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昭昭从宁海中学转过来的这天，桂花香味飘满整个学校，正好是八中提前一周开学的日子。
八中是宁海市有名的重点高中，只比宁海中学稍差一点，校园却大了两倍多。学校里窗明几净，一眼看过去连绿植都是整整齐齐的样子。
路昭昭在讲台上自我介绍完，义无反顾的走下台选了最后一排唯一空着的座位。
同桌是个不正经穿校服的男生，趴在桌子上睡得一脸安详，听见路昭昭走过来的声音，礼貌性的睁开眼打个招呼，“你好啊转学生，我叫李继。”不等路昭昭答话接着说，“老班过来叫我，谢了。”
说罢换了个姿势，只给路昭昭留个圆润的后脑勺。
路昭昭倒也不奇怪，高二还睡得死去活来的人大有人在，她旁边这个只是世界各地成千上万个高中生里十分不起眼的一个而已。
她没责任管，也不想管。掏出书和笔准备上课，她的主要任务毕竟只是学习。
老班大概在忙新学期的各种手续，一整天都没见往班里走，一天下来，整整九节课加上两个小时的午饭午休时间，李继几乎都没有动，只是交换着左右胳膊，偶尔闭着眼睛伸个懒腰，也不管是不是在上课。
所有的任课老师似乎见怪不怪，没有喊过他，甚至没在他这个角落停留过视线。
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起，李继还在睡，班里同学大都收拾书包各自回家，只有几个值日生和慢条斯理收拾东西的路昭昭还在。实在不忍心看下去，路昭昭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李继的后脑勺，“喂，喂，放学了。”
李继从臂弯里抬起头，脸被衣服褶子压出一片红印，仍旧迷蒙着双眼，“哦。”
说罢伸个懒腰，“今天放学这么早啊——啊，疼，轻点轻点。”
话没说完，班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李继背后，揪着李继的耳朵，一脸怒气，“你还知道疼啊，我不在你又睡了一天是不是？”
“没没啊，不信你问我同桌。”李继龇牙咧嘴地往路昭昭的方向看过来，满脸的绝望和求助。
路昭昭正在犹豫要不要帮他，班主任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人家刚转来的小姑娘乖着呢，你可别祸害人家帮你撒谎。”接着转过来看向路昭昭，一脸温和的笑，“别害怕，乖，你叫路昭昭是吧。”
路昭昭不知所措的点点头，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她两分钟前还在消化幂函数的积分形式，这会实在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别搭理这个臭小子，好好学习啊，有什么学习上生活上的问题跟我说，唉我今天实在太忙了，真不好意思啊，以后有事到办公室找我就行。”
路昭昭点点头，班主任是个很漂亮的阿姨，对着自己说话的时候温温柔柔，像书上说的窈窕淑女。偏偏手下拧着李继的耳朵，疼的李继哼哼唧唧满脸通红。怎么看都觉得诡异。
“乖，这么晚了你先回家吧，老师明天再带你了解了解咱的老师们和新环境。”
路昭昭知道接下来的内容大概是常见的老师学生单独谈话环节，没点眼色保不准等会自己也要被谈话。于是听话的背着书包准备走，却在经过李继旁边的时候被拽住了书包带子，路昭昭往前走一步，书包就紧一分。
扭过头来，正看见李继一脸的倔强，老师似乎也没见过这局面，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气的对李继大喊：“你松手。”
李继没法回头，只能冲着路昭昭的方向回嘴，“你先松！”
老师两只手齐上阵，把李继的另一只耳朵揪起来，“你松不松！”
李继嗷嗷的喊出声，“妈！疼啊疼啊妈！”手里却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一点松手的迹象都没有，反而跟班主任一样又添了一只手。
路昭昭没见过这阵仗，当下直接愣在原地。老师一脸无奈，只得松手，怕李继跑，又连忙拎起李继的后衣领子。
“昭昭，今天谁来接你回家啊？”眼下李继不知道抽了什么疯，不知又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自己走回去。”路昭昭回答道。
“这样啊，李继这孩子太闹了。要不这样，你等我把他的事情处理完以后，老师送你回家好不好，等会老师给你妈妈打个电话。你别害怕。”
路昭昭的书包带子还在李继手上，不答应也得答应。
“先来办公室吧。”老师对路昭昭温柔的说道，接着扭头看向李继，语气都不禁生硬了几分，“收拾你东西，麻溜的给我滚到办公室来。”
“好嘞。”李继似乎一点都没受挨骂的影响，依旧嬉皮笑脸的应着。
老师气的说不出来话，瞪李继一眼，转身出门，只给二人留下一个背影。
“你别害怕。”李继不慌不忙的把书放进自己的书包，“她只对我凶。”
“哦。”路昭昭一脸了然，刚刚宛如川剧变脸一样的名场面已然把这句话解释的十分明白。
“哦？”李继有些疑惑，“你是不是有点过于淡定了？你们转学生的心理素质都这么强大的吗？”
“…”路昭昭突然很不想接话。
她向来如此，不喜欢和人交际，却很喜欢观察别人的交流，甚至因此练就一身面无表情看热闹的本领，可以一边写题一边支着耳朵听别人吵架，一心二用的绝技白瞎在了吃瓜上。
李继拉上书包拉链，一甩背在背上，“我先道个歉哈，平白无故把你拉进来是我不对，虽然事出有因，但是我认错，回头请你吃饭。”
“没事。”路昭昭不是很想接受他的道歉，但更不想和他一起吃饭，“我没受什么影响，你不用太在意。”
“不行，饭我一定得请。”李继一脸正色，气氛突然变得正经起来。
路昭昭不想多费口舌，往门口走去。刚刚老师出门的时候她就想出门，只是李继突然和自己搭话，她顾忌礼貌问题，不得不和他聊一会。
只往前走了两步，路昭昭就停了下来。身后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路昭昭有点动弹不得——自己书包带又被人扯住了。扭过头看见李继笑的十分无辜，“不好意思啊，真请你吃饭，但是再借我扯一会，老李揪耳朵还是挺疼的。”说完煞有其事的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路昭昭一脸无奈，活了十几年了，从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
二人就保持着这个一前一后的姿势进了办公室，一路上引来无数目光。路昭昭黑着脸，努力忍下想打人的心情，尽量把自己的步伐迈大一点，再大一点。
“你慢点，我跟不上，你那么急干嘛，赶着起飞吗？”李继在背后踉跄的大步走着，嘴却是一秒也没停。
路昭昭快要压制不住自己体内的小宇宙了，碎嘴的李继就像是专门过来克自己的。苍天有眼，自己除了高一的时候没忍住看了班主任忘在教室讲台上的日记以外以外再也没干过什么缺德事，而且那本日记上除了写天气和“路昭昭同学很奇怪，重点观察”以外就没别的内容了，为什么要派这么个人来折磨自己。
“磨叽什么呢？”李老师的声音及时出现。
路昭昭抬起头，正看到李老师站在办公室门口，似乎站了有一会了。
李继立刻站好，清了清嗓子，“对不起老师，我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别耍贫嘴，进来。”李老师走到办公桌前，拿出一摞卷子，又从隔壁桌办了张凳子，“来，坐。”
李继很有眼色的把凳子让给路昭昭，自己拽着路昭昭的书包带站在一边。
李老师倒也不管他，似乎打算对他冷处理，“乖，你先在这写作业吧，我把这点卷子改完就送你们回家。”
“好。”路昭昭乖巧的答应。
“嗯？”李继终于反应过来，“我呢？”
“你站着。”李老师眼皮都没抬。
李老师改完卷子时已经9点多了，李继站的腰酸腿疼，早就在路昭昭旁边蹲了下来。
“走吧，我送你们回家。”李老师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干净，背上包走在前面，“我先去开车，你们跟上。”
“终于！”李继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却因为起的太猛眼前一晕，慌忙去拉还没起身的路昭昭。
路昭昭刚收拾好东西，已经打算站起来，却被李继拉的又重新坐了回去，椅子也因为李继的大力往后退了几公分，和光滑的地板摩擦发出刺啦一声巨响。
不知道是不是血液不循环的缘故，李继的手掌冰冰凉凉，搭在路昭昭肩膀上，隔着薄薄的T恤，凉得路昭昭一激灵。
回过头去想要责问，却猛地撞上反应过来想要弯腰道歉的李继，鼻尖擦过鼻尖，路昭昭脸刷的红了起来。
路昭昭转来的这一天，李继始终趴在桌子上睡着，醒了以后脸上又是一条一条的红色压痕，所以一天了竟然始终没有见着李继的正脸。这会李继的压痕尽消，竟然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虽然谈不上帅气，却也五官端正，尤其是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清澈地像是能看到心里去。
路昭昭看着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动作。
办公室里的老师早就走完了，此时只剩下李老师桌子上方的一个白炽灯还亮着，照亮不大的三四个办公桌，像是天然的聚光灯，照的路昭昭的心神晃了几晃。李继的左手仍然摁在路昭昭的肩膀上，为了保持平衡右手只得扶在路昭昭背后的办公桌上。
办公桌是木桌，把李继的指尖膈的发白，李继却仿佛没有知觉一般，只顾定定的看路昭昭。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路昭昭终于清醒过来，“你干嘛？”
“哦哦。”李继摸着后脑勺往后撤一步，“那个，我太兴奋了，不是故意的。”
“没事，走吧。”路昭昭强装镇定，背上书包往门外走去。
等到路昭昭的身影在办公室消失，李继的的心才恢复跳动，并且极少见的剧烈跳动起来。李继用右手捂住左心口，心脏在胸口咚咚撞击的像要跳出来。
李继疑惑的拍拍胸口，又摸摸发烫的脸颊，实在想不通自己是怎么了。
“快点！”路昭昭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李继顾不上这么多，只怕自己赶不上回家的车，慌忙背上书包往们快跑去，“来了来了。”
路上耽误了一会，路昭昭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10点了，家里只有客厅还亮着灯。
餐桌上摆着几盘已经放凉的饭菜，路昭昭放下书包，轻手轻脚的走到右手边的卧室，打算趁老妈没醒之前溜进去。
“干嘛去了？”中气十足的中年女声在背后响起，路昭昭暗自叹气，今天这劫恐怕躲不过去了。
扭过头来看到路妈妈正倚在卧室门边盯着自己，认命般的回答道，“老师找我有点事，她没给你打电话吗？”
说完把书包放在沙发上，索性去餐桌上动起筷子。
其实刚刚在老师车上垫了点零食，自己已经不饿了，但是现在不做点什么是真的尴尬。
“打了，你们老师说的委婉，但是我也清楚。有什么事下课的时候不能解决，非得放了学留你单独说，还不是你又干了什么龌龊事。这才上学第一天啊路昭昭，在学校第一天就让老师留校了，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路妈妈的语气十分不客气，一边说一边往餐桌的方向走，“好不容易才给你换个新环境，你就别闯祸了行不行”。
“凡事得讲证据，我什么时候干过龌龊事，又什么时候闯过祸，麻烦你一五一十的说给我听。”路昭昭抬起头，淡淡的看路妈妈一眼。
路妈妈一时语塞，看着路昭昭慢条斯理咀嚼的动作，实在想不起来路昭昭什么时候这么牙尖嘴利了。
“说不出来就别用这么难听的话和您女儿聊天。”扔下筷子，冷着脸进了自己房间，“还有，以后别再跟我提转学的事，我为什么转学，您心里不是比我清楚的多么。”
路昭昭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路妈妈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一样，终于找回自己作为妈妈拥有的唠叨技能。“你现在大了，学会顶嘴了是不是？我每天费心费力的是为了谁啊，一天到晚摆着个脸，你当自己是祖宗啊，我真是，真是造孽啊，生了你这个不听话的女儿.”
路昭昭带上耳机，把声音调到最大，闭上眼，尽量不让自己想妈妈的话。
路昭昭不喜欢和路妈妈吵架，哪怕自己吵得过她。
路昭昭五岁的时候没了爸爸，每次路昭昭问起来路妈妈都说是死了，说是过马路的时候迎面撞上大货车直接嗝屁的，连救护车都没来得及叫。
但是路昭昭不怎么信，她对五岁以前的事情有点印象，比如有身上香香的阿姨给自己塞糖吃，比如老爸和那个阿姨带自己出门逛街吃饭，比如自己被锁在房间，能听到隔壁爸妈吵架摔碟子的声音。
她很久以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老爸大概率是找了小三，而她妈义无反顾的离婚争取抚养权，带她出门生活并委婉的告诉路昭昭未来家里将不再有父亲这个角色的事实。
她很佩服自己妈妈，也很感谢她，她知道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外生活有多困难。她能懂妈妈的苦，所以对于妈妈的坏脾气总是忍让，但是最近的路妈妈实在说话有点过分了。
路昭昭皱皱眉头，路妈妈的脾气说不定就是被自己惯的。
以后干脆和她吵吵，也压压她的暴脾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