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娄承德所言,自新婚那天起,他再也未踏入“妻子”的房门,除了在启轩的事情上有些言语外,娄承德不和盲姐多说半句。盲姐对男女之情再一次陷入绝望,如果说伍德先生的离开时迫不得已,那娄承德的冷漠就是对自己的一种无声惩罚。她开始沉湎于农活和家务带来的充实感,对玉茉和玉莉的姐妹情也逐渐冷淡下来,不到月余竟与她二人再无来往了。家中只剩唯一可以说的上话的启轩,盲姐闲了就教启轩读书识字,算是寂寥生活中的一种慰藉。启轩一来是自小没了母亲,二来娄承德从小对他严厉,忽地院里来了个疼爱自己的人,对盲姐竟生出如亲姐般的珍惜。
转眼半年过去了,农忙占据了所有人的生活,但其实也并非如其他村子一般忙碌。早年娄家搬迁到这里的时候,发现土地贫瘠耕种不宜,每年的粮食除了饱腹,也没有多少可换钱的。队里明白娄家庄每年的收成,住户又没有什么大的变动,且往年都是娄家人帮着料理些事务,就委托娄承实和承德代管队里的工作。娄家待人和善,大家一直以来也都和和气气。
一天傍晚,村民和学生们又聚在一起。酷热的夏季,成天的劳作,弄得大家哈欠连天,有几个竟支撑不住睡着了。娄承德见大家都心不在焉,刚想解散了会议,让大家都回去好好休息,却听到“轰隆”的踹门声,门外有两个高大的男人站立着。其中一个稍稍高一些的快步跑进来,大声说:“这里是你们睡觉的地方?”
大家都被吓了一跳,原本的困意荡然无存,都愣愣的看着前方。
娄承实站起来,礼貌的伸出手去,小声的询问:“请问您是?”
男人看了看门外,叫进来一个稍稍胖一些的,说:“我们是县里来的,我姓田,以后大家叫我田主任,我身边的这位姓宫,大家叫他副主任就可以。”
副主任一脸不满的神色,瞪着台下的人说:“刚那几个睡觉的,我都记着了,等会我会和你们这里的负责人聊一聊,都等着被处理吧!”
娄承德见人群中有几个年轻人露出不服气的神色,怕他们气盛闹起事情来,赶忙站起来倒了两杯水递过去,打岔着问道:“主任,这次来想必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吧?”
田主任接过杯子,又看了看门口,冲着外面说:“外面那几个,都进来吧。”
大家都疑惑转过头,有四个衣衫褴褛、瘦骨如柴的男人走了进来,有两个脸上还带着伤。
田主任接着说:“这次我带他们来,就是要请大家好好教育他们,用你们淳朴的心灵改正他们的思想。”
有学生和村民开始窃窃私语,都琢磨着他们到底犯了什么事。副主任敲了敲桌子,说:“大家不要议论了,接下来几天,我会让他们好好坦白,大家务必都要来。觉得他们说的不清楚的,或者检讨的不够彻底的,可以提出来,让他们重新说明。”
田主任见他们都低着头,呵斥道:“这时候不敢面对群众了?都抬起头来!”
在他们抬起头的瞬间,玉茉玉莉心里一惊,互相对望了一下,似乎在确认什么。站在他们面前那个长相最为周正的,就是白老师。玉莉使劲抓着玉茉早已冰凉的手,看着玉茉惨白的脸,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她怕玉茉一时冲动跑上去,如果这时候玉茉和他们几个扯上了关系,那还怎么撇得清。
玉茉盯着台上的白老师,长期的劳作和苛待耗尽了那本就消瘦的身体,呆滞的目光、高高的颧骨、干裂的嘴唇以及左脸上的擦伤,像尖刀一般扎在玉茉的心里。她想呼喊,但是如鲠在喉,那些连日来她幻想着的和白老师重逢的场景,在现实面前轰然崩塌。
娄承德看了看白老师他们憔悴而疲倦的面容,对田主任说:“主任说的是,明天开始让他们一一交代,不过您看,这么晚了,要不先给安排个地方,让你们好好的住下,其他的明天再说?”
田主任见娄承德态度谦和,点点头说:“队里说娄家庄都是你们在操心,我看确实是不错,我和小宫今晚还有别的事,就先不留在这里了。至于他们,我看村口那个草屋不错,就让他们窝在那住下。”
娄承德一听,觉得不妥,本想求个情,但也不知他们犯了什么事,若是真的重犯,住住肮脏简陋地方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先应了下来。
散了会,田主任又把承实承德兄弟叫出去寒暄了几句,又交代了些事情,这才走了。
主任们走后,娄承实和承德去村口的草屋看了一下,又臭又脏实在无法住人,想找个地方安置他们,但又怕擅作主张被怪罪,就先找了几个靠得住的人,里里外外的打扫了几遍,找了些油毡布和把四周重新搭了一下,娄承德又从家里拖来几张草席两床被子放了进去,这才把他们叫过去。
忙完安顿好之后,娄嫂嫂提来两碟子菜、几个馒头放在门口的破石板上说:“先吃上点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他们几个胆怯的在草屋门口站着,丝毫不敢接受娄家的一番好意。
白老师走上前说:“老乡,这样干净的地方,我们怕是住不得了,至于送来的这些吃的,我们更是不敢要。”
娄承德见大家都畏畏缩缩的,估摸了其中的厉害,说:“嗯,我知道了。也请你们先放宽心,一切由我们先担着。”
他们在脏衣服上擦了擦手,直接用手抓着馒头和菜就往肚子里咽。娄承德把娄嫂嫂叫到一边,低声说:“以后白天就给些剩菜剩饭,晚上没人了再送些好的来。”
娄嫂嫂点点头,收拾了一下他们的碗筷,又打来一盆子热水,叮嘱他们擦擦再睡。他们就着一盆水,互相擦拭了许久没有洗澡的身体,刚躺下就呼呼的睡着了。
玉茉睡不着了,她想快点了解白老师到底犯了什么错,但她似乎又不在乎,她恨不得现在就奔到白老师的身边,诉说这些年来的相思之苦。但是她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她千百次的自责着,怨恨自己如果不是她在学校里的一厢情愿,白老师也不至于沦落到此。
第二天下午,田主任他们招呼大家早早收工,都聚在一起听讲。庄子上的老老少少、年轻的学生们,都挤在原本就狭小的屋子里。他们好奇的看着,几个年纪大的耳朵不灵的,甚至提前坐到前面,都想弄清楚这都发生了什么。
在田主任和副主任激动和振奋的开场白后,白老师他们默默的走进大家的视野,坦白大家所期待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