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剑宗锣鼓喧天,一派喜庆。
李正山罕见地大方了一回,掏出棺材本,让瘸子去青云城买了些酒肉。
虽说初阳三品不过尔尔,但对于家境贫寒的道师而言,这可是一道大槛。
无灵丹妙药相助,稍少些机缘,可能一辈子也跨不过去。
也得亏他李家祖先福厚,竟然让阿虎吃了四颗赤练果。
这东西他也听说过,在赫连家的千丹堂可抵得上数百两纹银了。
过了初阳下三品,在中三品,便只有初阳六品算是一道坎,不过这在李正山看来丝毫不成问题,阿虎如今不过八岁,多的是机会。
想到这儿,他只觉精神百倍,浑身是劲,怕是有些年头没这么开心了。
就在众人吃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一棵歪脖子梧桐底下,厚颜缓缓睁开双眼。
当它醒来时,只看到一根硕大的棒槌不住地对着它的脑袋敲打,就跟瘸子趁鼻涕泡睡着时候,拿鞋底扇他的脸一样。
“啪啪啪啪”
其实它在半个时辰前就醒了,本以为这一番毒打来自妖羊,大概是妖羊以为它死了,正对它尸体发泄怒火。
想着对方怎么着也得吃喝拉撒,总不至于无聊到一直敲下去,于是便忍着一口气。
谁料过了许久,敲得脑瓜子嗡嗡的,可那根棒槌不但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越敲越欢实了。
这才让它憋不住气,想着要死也得死的有骨气,忽地一下睁开双眼。
在它身旁,一只通体雪白,眉心几道火焰纹的小猫正抱着一个硕大的妖羊角,一本正经地砸着自己的脑袋。
见到厚颜突然睁开双眼,白猫儿吓得一愣,手中妖羊角愈加用力地砸了下去。
“醒了醒了,臭狐狸,你瞧瞧,我就说要敲才能将它喊醒吧。”
听到有人叫它,碧眼鬼狐身子猛地一哆嗦,看着眼前的小阎王,抱着看破不说破的态度,咧着嘴点了点头。
厚颜痛苦地嗷了一声,慌忙躲在一旁,紧张兮兮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此处应该就是梧桐树洞了,没想到洞口看上去那么小,底下却大得离谱。
它抬头望去,通往洞口的口子被一截枯木堵住了,至于它所处的洞穴,怕是有邪剑宗石殿那么大,地上铺着一层冬草,坐着倒是舒服。
身前一只不住趟泪的狐狸,一只眉心有有火焰纹的白猫儿,远处还有一堆形色各异的果子杂草。
“狗东西,你从哪儿来的?”
听到白猫儿问起,厚颜一愣,这时,它才从惊吓中醒转,想起鼻涕泡他们。
糟了,自己在树洞待那么久,他没见到自己肯定担心死了,得赶快出去。
它朝着四处看了看,想寻一处位置让自己爬到洞口。
突然,它身子一颤,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只看着人畜无害的白猫儿竟然可口吐人言。
“嗷呜”,厚颜吓得大叫一声,身子本能朝后退了几步。
“嘿嘿,臭狐狸,这只狗崽子有些呆啊。”
白猫儿扭头朝着碧眼鬼狐一笑,伸出爪子指了指厚颜。
鬼狐身子又是一哆嗦,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小脸,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狗东西,你别怕,我又不吃了你,难不成我比那只殷羊还恐怖?”
听她这么说,厚颜心中惧念虽说依旧浓厚,但转念一想,倒也有几分道理,自己都能在殷羊脚下逃得一命,眼前的白猫儿虽说能说话,但又能可怕到哪儿去。
它慢慢收起心里的恐惧,不过还是不敢靠白猫儿太近,蹲在洞壁旁,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对方。
“真好,之前只有臭狐狸陪我,现在又多了个小黑狗,在这里又能多玩十年了。”
白猫儿仿佛很开心,将手里的羊角扔在一边,躺在冬草上不住地打滚。
“十年?”
厚颜一愣,看向碧眼鬼狐,只见它紧闭双眼,神情极度悲惨。
“对了,狗东西,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也是从南陵来的吗?”
许是玩累了,白猫儿又想起之前的问题,坐起身子,直勾勾的盯着厚颜,她眼中如一潭碧泉,水波潋滟,甚是好看。
见到厚颜呆呆地坐在那儿,对她的话没任何反应,白猫儿无奈地走了过去,眼中青光一闪,眸中忽然苍白一片,如同冰山雪莲一般无暇。
“咦,竟然是犼族的人,不过身上却又一丝奇怪的东西,嗯?你是诡兽。”
厚颜被它这一招吓得又是一阵上蹿下跳,嗷呜嗷呜地叫个不停,直到白猫儿返身将殷羊羊角高高举起,它才乖乖就范。
白猫儿像看稀奇一样,围着厚颜,这儿戳戳那儿摸摸,很是兴奋。
她以前曾听族中前辈说过诡兽,万年前妖族遭逢大难,此后一蹶不振,就与此有关。
始作俑者,便是被离阳道师称作小道祖的吴空,那个家伙,也被称作天地间最强的诡兽。
那时,妖族正与人族开战,本来占尽了优势,道祖吴天虽强,但与九辩妖祖就在伯仲之间,更何况九辩手下还有四大妖祖。
危难之时,道祖吴天与道天魔猿一族中唯一幸存的后人所生的后代,也就是诡猿吴空,势不可挡,以一己之力战妖族五祖。
虽说他最后道心碎裂身化顽石,但也拉得五祖同归于尽,将大战胜负敲定。
自他之后,诡兽声名大振。
只不过白猫儿捣鼓了好半天,也没看出所谓诡兽有什么厉害的,撇了撇嘴,叹了口气,又躺在地上打滚去了。
厚颜此时心里也稍稍安定了些,它看了看窝在角落暗暗啜泣的碧眼鬼狐,又瞧了瞧独自玩得开心的白猫儿,心里暗暗盘算着出去的办法。
正当它仔仔细细观察着洞穴的时候,一转头,白猫儿不知何时站在了它身后。
“嗷呜”
厚颜身子一软,吓得连连后退。
“你别怕,我又不吃了你,你是妖兽,我也是妖兽,咱们同属一类,再说了,你还是诡兽,应该是我怕你才对吧,我就是想找你玩玩。”
白猫儿嘟了嘟嘴,满脸委屈地转过身。
见它这样,厚颜也知道刚才是自己反应过激了,虽说落入洞穴不久,但也知道眼前这只白猫儿并没有什么歹意,只不过喜欢闹腾罢了。
想到这儿,厚颜鼓起勇气,坐到白猫儿身边,偷偷地瞄了一眼,见她满脸难过,就学着刚才它的样子,躺在冬草上打起滚来。
果不其然,白猫儿一见厚颜在打滚,顿时喜笑颜开,也在一旁翻来翻去。
一猫一犬玩了半天,倒是将一旁的碧眼鬼狐看得满目惊恐。
果然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在这姑奶奶面前敢如此放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能让自己少受些折磨。
“狗东西,你刚才还没回答我呢,你也是从南陵来的吗?”
厚颜皱了皱眉,摇了摇头,显然是不知道白猫儿口中的南陵是哪儿。
见它这副模样,白猫儿反而更开心了。
“不是南陵来的就好,我就怕你是我爹派来抓我回去的呢。”
白猫儿玩着自己的尾巴,偷偷一乐。
“对了,我叫念奴,这是我爹给我取的名字,不过我更喜欢别人叫我毛球儿,掌灯爷爷就喜欢这么叫我,你叫什么呀?”
厚颜一愣,虽说它知道自己叫什么,但却不能像是毛球儿一样脱口而出,一时之间,急得满头大汗,又生怕毛球儿误会,连忙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她的喉咙。
“对哦,你还不会说话,没关系,我叫你狗东西就好,等你以后会说话了再告诉我你叫什么,我之前见山前飞过一只学舌,我仔细看了,它脑中有一粒言珠,到时候我将它挖出来送给你,你就能说话了。”
毛球儿十分开心,想到以后能有个傻乎乎的狗东西陪在身边,而且它还不像象帝殿的那些人一样,只知道说些空话哄自己开心,心里不免泛起一阵欣喜。
厚颜愣愣地点了点头,就这么呆呆地坐在毛球儿身边,一个心生欢喜,一个不知所措。
洞穴之中,不闻一丝声响,见到碧眼鬼狐时不时投来诧异的目光,厚颜不知为何,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
许是觉得沉闷下去有些不舒服,厚颜拍了拍毛球儿,学着刚才她的样子,在自己身上戳来戳去,眼中满是不解。
毛球儿生来聪慧,自然知道厚颜在问什么,俏皮一笑。
“你是问我刚才说的诡兽么?”
厚颜点了点头。
它对自己的身世了解的太少了,且自己知道的都是些支离破碎的线索。
脑海中的古井,古井中的女子,女子旁的白衣男子,青爷爷说的那条虫子....
要将所有线索串起来,没个百来年,根本触及不到那些被掩藏起来的谜底。
倘若毛球儿真的知晓自己身世,那倒是省了它不少工夫。
毛球儿轻咳了几声,装模作样地站起身,胸有成竹。
之前在象帝殿的时候,一群老家伙天天除了逼她修炼,也日日督促她博览群书。
以前天天在心里要将那群老家伙骂上百遍,如今看来,倒还真冤枉他们了,要不然今日被问得哑口无言,岂不是太丢面子了。
毛球儿凑近了身子,面对着厚颜,神秘兮兮地问道:
“其实这样不是什么隐秘,你知不知道世间除了妖兽与凡人之外,还有什么?”
厚颜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
毛球儿咧嘴一笑,抬起爪子敲了敲它的脑袋。
“看来你也没那么笨嘛,不过你还是说漏了一点,你是诡兽,还有一种是荒人。”
厚颜又皱了皱眉,眼中满是疑惑。
毛球儿倒是颇为喜欢这种为人师的感觉,她缓缓踱着步,一边慢吞吞地说道:
“你也知道,世间有人与妖二族,人与人的后代自然是人,同样的,妖与妖的后代了,也必定是妖,不过,人与妖的后代就难说了。”
“一直以来,其实人妖二族依旧是水火不容,他们之间有杀戮,有争端,有欺凌,当然,偶尔也会有仰慕。”
“妖族甲子境后便可化形,不少妖族女子便会化为人形,偷偷溜到人族的地盘玩耍,倘若某一天她遇到了仰慕的良人,在一起后,他们生下的孩子便叫做诡兽。”
“诡兽既有妖族的血脉,又有人族的聪慧,只要不在幼时夭折,待其长大,必定能有一番作为。”
毛球儿说到这儿的时候对着厚颜又仔细看了几眼,眼神中露出几分疑惑。
“不过诡兽向来七分为兽,三分为人,但是你这怎么看起来就没有半分人的模样呢?”
听到这话,厚颜也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确实没有半分像人的地方,它挠了挠头,又看向了毛球儿。
毛球儿连忙摆了摆头。
“你别问我,天地万物各有造化,更何况你还是诡兽,哪能事事都让我知道呢。”
不过她歪着头又接着说道:
“你也别难过,这对你来说指不定也是好事呢,你想想看,要是你那三分像人的地方要是一只腿或者是半个脑袋,那岂不是更惨。”
想到眼前的狗东西,三只狗腿一只人腿,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毛球儿就想笑,只是怕它难受,才强忍着没发作。
不过碧眼鬼狐倒是百无禁忌,听毛球儿这么说,顿时笑得前俯后仰,吱吱声不住在洞穴中回荡。
“行了行了,我就说笑而已,”见厚颜眉头紧皱,毛球儿嘿嘿一笑,“说不定你像人的地方如今藏起来了呢,再说了,有没有像人的地方其实都不重要,毕竟诡兽化形可是比其他妖兽要顺利得多。”
“像一般的纯血脉妖兽,唯有踏入甲子境才能化形,而且动不动都有可能失败,落得人不人妖不妖的下场。”
“但诡兽就不同了,因其有几分人族血脉,有些诡兽八卦境就可化形,甚至还有些厉害的,就比如说小道祖吴空,一踏入万象便能化为人形,啧啧啧,那可真是让人羡慕啊。”
一想起自己得踏入甲子境才能变声为人,毛球儿就一阵唏嘘。
看向厚颜的时候,眼神中也多了几分羡慕。
被她这么一看,厚颜一颗心顿时扑通扑通乱跳,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它连忙指了指自己,又随意指了指别处。
“你还想问我荒人的事?”
厚颜点了点头。
毛球撇了撇嘴,叹了一口气。
“至于荒人,命运就凄惨不少了,荒人与诡兽恰恰相反,乃是妖族男子与人族女子所生。”
“一直以来,人妖二族互相看不起,人族以与妖族联亲为耻,但其实妖族更甚,在它们眼中,妖族乃是承盘古血脉而生,地位尊崇不可近亵,而区区人族,不过是一缕神识所化,根本就没资格与妖族结合。”
“所以唯有妖族中地位极其低下的妖兽,才会在兽性大发时,慌不择食地抢掠人族女子强行**。”
“也正因为如此,荒人在离阳王朝地位极低,哪怕他们修炼天赋远高于常人,却也没有什么宗门愿意收留他们。”
“但不管是荒人还是诡兽,都极为罕见,毕竟人妖二族体质悬殊,不过荒人显然要更少一些,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刚落地就死在亲生母亲手中。”
毛球儿常常吐了一口浊气,眼中带着几缕寒意,若是有朝一日,她真像那几个老家伙所说,会一统妖族,到时候谁要是再敢欺凌女子,她定会让那些家伙求生不能。
厚颜听完毛球儿所说,心情也是有些低沉,明明是大人的错,却得由孩子去承受。
这时候,毛球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拍脑袋,欢快说道:
“不过数千年前,自从吴家衰落,龚家上位,离阳王朝便有一个什么春秋楼,会收留荒人,免他们孤苦无依受欺凌。”
厚颜眼前一亮,看来世间终究还是好人多呀。
正想着,毛球儿接着说道。
“不过在春秋楼,荒人不叫荒人,好像是叫...”
“蛮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