了又走,给魏小虎包扎好手上的伤口后又注射了镇静剂,他这才沉沉地睡去。

而绿绮一直蜷缩在魏小虎曾经坐过的位置。

“怎么了?”忽然有一个清晰无比的声音传入耳间。绿绮睁开眼来,看着眼前冷冰冰的眉眼。

李志博冷笑一声,大步走到他身边坐下,一把抓着她的衣领道:“你不会现在才知道他已经对你失去了安全感吧?现在你才开始为他的痛苦而痛苦,是不是太迟了?”

绿绮把眼神聚在他身上,李志博在说什么她已没有精力去听去思考,她只想着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出来。

“报应吗?即使是报应,我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李志博眼神复杂地盯着她道:“那你哭什么?”

说完再仔细看了眼呆呆的绿绮,走了出去。

哭了吗?

脸上凉凉的,抬手摸了摸,干涸的血迹被透明无色的液体滑开,落到指尖仿佛是血泪滴滴。

空气里传来荷包蛋和红茶的香味,绿绮张开眼,才发现自己睡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张薄毯。

从沙发上起来,魏小虎穿着围裙在厨房里正把泡好的红茶倒进杯子,因为一只手包着纱布,所以动作很笨拙。

她轻轻走过去接过了茶壶,倒好后又把煎好的荷包蛋摆在桌上。

魏小虎猛地从后面抱住她,在他脖子上轻轻蹭着,却没有说一句话。

“我先去了意大利,然后乘车到瑞士。因为,我的父亲……他突然想见我。他的妻子儿女都在那里,跟我说如果没有医药费他就得从重症监护病房挪出来,那样他就会死。”绿绮并没有挣开,只是倚在他的怀里淡淡地说着,“我说,我没有钱。然后那个男人被移进了普通病房,没有了仪器不出三个小时就死了。”平静得事不关己的语调,心头连一丝异样也没有,她享受地闻着魏小虎似乎刚洗过澡的身上,散发出的沐浴液的清香。

“他们用痛恨的眼光看着我,真奇怪,我做错了什么?他们竟然恨我?”

一缕稀薄的晨光从还没有修补过的落地窗照射进来,点点斑驳缓慢地在绿绮身上流淌着。魏小虎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怀中平静的女人,慢慢有了一种她在被阳光腐蚀的错觉。

“你没有做错什么。”他的声音也软了下来,小声低咕着,“你没有做错。”

他们绝口不提昨日的事情,就如同看不见玻璃窗上的裂痕和墙上的血迹。

然而三个月后,绿绮再一次演出后又紧急加场,行程耽误了几天,回到家时,再一次看见魏小虎赤红的眼……

她清楚地知道,这是她和魏小虎间的一块心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新上演。

他从来不曾打她或伤害她,他只是自虐然后把血溅到她的身上。伤害,试探,刺伤各种各样的质问层出不穷,她除了忍受再忍受几乎别无他法。

她想,病的不只是他,还有自己。

而这一病就是三年。

本城的新年音乐会,林景夕的《钢琴变奏曲》三章。

用了多种手法深入,有如行走在深秋的田间,潇洒自如,悠然宁静,沉着趋向流动,仿佛在看细水长流。渐渐由缓急相济的速度的变化达到高潮。最后恢复宁静安然的气氛,音乐好像要凝聚在两个多次反复的和弦上,静静地消失。

一刹那,掌声如波涛般的经久不息,起身行礼的林景夕却笑得微带苦涩。

柳绿绮演奏的是《镜子》第三首《海上孤舟》。

左手的固定琶音音型,表现起伏不定的海浪,右手的切分固定音程描写海上的扁舟,中音部分表现出主题的无依孤独,而这个主题是从小舟的固定音程派生出来的。在波浪大起大伏的海洋,孤独的扁舟和孤独的生命在自然的猛烈激荡中,抵抗或者融合,在自然的恶劣里思考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生命属于这一切,没有脱离一分的距离!接受,只能接受,最后唯有接受!

一曲奏罢,台下一片寂静,直到一身黑色小礼服的柳绿绮从钢琴前起身,好半晌才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紧接着是掌声如雷,久久不歇。犹如海浪,让绿绮紧绷的唇角刹那间悄无声息地融化开。

魏小虎到达音乐厅的时候,音乐会已经结束。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还有工作人员三三两两地往外走着。

他向后台走,却在下楼时一愣。台阶上坐着一个女孩子,白色的刺绣长礼服像流水一样从桌面蜿蜒在她身旁。灯光是大红色,粉红色和黄色的交织的,洒在她的裙摆上仿佛一点点亮晶晶的星星。

她的右手食指放在唇边啃噬,纤细白皙,仿佛陶瓷一样的美丽。

魏小虎被这样熟悉莫名的场景触得心弦一动,但还是毫不犹豫地从她身边走过。

“喂,你东西掉了!”

女人清脆的声音却止住了他的脚步。

停住脚步转过头,方才看见女人手里拿着从他手中一束蓝色玫瑰上掉下来的一朵。

魏小虎皱了一下眉,并不打算理她,然而女人又道:“喂,你这是送给我吗?谢谢唉!”

魏小虎朝紧跟着的保镖一使眼色,保镖马上上前想拿回玫瑰,但是女人却把玫瑰藏到了身后。

“喂,为了感谢你这朵玫瑰,我可以告诉你柳绿绮不在后台,她在楼上的休息室。”

魏小虎又愣了一下,转身向楼上走去。

女人朝他粲然一笑又道:“喂,我叫林景夕!”

魏小虎仍旧没有理会林景夕,大步向楼上走去。

推开休息室的门,绿绮正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一朵花发呆。

灯光层层叠叠,仿佛雨幕朦胧,勾勒出她的身形。魏小虎可以见到她的唇角在阴影中抿成一个向下但好看的弧度。

而她面前的一朵花则是十分奇特,罩在精致的玻璃瓶中,上好的丝帛纺成似的花瓣绽开,仿佛百合的样子,却是纯粹干净的黑色。而她的手,触在玻璃瓶上则有了苍白到妖异的颜色。

“恭喜你。”

恍惚中绿绮这才缓缓抬起眼睛,起身接过蓝色玫瑰。

“谢谢。”

平淡的,听不清情绪的腔调。魏小虎不满地略微眯细眼睛,手突然强力地收紧在绿绮的腰上,亲了一下她的发鬓,和她额头抵着额头。她的眼仍是有些飘忽,流转间又变换着各种各样的复杂。

“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那是什么花?”

“黑色曼陀罗……”

她仰起头轻啄他的嘴唇,魏小虎渐渐收起心中的疑虑,享受着这一刻温存的气氛。

他的手扳着绿绮盘起的发鬓,然后轻轻把她的头压下,发丝在掌心散开,顺着那两片柔软的线条,他就将自己缓慢地送入,口齿相濡,纠缠在一簇一簇湿润的热流里。

在这样有着暖意的亲吻中,绿绮的脑海里却是冰冷刺骨的记忆。徐俯唯一一次送给她的花,就是一朵黑色曼陀罗,那时她刚刚拿到去维也纳的奖学金,法式的晚餐桌上,烛火一起一伏,交织在黑色的曼陀罗与他毫无表情的面孔之间。

“绿绮,祝你一路顺风。”他突然浮起一抹诡异的笑,一个一个字说道。

最后一丝声音溢出嘴唇时,那一根烛火便“呲”地张扬两下,灭了。昏暗的空间里,是比现在这个更深更细密的吻,却没有一点温暖的感觉,只是极寒,极弱,极痛。

心里的那些旖旎柔和的景象,一寸寸在那个吻中变得灰白,褪去了所有颜色,烙作那里一道永恒的伤。

当魏小虎离开她时,绿绮微弱地笑着。

徐俯,她在心里念道。

你一定不知道也有人这样愚蠢地爱过你。

但是,你已经不需要知道了,是吗?

魏小虎上车后咬了支烟在嘴上,吸了半支才问:“想吃点什么?”

半晌没听到回答,才发现她倦乏似的闭着眼睛,将右手食指手放在在唇边。淡淡的灯光忽明忽暗地蒙上她的脸颊,细密的睫毛颤抖着在贫瘠的光线中沉淀某种杂质。

马达声和着空调声在寂静的空间内变得无比清晰,他慢慢地耐心地抽完剩下的半支烟,而绿绮仿佛依旧浸淫在某种思绪内,偶尔会随着车子的摇晃颤抖一下,仿佛听见不他的声音,仿佛忘记了他的人。

某种焦虑迫使着他掐掉烟,手臂抱住她收紧,在她的唇上轻轻吻着。绿绮却被他吻得有点不安起来,挣扎着想要坐直起身子,道:“别闹,我头痛得很。”

魏小虎的手臂收得更紧,唇辗转到了她的耳畔,半晌抬起头,黑森森的眸子在她脸上扫来扫去。

绿绮笑道:“怎么了?”声音里却带了一丝软弱。

魏小虎冷笑一声,手扯着她的领口用力一分,黑色礼服顿时被撕开,大半个肩膀暴露在空气中。

前方的司机和保镖对望一眼,一言不发。

前后座间的隔音单向视角玻璃屏慢慢伸了起来。

魏小虎轻轻地在绿绮露出的肌肤上抚摸着,手指停在她颈项的脉动上,渐渐施加压力。脑海里却想起刚才在车内电视看到的作为新年音乐会压轴人物的她,一曲结束后的笑容。

跳跃的笑容,充满才华的灵魂。

突然忘记了他生气的初衷,凭借手指上的重感和触感,突然从心底升起一种渴望,渴望触摸到她的灵魂。

绿绮并不挣扎,只是半靠在后坐上,轻轻喘着气,长长的睫低垂着,手指揪在魏小虎的衣裳上,心却跳得厉害。

突然,刺耳的电话铃声挑破了他的神经,魏小虎猛地把手收了回来。

绿绮这才起身,把耳机放进了耳朵里,“喂?”

“黑色的曼陀罗很漂亮吧?她的花语是不可预知的死亡和爱,我觉得非常适合你,也适合我。”

电话里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慵懒,而里面盛满的冰凉气息顺着那声音一直刺入她的心底,心脏猛然停顿。

明知道魏小虎听不见,还是忍不住偷眼看向他,看到他丝毫没有察觉的抽烟样子,她不动声色地答道:“好的,我知道了。”

“他在你身边?”他似笑非笑般轻嗤了一声,“虽然这么久没见,但是你不会不知道我是谁对吧?”

她的声音都干涩了,下意识地看向窗外。

“我知道。”

“绿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从楼梯上走下来,那么大胆地跌进我怀里。现在想起来,仿佛做梦一样。而现在的你胆子则变得越来越小了,怎么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吗?”

“……”

她几乎是无言以对,只能沉默。下一刻,就听见徐俯放声大笑,突然又戛然而止,死寂了的刹那,阴狠的声音再次响起,压得她喘息不得。

“我会再打给你的,因为我真的很想你。”

“好的,再见。”

“怎么了?”

她平静地挂上电话,看向魏小虎,笑道:“还是演出的事。”

然后喘了一口气,又整理了一下被撕碎的衣领。

“我这个样子看来是不能出去吃了,咱们回家吧。”

魏小虎的脸上笼罩着模糊的神情,似乎对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毫无反应,过了一会才把手伸向她的面颊。

绿绮向后雷殛似的缩了缩,他的手指瞬间静止了一下,而后依然温柔地抚摸上她的颊边,宛如最缱绻的情人。

“好啊。”他的口吻带着浅淡的笑意。

深夜魏小虎沉睡后,绿绮却始终无法入睡,连辗转反侧都不敢,只怕惊醒了他。

最后蹑着脚起身来到楼下。天还是黑的,拉开直落式窗帘,抱臂站在窗前。天空开始漂浮着朦朦胧胧的白色,冰冷的空气覆盖在玻璃上,形成一粒粒结晶。

原来是下雪了。

想再抽一根烟,却发觉烟盒已经空了,侧过头看着不知不觉堆得满满的烟灰缸,不由一愣。手指翻弄了几次空盒,随即哑然失笑,几年以前魏小虎禁止她吸烟,连自己索性也戒了。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都开始复抽,且烟瘾越来越大。原来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原来什么都抵不住岁月的侵蚀……原来人真的能死而复生……

一丝惨烈的冷笑跃上她牵起的唇角,悲哀地颤抖着。

就这样在窗前站着,直到天边开始出现亮光。门铃猛地响起,却只是一下。

诡异的感觉让绿绮赤着脚,走过覆盖着雪的院落,来到门前。打开门,门前没有任何人,一个信封掉在地上。而门口雪面光滑平整,一个脚印都没有。

心弦一点点绷紧,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个SIM卡。所有熟悉她的人都知道,由于出国的关系,她一直习惯用双卡手机。

一楼的落地窗前是一个平台,她不敢在屋内于是只站在平台上卸下电池,把卡装在了手机里。刚开机,电话就响了起来。

没有来电显示。

她按下接听健,脸上缓缓凋谢下来一种茫然若失的悲哀,然后,嘴唇终于颤抖两下,“徐俯?”

“早上好,睡得好吗?”

一片极冷的潮水瞬间湮没她,将她埋葬,“你说呢?”

“出来见一面吧,看看这个让你无法安眠的我。”

雪仍在下着,徐俯的声音仍是冷的。就好像绿绮伸出的指尖上落下的一片雪花,细微的冰冷触觉徘徊在肌肤上面,刀割似的痛楚。

“好啊,什么地方?”

直到徐俯挂上,她一时仍未放下电话,心跳得越来越慢,多年前两人抵死缠绵乃至生死离别的影像自动在脑中浮现,内心竟隐隐有着那么一种焦虑……或者渴望。这些年她已经努力让自己忘记他,如今他的样貌都已经模糊不清了,但只有他的笑容依旧清晰,薄薄的唇角,一种孤寂的苍白。雪花融化,时光流逝。他却没有融化,也没有消失,重新回到她的身边,重又撕开那道永不愈合的裂缝。

“砰砰!”身后的玻璃被人敲着,绿绮一抖,魏小虎已经拉开了落地窗,“什么事不能在屋里说,外面下雪你不冷啊?”

“没什么,教授那边有点事需要我去看一下。”

他习以为常地只是伸了个懒腰,哦了一声。

绿绮望着他,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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