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古流星
G区112地块,破碎的文明遗迹中,一个人类男孩抬起头来,手里攥着一块闪烁着灰光的金属碎片。他形如枯稿,身高不足六尺,宽大破旧的防护服上满是耐温胶带封补的痕迹,风沙呼啸而过裹挟着的沙砾打在脸上,令他干瘪的神情痛苦。
走到背风的枯墙下,他仔细观察着这块金属碎片,璀璨的文明造就了千奇百怪的材料,有的时至今日依旧价值连城,当然更多的是一文不值。半晌,他似乎确定了材料的类别,悻悻然地将碎片掷进了漫天黄沙中。人类已经撤离这个星球300年了,一波一波的拾荒者,像蝗虫过境一样啃噬着这个星球地表文明遗迹。如今,再没有新的拾荒者愿意远行光年而来,留下的都是一个个苟延残喘的遗民。
叶子不知道自己的来处。在他残存的记忆中,他的小时候,生活在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上,他有父母和一个妹妹,再后来记忆似乎出现了断档。他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这颗荒芜的星球,被一个拾荒老人乔比收养。养到了12岁,恶劣的生存环境便夺去了老人的性命,叶子在一处终年背风的地方挖坑埋了他。
塔克星,联邦编号GKY-67,地处洛亚奇本星系团的角落,发现于新历489年,于929年被废弃。
每个月,星界风险投资公司的商船都会途径这个星球,带走拾荒者们有价值的财物,留下他们刚需的食物,水与武器,还有麻痹神经的酒精。如果你有足够的发现,这帮吸血鬼们也不会吝啬把你赶进一个球型的消毒仓彻底消毒,然后把你带到文明的星域去。
叶子每天睡觉的时间有限,他很年轻,经验与力气都不算好,他必须花比别人更多的时间来收集有用的东西,换取他下个月活下去的东西。长期的营养不良令他发育迟缓,14岁的他还不如隔壁沈家10岁的小子高大。在这里,一个人活着很难,但是他得活着。
他与大部分的拾荒者相同,一贫如洗,唯一不同的是他有一个七寸高的机械精灵,叶子给她起名叫做奇雅,这是老乔比送他的礼物。老乔比说奇雅是随着一场流星雨坠落在这个星球的,那些陨石让他过了三年逍遥日子,所以压在一堆碎瓶子中的奇雅才避免了被他换酒喝的命运。在高等星球,机械精灵是一种个人智慧管家,她能做的事情很多,但她运行起来需要能量晶。显然,叶子是买不起能量晶的,所以两年来,奇雅还是个洋娃娃。
距离月底还有四天,叶子的运气似乎更差了,他只收集到往常一半的物资,本就捉襟见肘的生活很可能山穷水尽。他记得只有老乔比死掉的那几个月他格外拮据过,那时候隔壁的庆阳婶子还没死,还能挤出点伙食让他活下去。早晨,叶子决定如果剩下这几天再找不到足够的物资,他就把奇雅拿出来换伙食了。奇雅很值钱,这是老乔比说的,不是所有金属经历从天而降的摩擦都能完好无损的,所以奇雅的材料一定特别值钱。但叶子喜欢这个精灵,她是这个星球上唯一属于他的东西了。
恶劣的环境造就了人们钢铁一样的意志,也造就了人残忍无情的性格。叶子目睹过一片手指盖大的材料引发的血案,也见过饿极之人生食同伴的血腥。这个星球的人越来越少,彼此的地盘越来越大,叶子就生存在这片夹缝中。他活动的区域在G区的东南角,那里曾经是一片繁华的城市,被拾荒者反复光顾了百年之后,剩下的资源已经是凤毛麟角,有点体力的人都不愿意再去寻觅,只要一些贫弱的人才会把这里当宝地。
背风的墙下,抿了点水恢复些许力气的叶子开始挖掘,地表空无一物令他不得不耗费力气打洞寻找。两天的时间,他只挖了一米多深,流沙会不断回流淹没掉你辛苦挖掘的空洞。所幸,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也许是对的,铲子碰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金属交鸣声令叶子精神振奋。他扔掉了铲子,干枯的手刨着沙子,从一片湿润的砂石中费尽力气的拉出一根长条形的金属管。当然,乐极生悲这句话也是对的,动作幅度过大,流沙倾泻而下,埋住了仍然乐不可支的叶子。沙子很快没过双腿,直到腰部才停了下来。
叶子扔掉管子,手刨了半天,逐渐脱力,流沙很不听话的去了又来,依旧牢固的将他封锁在此。恰巧的是,风停了,黄沙自空中落下,肉眼可见地又铺了一层。雪上加霜的情形令叶子不得不向别人求援,他的援军诺亚也在这片区域活动,两人算是朋友,在这个星球上很少有真朋友,因为大家都缺乏必须的信任和善心,孩子尚好,成年人的心无不比铁坚硬。一年前,叶子在一只土狼嘴下救了诺亚,两人也就成了可以互相帮助的伙伴,在其后的日子共同面对患难,却不会分享果实。叶子拨弄着头盔上短途通讯器,呼叫伙伴的救援。半个小时后,他看见一个瘦削的白色身影跳下断墙,出现在他面前。
诺亚背着一把铲子,腰间挎着那把标志性的钝器,黑乎乎的脸上露出两行白牙,像S区索命的游侠。他与叶子一样,都是孤苦伶仃的孩子,今年13岁,比叶子高一点,人也还要瘦一点。
叶子露出无奈的表情,悻悻然道“我说这里有水,你信不信?”
尽管诺亚面皮黝黑,但叶子还是看出了不信的神情。诺亚喝了口水,解下铲子开始挖开叶子身旁的沙子。半个小时后,两人累瘫地靠着墙,大口喘着粗气。诺亚是个哑巴,叶子是这么以为的,他从来不开口说话,只有表情才能看出来他是一个能思考的人。两个人也很少见面,除了遇到危险,几乎没有交集。说他们不是朋友,又很不客观,两人更像是在这残酷世界挣扎求存的伙伴,他们互相扶持,又不靠近彼此,彼此都知道有一个人能在你危难之时伸出手来。
“我说了这里有水的。”叶子指着坑底湿润的沙子,引导着诺亚的视线。
诺亚趴在坑边,仔细观察了半晌,坐回来在沙地上写了几个字。
“明天再挖。”
日暮西垂,昏黄的光令远处的沙漠看起来眼晕。吃了点东西,两人默契的取出背包中的破袋子,依偎在墙角呼呼大睡。夜晚的塔克星很冷,他们不敢脱掉自己破旧的防护服,和衣而眠。
天空很干净,卫星看起来很大很近,将塔克星球照射的荧光熠熠。
进入星际之后,人类如同蝗虫般劫掠着漆黑宇宙的资源,文明的花在绚丽绽放,所有阴暗的东西都生长在了花蒂背面。
早晨七八点钟的太阳,灼热得炙烤着荒漠,断墙下,两个瘦小的身影忙碌着。距离星界公司的飞船抵达只有两天了,他们必须放手一搏。沙坑越来越深,水汽开始蒸腾起来,一道道彩虹闪烁。他们不惜力气,在这片无垠的大地上,水与食物是最珍贵的东西,哪里有水哪里就能生存无忧。
一天下来,两人挖了一个三米深的洞,星幕下像张开的黝黑巨口,湿湿的清凉飘散出来,令人神清气爽。两人的食物都不多了,留给他们挖掘的时间很短,明天还要腾出时间远行千里兑换物资。于是他们决定连夜挖掘,睡觉可以明天在车上睡。实在乏了的,就到墙角眯一会。
借着荧白的光,叶子的铁铲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鸣,惊醒了瞌睡的诺亚。拨开一层砂石,一块锈迹斑斑的金属板出现在他们眼前。
叶子抬头看了一眼诺亚,两人目光交汇,激动令他们嘴角上翘。叶子敲了敲金属,沉闷的声音传来,告诉二人这块板子的后面是一个未知的空间。一个小时后,两人精疲力尽撬开了一个新的空间,黑乎乎的洞口下面深度不得而知。叶子脱下头盔,一束红光射进黑暗之中。投影画面上,他们看见了洞里的场景。
这应该是个被黄沙淹埋掉的楼宇,来自300年前的历史遗迹,阴凉腐败的气息让两人感觉打开了一座坟墓。300年前,文明撤退,留下了曾经繁华的证据,但剧变的环境让一切被黄沙掩盖。没人知道那过后的30年封锁期间,这个星球发生了什么,第一代的拾荒者们究竟有何种经历。
叶子看见了一把金属剑,就放在墙边的高台上,满地的碎玻璃里面散落着几个银色的金属球,那是以前的信息存储工具,老乔比说那叫做信息球。人类把自己的文明存储在球中,带到宇宙的每个角落。
粗略看下来,为了下个月的伙食,两个人必须拿到那把看似很值钱的剑,但怎么拿到却成了难点。下面距离洞口约有二十米深,没有工具能安全降落下去,更何况头顶黄沙随时可能倾泻而下,将两人活埋。许久,尝试无果,天边却晨光乍起,两人不得不放弃,约定了时间再来。将坑洞草草伪装掩盖之后,便分道扬镳,向着光芒而去,步履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