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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两个人的奥尔良

高高的城垛,布满累累箭痕。从上面俯望,围城的士兵密密麻麻,如打不尽的虫蚁。烈日当空之下,敌方身披铁甲的士卒严摆阵形,安静而浓烈的萧杀气息像随时都会引爆的干燥火药,却又冰冷得令人窒息。

舔了舔干裂的唇角,尝到因缺水而爆裂的血的味道。已经算不清这是被围困的第几天,神经从早到晚不分昼夜处在高度紧绷的状态。我方士兵因城内物资日渐匮乏已个个面现疲惫,但比起物质的消耗殆尽,更加可怕的是与外界长达半年之久的完全断隔信息所造成的精神上的压力。

远方的战局进行得如何?沦陷的失地有无收复?何时会出现期待以久的救援?家乡的亲人是否遭到敌人的侵袭?

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数。

困于围城之中,凭靠信念孤军奋战,是对军人战术的检验,也是对人性在承受力上的考验。最怕的应该是万籁俱寂的安静吧……内心深处细小的不安会缓缓爬升麻痹人的意志……

“投降吧!你们这些愚蠢的人!”

负责攻城的沙里斯堡伯爵厌烦了枯燥的等待,拿下头盔擦了擦自己被阳光照射出的满头大汗。这么热的天气,为什么他要在这里与对方继续僵持啊。不耐布鲁克尔望向久攻不下的奥尔良,防守严密的厚厚的城墙上隐蔽着阻碍他的顽固的敌人,他仰起头,把手拢在唇边,开始施展心理战术。

“法国,已经完全沦陷了!你们守着这座孤城有什么用?早早开门投降吧!”

“对!法国已经完蛋了!你们的皇太子上星期已经死了!”

此起彼伏的叫骂声由沙里斯堡和他身后的士卒口中滔滔不绝地传来。城上的人不动声色地冷笑着,昨天他们说皇太子一个月前死了,今天又说他一周前死了,真是越来越让人听不下去的无聊的聒噪!

“投降吧!皇太子早就丢下你们逃到国外去了!”

下面的人持续着前后矛盾的喊话,而城墙上悄无声息。Shit,连个对骂的都没有!白白让他喉咙痛,沙里斯堡略觉无趣地吐了一口口水,侧过身,他一边喝红茶润嗓子,一边挥手让手下的士兵接着叫嚣。

“伯爵!伯爵!他们露面了!好像是对方的主将!”副帅的声音惊讶而颤抖,会是他们想通了,要投降吗?

随着副帅诧异的声音,沙里斯堡也略感奇怪地眯起眼睛,抬眼向城墙上望去,和他僵持数月之久的敌人是个超出他想象之外的意志坚定者,被围困多月,与外界断绝声息,弹尽粮绝却依然布兵沉稳,防守严密,他到很想看清这个人的长相呢。

城墙上显露出一个高大的身躯,尽管一身黑衣却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来,没有佩戴任何护具,一个人,威风凛凛地独自从保护的屏蔽物中现身而出。

浓密的棕黑色卷发,披洒在额头脖颈,在风中,大卷大卷地招摇动荡,显示着主人强劲的生命力。清瘦端正的面颊上,一双墨绿色的眼睛,毫无闪烁与避让地直望目标,蕴含着比沼泽更深沉的坚毅。炽热发白的太阳,照耀在他黑色的衣服上,这个黑衣黑发的青年,全身却散发出比天上的太阳更为闪耀刺目的光辉。

风,自南面而来。站在高处,男子的卷发也随风而动,干燥到破裂流血的唇吐出低沉的声音:“把我的箭拿来——”

几乎,电光火石般的速度,在忽起的大风之中,沙里斯堡按住衣角的瞬间,在应该不可能看清对方表情的距离,却好像看到了对方轻扬起嘴角,骄傲凛冽地一笑。

左臂伸得笔直,右手轻轻放松,只一刹那,白银箭镞承借着迎面而来的风势,呼啸着向沙里斯堡迎面射来。

那是——绝不输给风的速度。

张着大眼,沙里斯堡向后面直直地倒下去。哄——身体拍击地面,烟尘四起,自后脑至额头上扑地弹出,标有雷蒙字样的银箭尾翼。

“记住!法兰西是永远不灭的——”

射出这支箭的同时,青年墨绿色的眼睛迸发出金色的炫光,并倔强地挑起唇瓣一端,向敢于触犯他内心圣域的敌人致以无敌的微笑。

一切来得太快,英国军队措手不及还来不及理清究竟发生了什么,站在奥尔良城墙上的男子身后已出现了一排战士同时扬起弯弓射下如雨般的箭镞,跟随主帅的尾音齐声大喊:“法兰西永远不灭——”

没错,尽管会有细小的不安,对未知的惶惑,有时也会忍不住脆弱迷茫痛苦动摇。但内心深处却有着那一往无回对深爱着的祖国的自豪,以及自己绝对不会认输的骄傲!

率领四千人马,急行军,目标奥尔良。

随着行走天数的增加,气温也愈加毒辣,白天,在烈阳的炙烤下,一身盔甲如同贴肉的铁板烧,到了夜晚,露宿在外的不习惯及蚊蝇的干扰又让人难得一场好眠。

但只要对上身侧查理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睛,因不安而浮躁的心便又不可思议地漾起丝丝清凉。

肉体的疲惫都是相同的,查理可以忍受的话,自己一定也可以!

咬紧牙关,要坚强一些,她是主帅呢!一遍遍在心底对自己喊着加油!手心因一直紧握缰绳都磨起了水泡。呼呼的风吹来,带起的也是炽热的气流,但不知为何,却不感到特别的痛苦呢?是因为感觉已快麻木迟钝了吗?

明明是第一次,长时间的骑马也好,这样统领军队也好,在烈日下赶路也好……明明是辛苦的事,却为什么会让她有种莫名的轻盈感?

后背隐隐作痛、灼热欲裂,仿佛有什么即将突破身体的界限,挥扬出只属于有翼种族的翅膀,好奇怪啊,使命这两个字不是本该沉重的吗?会让人害怕,会让人颤抖,会让人不安,为什么,类似幸福的感觉却也同时正在暖暖的包容着她的全身?

“贞德!你没事吧,脸色好苍白呢?”身畔,富有磁性的低柔嗓音扬起,她抬起眼眸,便对上士兵装扮包裹下的查理那关怀的神情、温柔的眼睛……

一点点展开微笑,迎着阳光,唇角像含着璀璨的金点……明白了……是因为查理他在这里呀……

想到自己是为了保护他而去战斗,想到是在和他一起并肩战斗,内心深处就会涌起近乎战栗的甜蜜。

“我没有事!”缓缓打开笑容,她肯定地告诉他。

“那就好,我们马上就要到奥尔良了。”他轻轻一笑,予以鼓励。

风吹来,掠起赤金色的卷发,白马上的少女眺望前方,堡垒模糊的影子隐约可见。

静默半晌,她调转马头,望向身后将生命交付于她的四千士兵,想到这蜿蜒的队伍也是由一个个和自己一样会紧张会不安会害怕的鲜活生命所组成,想到在他们的身边,却并没有那能令他们安心的爱人,马背上的少女对着她的士兵们展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大家注意!奥尔良就在眼前!不要怕!和我冲上去!Follow me! I'll bring you victory!”

用爽朗的表情微笑着说出自信的话语,少女纵马向前方奔去,白色的马、白色的衣甲,在风中飘动的碎碎的卷发,俊逸的身姿清丽凛冽有如圣洁美丽属性为光的天使,高举的旗帜在空中划出笔直的道路,那是通向胜利的途径!

血液与神经在她的微笑下沸腾,那坚定的眼睛使人不由得交付出全部的信任,全体士兵的士气为之大振,不知谁先喊了一声:“保护天使!”眼神激动且灼热的士兵们前仆后继地跟着贞德的马向前方冲杀而去。

“哈哈!”距离她最近的查理拍着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贞德一边疾驰,一边奇怪地偏头问他。

“我在想啊……”他狡黠地向她一眨眼,“也许你真的是个天使哦。刚才的微笑好棒!”

“真的吗?”因他的赞许,她的脸兴奋得红了起来。

“我又没有教你,你怎么会想到说那些话去挑动他们的情绪?”他觉得很好奇。

“咦?我只是按照我的想法说的呀。”她笑着向他伸开手,“查理,我们在一起呢,当然是要胜利的呀!”“说得对!”他拍掌与她相击,“有我们两个,当然要胜利!就这样冲吧!让他们瞧瞧我们的厉害!”

“嗯!”露出大大的笑脸,心奇妙地镇定了,血液却流走全身火热沸腾。和查理在一起,战斗也不觉得是可怕的了!在风中,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两个人,全力奔跑,眼光相绕,手指相连,这一刻,他们离得好近……

好近……比任何人……比他的王妃都更要接近他……这一刻,她一定是全世界距他最近的那个人吧!

马蹄声如浪潮般由远方奔涌而至,雷蒙皱起眉头,才打下英国人的一波攻势,不会这么快又来一波吧?俯身下望的同时,身边的士兵惊喜地狂叫出声:“老大!那是法国军队!是我们法国的军队!”

霎时,城墙上的气氛如翻滚了的沸水,士兵们陷入在一片欢腾之中,他们围困在此数月,终于看到前来支援的军队,欣喜之情可想而知。

“哇!我就知道一定会等到这一天!”有人喜滋滋地说道,“雷蒙大人,我们快点儿开城迎接吧。”

“都给我安静下来!”雷蒙一甩头,怒狮般的大卷黑发下深绿的眼睛迸射出幽冷的眸光,在他冷冷的注视下,大家连忙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恢复表面的平静。

雷蒙向前迈了几步,眯眼细细打量。城下的军队最前方,身材纤细的带队者似乎是从没有见过的将领。

“我们是国王派来的援军!请守将开门!”查理哑着嗓子向城上喊。

“带队者何人?”雷蒙小心谨慎,生怕中了英国人的圈套。

“我是贞德!”贞德抬头喊道,一边挥动着手中的旗帜,“国王陛下让我来解救奥尔良!”

“贞德是什么人?”雷蒙皱起眉毛,怎么看上去竟然像个女人……

“贞德小姐是神遣来的救国天使——”贞德背后的士兵队长也仰头喊道。

“哈哈哈哈——”毫不掩饰讽刺地纵声大笑之后,一脚踩在城砖上的黑发青年抱臂环胸,不屑地扬起唇角一端,“别开玩笑了,女人来打仗吗?想要骗人也请找个高明的手段。”

咦?贞德瞠目结舌,完全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怎么会这样?就是为了解救他们才夜以继日地赶到奥尔良,好不容易来到城下,对方竟然不开门?

视线求救般地投向查理,查理挑了挑眉,“因为被围的时间太长了,与外界完全断了消息,所以你的事这里根本没有听说过。大概是害怕中计所以不信任吧……”

“喂!我们是真的法国士兵!”几个队长焦躁地冲上面挥手。

上面的士兵在期盼中被主帅泼了冷水,都犹犹豫豫的,拿不定主意,看了看身后满脸失望的部属,雷蒙坚毅的眼眸逐一扫过他们的脸,虽然没有微笑,但他语调中的沉静亦给人以安慰,“这里是奥尔良,是法国最后的坚固要塞,没有任何人可以通过我们这里!我们是为了保护人民而战斗,坚强一点,不要因内心的软弱而给人以可趁之机,敌人们知道我们最期盼的就是国王的救援,所以才以此来试图打开我们的缺口,勇敢点儿!告诉他们,真正的法国士兵,是没有任何缺口的!奥尔良能守到今天,不靠天险与刀剑,靠的是我们勇敢坚毅的心!我们坚持一天,我们的亲人就能平安一天。比顽强,难道我们会输给敌人吗?”最后一个问句,他大喝地喊出,漂亮的绿色眼眸迸发出摄人的熊熊星火,被这样的眼睛注视,士兵们像被点燃了一般,精神一振,齐声喝道:“不会!”

“对!我们不开门!我们不会中计!”

“一切听雷蒙大人的!”

耳边听着自城墙上传来的呼喊,固然感动于守军们的义烈,但是也不要顽固到不让自己人进城吧……贞德蹙着眉苦恼地向查理看去,后者正在沉思,她忍不住仰头喊道:“喂!我可是来帮助你们的!你们怎么这样!”

“别说笑话了,”雷蒙眯起狭长的眼睛大声驳斥,“你凭什么说出来帮助我们这样的话!你帮得了我们什么?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会打仗!就算你真是国王军,我也不会让你进城!奥尔良不需要废物!”

“他、他、他……”霎时间,让人哑口无言,她不甘心地扯扯查理的衣袍,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问:“那个人你认识吗?怎么这样子?”

“没办法……”瞟了眼城上的英武青年,查理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家伙,奥尔良能守到今天他绝对是功臣,记住他!

“贞德,别再和他浪费时间了,我军士气正高,直接去打英国人好了。你看——”

适才他沉吟半晌,就是一直在观察地形,搬过她的肩,他一指东南,“那边那座英军的堡垒就是控制南面交通的最重要最坚固的托里斯堡垒,只要我们打下它,就算打开了英军的缺口,解了奥尔良城之围。”

“哦?”

“你会害怕吗?”他握紧她的肩,眼睛直直地凝视着她。

少女微笑着回答:“我为什么要害怕?”

“打仗可是会受伤流血的!”他的眼睛发出深蓝色的炫光,提前告诉她将要面对的一切。

“那你也有可能受伤流血,士兵们都有可能受伤流血,如果你们不害怕,我为什么要害怕?”少女抬起倔强的下颌,大大的眼睛对上他的视线,口气带了小小的威胁:“不许小瞧我!”

深蓝色的眼中如有月华般瞬息万变,变幻涌动着各种各样复杂的情感,须臾,他笑了,真是个了不得的女孩子,只要给她适当的环境,她就会迅速地发芽生长,牵引着他的眼光时刻不能离开,就好像稍不注意,她就会飞到更远的地方,飞到他所无法掌握的地方……纤柔却又勇敢,脆弱却又顽强,美丽却又危险……

这样的生命体,到底是什么呢?

着迷般地凝望着身披银甲的少女,而少女则回他一个灿烂的微笑,右手高举起手中的旗,左手一拍马身,便向东南方冲去,她不用出言招呼,身后的法国士兵毫无疑义地选择跟着她的方向前进。看着那纤细的背影凛然的姿态,怎么能让人不心生起想要保护她的欲望?

包围奥尔良的英军沿罗亚尔河修建了一系列的城堡,查理所挑选攻打的这座最为坚固。堡内的英国人早已发现他们,但见主帅是位少女,便完全不在意地任他们接近,打算正好将这些援军一网打尽。他们一面暗中耻笑法国人的愚蠢,一面自大地关起堡垒大门,并不马上出来正面迎击。

围绕堡垒的周边有着深深的壕沟,查理因为担心一直紧紧地跟在贞德的身后,两个人身先士卒,最先到达深深的壕沟前,一勒缰绳,查理望向贞德,贞德也正好抬眼望他,相对一笑,他轻声道:“我们打赌吧,贞德!”

“好,”她甩开被风吹得遮住眼睛的额发,坚定地望向他,“你要赌什么?”

“赌我们谁先跨过眼前这道壕沟吧!”他眨了下右眼,“你占便宜哦,你有寒星,我却无法带月神来。”“哈,这么说今天徒弟是要注定胜过师父喽。你输定啦,查理,准备好给我的礼物吧。”她笑着在马背上伏下身体。是查理交会她骑马的,她才不会害怕,她有着随时都可以起飞的感觉,小小的一道壕沟会阻挡得了她吗?她可是——查理选中的天使呢。

为了查理!她才不会输!

犹如光之箭,白色的寒星加速助跑四蹄飞扬,腾空的瞬间,银色盔甲被阳光反射出一片水色光波,好像是凭空飞跃而起的少女浸淫在漫天的光影尘埃之间,纤细的背上像是真的扬展出一双透明的羽翼……

他望着她,不由得失了神,直到少女漂亮的一拉缰绳,在那一边回头笑望。

风吹起她额前早已过眉的刘海,美丽的脸上有着灿烂无比的笑容,这盈盈微笑的少女是他所熟悉的让娜吗?

那孩子气的让娜,那动不动就会流泪的让娜,什么时候拥有了这样的表情?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人就会变得坚强,那么,贞德,你想要守护的是什么呢?是我吗?

怔怔地望着她,一动不动,一道道人影从身边滑过,是无数的士兵跟着她跃过壕沟,他却无法动弹,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感觉迫使他的视线追随着她,迫使他不觉间张开了嘴,心跳为之加剧,血液流走全身,身体却像被什么按住般地怔立在原地,这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她在人群中高举旗帜,旗帜在猎猎风中飘扬,士兵们跟着她的旗帜前进,并奋不顾身地挤在她的身边保护着她。

心脏怦怦怦……为何跳动得这样快?是因为他们的距离拉远了吗?她迟钝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上的丝线还在吗?紧紧系在他与她之间,那肉眼无法看到的丝线,没有被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马分开扯断吧……

跟上去,必需要在她的身边,只是离开一下下,已经觉得如此不安。

跟着她来,真的……真的只是因为她还不够强,无法独自完成他期许实现的目的吗?

有没有可能,是他真的不愿意离开她呢?

如果是这样,又该怎么办呢?

无法离开的人,最重要的人,不想失去的人,让他想要信任的人,这样的人不是早就说好是不可以也不必要存在的吗?

一次又一次的期待,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他还没有受够吗?

人类是根本不值得信任的……美丽的话、美丽的人、美丽的感情,都是有毒的花……

诱人而危险。

深邃的眼睛闪亮着,旋而暗淡下去,手指慢慢地握紧,又慢慢地打开,对呢,只是要利用她罢了,只是这样就好,千万不要认真啊,查理,不要再付出一丝一毫的感情了,在付出之后,在交付全部的信任之后,等待你的就只有虚假与背叛了……就像贞德如此信任着他,而他所有的承诺却只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啊——”

细小的惊呼声传入他的耳膜,猛然间令他从自我的世界中惊醒,抬眼望去,透过骚动混乱的人群,看到的是——贞德中箭摔下马背的情景。

“哈哈哈哈——”

堡垒内的英国士兵大声狂笑起来,按照长官的吩咐射向对方的主帅,果然,主帅一旦中箭,士兵们便会乱作一团。

此时不攻,更待何时?英国人一招得手,立刻开门出来迎击,试图趁乱破敌。

“贞、贞德——”

干燥的唇上下碰了几下,才撕心裂肺地喊出她的名字,混乱的心情不再有整理的时间和余地,来不及思考心脏如被重物狠狠直击的痛是因为什么,身体服从最深刻真实的本能,已经令他纵马跳过壕沟,反手拔出宝剑,他力拔千军,以他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向中箭落马的少女奔去。

不顾一切地向前冲,连敌我都不分地推向两边,谁也不能阻挡他的道路,直至奔到她的身边,急急地从小心警戒地护在贞德身边的队长手中揪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抱上他的马背,连声急问:“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顾不得听她回话,他昂头嘶喊:“退兵退兵!先退到树丛中!”

他的声音浑厚低沉,含有令人不能抗拒的威仪,士兵们竟真的听从他的指挥,暂时退向了不远处的树丛中。

他抱着她退至灌木丛后,才轻轻地将她放在地上,“忍着点儿,我帮你把箭拔出来,帮你包伤口!”

少女面色苍白地撑起手臂坐直身体,他急忙扶住她,“很痛吧?”

“可是……”她一边结结巴巴地说着一边摇头,其实是因为突然中箭吓了一跳才从马上跌下来,并不觉得有什么痛楚,她迷惑地皱起眉毛,“我……我一点都不痛啊……”

“这个时候,你就不用坚强了!真是的,快点躺下!”他不懂心情为何突然失去了冷静,又因为这份失措而更令他有着莫名的恼怒。

“我没有在硬撑啊。”少女加大声音,她是真的一点儿都不觉得痛嘛。非要说痛的话,也只是被查理捏得紧紧的手臂在疼而已啦。

“你中箭了,怎么会没事?”

“我也觉得怪啊。”她低头审视,箭真的扎在胸口上呢,可是……真的是不痛啊……好奇怪……

心念一动,她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忽然抿嘴笑了起来,“哈哈,我知道了!”

陡然间,前一秒还脸色苍白的少女突然格格地笑出声,令他莫名其妙,“怎么了?贞德?你……你真的没事吗?”

“查理!是你救了我呢。”她笑眯眯地望向他,“不要担心,我根本没有事!你看——”她解开衣甲,胸前挂着一个小小的锦囊,正巧阻隔了箭的继续深入。

“这是我的护身符,”微笑着流露出小女孩的天真,她摇了摇胸前的锦袋,俏皮地冲他眨眨眼睛,“查理,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看他不语,她更加得意地扬起小小的脸庞,“是金币!是你送的那枚金币哦!我一直带在身……啊?”话还未说完,忽然跌至一个宽广的胸膛中,他紧紧地拥抱着她。为了怕眼泪落下,她轻轻地闭上眼睛,把脸埋入他的胸膛,用那冰冷的铁甲平复她浑身泛起的火热……

怀中的少女好安静,静静地依偎着他,收紧手臂,抱紧她也还不够,唇贴上她的脖颈,只有感觉到体温和心跳,才可以获得心安。

她在这里,她没有消失……可是……自己这份情迷意乱的感觉到底……

以为,他的感情是收放自如的;以为,她对他而言,并不具有所谓特别的意义。

可是为什么他竟会如此害怕怀抱中的少女消失呢……是什么在混淆他的心志,让感情在瞬间全面压倒了理智。看到她中箭的刹那,他的心像被谁狠狠地拧了一把,这疼痛如此真实,绝无虚假……

而看到她猛然间绽放的微笑,奇迹般的没有受伤,他应该松口气不是吗?为什么却会失控到如此地步,抱住她不想放开?这猛烈的、澎湃汹涌的而又莫名的、毫不熟悉的狂澜正在试图吞没他……而这,根本不是他所需要的啊……

眼睑紧紧闭着,俊逸的脸被复杂的情绪所扭曲,抱紧少女的十指剧烈地颤抖,心在左右挣扎,冷酷无情的心却难以做出可被称之为正确的判断……

如果遇到的人不是她,如果他的阴谋能够更纯粹一点儿,会不会,他就能理智地掌控住一切发展?

会吗?能吗?

神从来不给人任何回答,不允许生命中有任何一次重来的假设……

重重地咬住嘴唇,让疼痛唤回他应有的清醒理智,一点点,一点点,把手慢慢地松开,缓缓地张开眼睛,深邃的蓝眼睛已收敛好所有的真实……

迷惑、不安、喜欢、忧虑……感情是最大的敌人,而他如此骄傲,怎么可以轻易认输!即使是自己也不可以!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他根深蒂固的愿望达成……

“没有事就好。”他注视着她,强迫自己扯出一抹微笑,强迫自己残酷下去,强迫自己切换到查理陛下的身份思考面前的问题,“现在,我们立刻重新出击,敌人一定会想象不到……”

“对耶!”她扬起脸,双眸神采飞扬,“你真聪明!他们一定以为我中箭了,哈,我们这个时候冲出去,一定会打败他们的!”

退出他的怀抱,她转过身,跑向树林中的士兵们。

臂弯里失去那温热的小巧身体,怅然的空虚令他不觉抬起头,视线追踪那背对着他绕过灌木丛中向树林中的士兵们下令再次出击的意气风发的女孩儿,一定不知道他正在对她做着一件残酷的事吧……

无奈地扬起唇瓣,无论他说什么,她都相信;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怀疑。相信他、深爱他、欣赏他,把他的一切都当做绝对正确的少女,就像灼热的阳光般……

“啐,果然,小丫头带队怎么可能胜利……”

“就是嘛,还什么神遣来的救国天使……还不是中箭玩完了?”

奥尔良城墙上,眺望战况的守军士兵们小声议论着,然而语言上的讥讽并不能掩饰他们眉宇间浮现的失望。不管怎么说,大家还是期盼着援军的到来能够解救他们的危机啊,可以的话,谁不想活下去?

雷蒙皱起长长的眉,望了眼身后的士兵们,大家的情绪已经沮丧到了极点,长久期盼的援军终于到来了却是这样的结果,身为军人,肉体可以伤痕累累,精神却不能放松疲惫。失去信心,是失败的预告书,一旦如此,便意味着战争已经提前结束了。隐隐的焦灼在心中燃起浮动的火焰,往左看,往右看,阳光下的土地就像是一片白茫茫的原野。而在这猛烈汹涌最接近光的大地上,战争女神最终会站在哪方?

有风吹来,吹乱他满头浓密大卷的黑发,不经意地伸手拨开挡在眼前的额发,却被那突然撞入眼中的景象而震慑。

手指的动作停止,身体猛然前倾,墨绿色的眼眸中有冰一样的光芒在旋转,在飘动的发丝间看到的那个身影是……

“雷蒙大人,怎么了?”

目睹他突然变色的副将发问,其他的士兵也纷纷地围了过来,焦急地引领伸颈跟着他的视线向城外看去,一向镇定从容的雷蒙大人究竟看到了什么?

在近乎白色的灼热烈日的强光之下,被马蹄惊起一路尘烟,从树丛中带头冲杀而出挥舞旗帜的金发少女,不正是刚刚中箭倒下的救国天使吗?

坚定的不会被任何事物阻挠的眼神,黄金般闪闪发亮的头发,银白色的战甲在白色的强光中泛出会刺伤眼睛般令人不敢直视的光泽,她正在向着英国人的堡垒冲杀而去!

“哇哇——她……她刚才不是中箭了吗?怎么可能!”

堡垒内的英国人陷入恐慌,“刚才那一箭的确射中了胸口,不死也是重伤!”

“我……我听说……”一个小兵面无人色地想起一个传言,“法……法国出了一位救国天使,是能够聆听到天主声音的少女,这个带队的也许就是她吧……因为有神奇的力量,根本不怕人间的武器!”

“天使?那怎么办?”适才射箭的弓箭手握箭的双手一个劲地抖,“我……我射了神座前的天使,完了,我一定会被神处罚的啊!主啊……”

“都给我住嘴!”负责统领该堡垒的指挥官气急败坏地大吼,“少胡言乱语!那些都是假的!都给我冲!”

可惜,他远远没有奥尔良城内的雷蒙在士兵中那样强大不可动摇的号召力与地位,就算他拼命想让大家恢复冷静也无法控制如空气般迅速漫延开来的恐慌。

因为没有料想到对方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动第二次冲击,刚刚退回来的士兵又只得再次匆忙应战,然而心态与士气却完全无法以最初相提并论。相反,贞德带领的军队却气势如虹,势如破竹,眼看自己这方将要被对方压倒性地击溃,指挥官满头大汗地摇晃着城上的弓箭手。

“快、快再射,把那个妖女射死!”

“可……可是……”弓箭手摇摇欲坠,脸色青白,战战兢兢根本拉不开满弓。

“废物!”气得一脚踢开弓箭手,自己抢过来要射,对方却已经兵临城下。

“贞德小姐,对方退回堡门不敢出来了。”身边的纵队长向贞德请示。

“哦,那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做比较好?”反正她对打仗其实是外行,不如向有经验的人咨询请教。

纵队长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他这个平民出身的军官常常会被上司瞧不起,贞德小姐身为救国天使却能这么认真听取下属的意见,真是让他始料未及,抬头望了眼英军,他认真地思考片刻,回答:“对方军心涣散气势不足,我们已胜券在握,应该继续强攻!”

“好!就这么办!对了,你叫什么?”

“呃?嘉恩!”

贞德满意地点点头,“嘉恩,拿云梯来,我们强行登城!”

……

“那个少女真的是天使吗……”

“好厉害……她率军直击核心……”

“我、我也好想出去打。”

不知何时开始,聚集在奥尔良城墙高处的士兵越来越多,嘴巴越张越大,眼睛越瞪越圆,不可置信地看着远处的战局。从开始的讽刺逐渐变为低声的叹服,期盼的火焰又悄悄地重新在每个人心中复燃。

在他们的前方,双手抱着胸的黑发碧眼的青年,周身的气息正在悄无声息地转换,端正的脸庞看似宁静淡漠,昂扬的斗志却已开始熊熊燃烧。

雷蒙大人!士兵们的视线投向他的背,虽然他们很想冲出去配合援军和英国人拼个你死我活,但只要雷蒙大人还没有下令,他们就绝不会擅自行动。那个有着高大背影的男人,就是与他们同甘共苦咬牙坚持在围城之中、每次战斗都站在最危险的地方的人!在他们心中,他不仅是主帅,他更是老大!是能令他们心服、口服心甘情愿拜伏的人,相信雷蒙,相信雷蒙的判断和选择!这样的心情是百分之百不会动摇的!

“啊……”

有人忽地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领先爬梯子的那位少女摔下去了……

众人静默。旋即,爆发出一阵欢呼,因为那纤细的少女又再次站了起来,她再度勇敢地起身向上爬……好勇敢……好勇敢的女孩子呢!

墨绿色的瞳仁倏地被点燃,因太过迅速而无法捕捉的情绪在深沉的颜色里静静地燃烧。视线从挣扎起身再度冲向云梯的少女的身上随着抬头的动作转移至天空,炽亮的白色的光洒向大地,猛烈的汹涌的风迎面滚滚吹来。

半侧过头,他望向聚集在他身后的士兵,“你们……不催促我吗?”

士兵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没听懂他的问题。

雷蒙双手交加,轻轻一笑,“你们不是很想冲出去和他们一起战斗吗?被围困的怨气,只能守不能攻的不甘心,不想发泄一下吗?”

“是啊,很想打呢。想把小便淋到英国堡垒的墙壁上。”副将面无表情地利落干脆地回答。

“那么,”雷蒙低低地笑了笑,“为什么不催促我呢?”

“我们相信雷蒙大人。”副将平静地道,“到了该冲出去的时候,雷蒙大人肯定是第一个向外冲的人,我们拦都拦不住。”

雷蒙的笑意一点点加深,视线所及的每一双眼睛都充斥着渴望的火焰,却又奇妙的镇静,他们都相信他呢!好啊,就是要这样,作为一个大将,如果没有士兵们的信任,他就不会赢,而对面,那位正在战斗的少女,已经凭借她的勇敢取得了她的士兵们的信任吧。那么,这场战斗,胜负已成定局!

“大家听着,”静静地转过身,雷蒙霍然扬起手臂,气魄实足,双眼迸发出如冰如火的光线,正对着阳光展开的五指在空中握攥成拳,“无需再忍耐了!时机已经来临,看到没有!法兰西的天使正在战斗,我们这些军人怎么能落人其后?”

“老大太帅了!”一时开心,有人脱口而出。

“拜托,”雷蒙嘴角轻扬,“我是你们的主帅耶,不要总像在喊山贼头一样地叫我,会被国王军耻笑的。”一甩在猎猎风中有如狮鬃般飘摇的卷发,他飞步奔向城下,跨上战马,回过头,冲跟随而来的士兵们露出美丽的笑容,“来吧,跟我冲出去,去保护那位勇敢的天使,也让英国人知道一下我们的厉害!”

“喝——”

守军们齐声喝道,声势直冲云霄。

城门随之开启,威风凛凛有如战神般的英俊青年手持长枪,带领精忠部队向英国人直杀而去!

……

周身钝痛,但是大脑却奇妙的清晰,各种各样的声响在身边流动,火焰燃烧的声音,刀剑碰撞的声音,马蹄奔驰在大地上的声音……而为什么,她却觉得天地间竟是如此的安静……

好像脱离了现实,她坐在马背上,左右环顾,敌军溃散逃跑,堡垒的最上方已插上法国的旗帜,他们胜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却没有了真实的参与感?

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让她本来很激昂的情绪冷淡了下来……她带的军队,胜利了呢……

视线前方,滚滚的尘烟中,有黑色的马疾驰而来……

睁大眼睛,掠入眼中的却是有着黑发碧眼的高大青年。

青年的马停在她的身侧,因离得近,而更看清了她的娇小,心里掠起一丝莫名的东西,但他没有在意,只是向她露出友好的微笑,“对不起,刚才我说了失礼的话,是你解了奥尔良之围,我要感谢你,贞德,你叫这个名字对不对?”

茫然抬起的大眼对上那双墨绿的眸子,这是——奥尔良的那位守军之将?

“是的,我的名字是贞德……”

“我叫雷蒙,你真勇敢,接下来,还有很多场仗要打,希望那时候我们也能够一起并肩战斗。”他伸出手,手上有着细碎的伤痕,虎口正在流血。

没有多想,她直觉地抬起左臂,从衣袖上撕扯下一条布,包缠住对方的手,“你受伤了……”

细细地包裹着对方的伤,手指与他相触碰,同样是手,碰到别人的,却没有那种发热发烫的感觉……

伸手给她的人,是要和她一起并肩战斗的人,并不应该是眼前的这个青年啊,同样的话,只有查理说出,她才会面红心跳,才会觉得幸福,而查理他为什么突然不见了?

明白了,这就是自己不知所措的理由吧……

为什么查理他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我说……”

望着自己被缠成粽子的手,雷蒙不得不出言提醒,而在望向少女的脸时,大大地吃了一惊,她哭了呢……

站在她的身前,才发现她好纤细,小小的脸上,有一双美丽的水蓝色眼睛,流出的泪仿佛也是水蓝色的,适才那样勇敢,中箭摔倒也还会再次出击的少女竟然静静地流着眼泪……

天使也有眼泪吗?为了什么而哭泣?迷惑、悲伤、忧虑?或者,为了这场战争?

右手伸出,按在她的肩上,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人的视线,轻轻地温柔地抬起手,挡住她的眼睛,“虽然我并不了解你,也不知道你为何哭泣,但是贞德,你是统帅士兵的将领,你的士兵们都在看着你,你一定不想让他们担心吧……”

温柔的语调,陌生的男子,黑色的马,静止的风,为什么,似曾相识的画面,只是因为换了一个人,感觉就完全不同?

不对,不对,她要的人,只有查理。哪怕说出同样的话来,也还是不对。

为什么会这么深地爱上一个人?只要他在身边,她就能微笑、就能勇敢,他离开一秒,她便无所适从,以为自己变坚强了,原来却只是错觉,她从来都没有坚强过,还是那个爱哭的让娜……

在他的手背下面,泪水不停地涌出流下,让他不觉有些怔然,手掌下面温温湿湿的,轻柔的触感搔动他的心……面前这奇妙的少女,像是某种矛盾的集合体,看不出是平凡还是特别,是坚强还是脆弱……

“雷蒙大人,我们要先迎援军回城,还是再杀一座城堡?”

他的副将骑马跟上来问。

“不,先回城内好了……”雷蒙并不转头,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对面的少女,轻轻放开手,水蓝色的眼睛慢慢地抬起来,看着他,眼睛还有些茫然,但已经停止了流泪,听到他们的对话,被点燃了般的瞳仁发出水绿色的波光。

“为什么?”她重复地问他,“为什么我们不继续战斗下去?”这是查理给她的使命,不可以因为她情绪的不稳定而毁坏掉……

垂下眼眸,他轻笑一下,看来她已经恢复了,指指身后,他说:“我们的士兵已经累了,何况太阳快要落山了。”昂起头,望向天上威力正在消减的太阳,他微笑着道,“我啊,是与太阳有缘的男人,阳光下的战斗绝对不会输,所以呢,还是在阳光灿烂的时候发动攻击对我方比较有利哦。”

“还有这种事吗?”她怀疑地望向他。

有着大卷乌发的青年自信十足地扬起唇角一端,“我是与胜利同在的男人,受胜利女神眷顾的我,与救国天使的你,我们的联军将是无敌之军啊。”

“老大……你不要用那么正经的脸说那些胡言乱语,给奥尔良人丢脸……”副将小声地在他身后提醒,心情却很愉快,终于打了胜仗,老大的个性也恢复了以前的爽朗呢,保持了209天的战鬼的表情终于消失了……这还得感激这位救国天使的到来呢。

望向自己的眼睛,都充满了善意。贞德抬眼望去,远远近近,身边何时聚集了这么多人呢,大家,都在用这样的眼光看她呢,这代表她被他们接纳了吗?

然而……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事啊……

“来吧,贞德,我请你回城喝酒!”雷蒙伸手拍了拍贞德的肩。

“怎么?军中禁酒令终于取消了吗?”

雷蒙麾下的士兵大喜,守城这几个月间,为了怕出事,雷蒙大人下了全军禁酒令啊。

雷蒙板着脸回过头,把大家吓得心脏狂跳才忽然扬唇微笑,“……只此一晚,下不为例!”

“哦喝——”欢呼声霎时炸裂。

大军喜气洋洋冲回奥尔良,进城的瞬间,城内百姓夹道的欢迎声更是如沸腾的水,鲜花,彩带,不停地洒下,还有人高呼着贞德的名字,她的神迹已经随着胜利的消息在城内一齐传开了。

“那个穿银甲的少女就是救国天使哦,她刚才中了箭结果都没事呢!”

“真的吗?”

“当然啊,所以英国人吓坏了,那个最难打的大堡垒才会被轻松地打下了呢。我儿子在前线当哨兵的,早就跑来向我通报战况了,不会错的,她是真正的天使!”

“雷蒙大人继续加油打!天使小姐也加油!把周围的英国人打得离我们奥尔良远远的吧!”

声音不断地涌来,随着身体无意识地前行,四面八方像喧嚣的潮水拍打着耳膜,而为什么,还是觉得如此的空旷安静呢……

马背上的少女在欢呼声中闭合双眼,抿住长长的睫毛,一颗浑圆晶莹的泪,滑过洁白的面颊,直直地掉落,没入在泥沙中。他人的赞美于她而言,就像转瞬掠过耳边的风,是毫无意义的虚空……惟有查理轻轻一笑,才是一切的真实。

查理,查理……

细微而痛楚的不安,无法捕捉的惶惑,爱上某人的苦涩正在少女的心中慢慢堆积,而不安的缔造者,此刻,正坐在奥尔良的高处,仰望太阳与地平线渐渐合二为一时,那迤逦在遥远天际的暧昧色泽……

静静的夜晚,静到可以聆听花儿悄悄绽放的声音。

细薄得像丝绸般的花苞饱涨,端口已轻轻裂开,隐约可以窥见嫩黄的花心,每次,等待花开,总是忍不住感到焦虑,细微的一点一滴开放流失的生命,可知道有人在全心全意地期盼它吗?而每每,她等得睡着了,或是在掉转过头不经意的刹那,那花便乍然怒放,就是吝啬得不肯让她看到那开放的神秘瞬间。

这一次,她大概可以见到花开了。因为今夜——她注定失眠。

玻璃灯盏在暗红色的木桌上摇荡着散发出晕蓝色光焰的火苗,穿着白色衣袍的短发少女双手托腮怔怔地凝望着窗前的花。

窗外,夜已深深。重创英军的欢庆过后,大家都累了,肉体的疲惫、精神上的愉悦加上令人放松的酒精,除了城墙上的哨兵,全城的人都已经沉沉地睡去。而她,大概是奥尔良之夜里除哨兵之外惟一不眠的人吧。

小声地叹着气,把尖尖的下颌放在交叉的十指间,水蓝色的眼眸晕染了夜的氤氲,柔嫩的脸、微红的唇,那固执的脆弱的迷离的眼神,令窗外的那个人不觉间也看得痴了。

有些事,明明知道是错误的,却没有办法与内心深处莫名的期盼相抗衡。尽管一再地警告自己说:不,不可以!也还是没有用。贞德,他的女孩,正在无声地哭泣呢,为了他的反反复复,为了他的不可捉摸……

如果可以更纯粹一点,纯粹到不参杂丝毫感情成分,那他一定可以表现得更为出色吧,可以让贞德为了他的微笑而微笑,可以让贞德为了他的痛苦而痛苦,为了他,化身为染满鲜血的圣战天使也毫不犹豫。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做不到……为何还是会挣扎会痛苦?

她完全就和他所期待的一样,会成长的少女,顽强倔强的少女,得到了民众们的信任,得到了士兵们的拥护,解救了奥尔良,这一切,都按照他心中的剧本在顺利上演,接下来也该继续按他最初设计的发展才是……但,惟一脱轨失算了的是,他竟然发现自己对她有了真正的不能否定无法切断的感情。

小小的柔弱的少女,站在暗夜的街道,肩膀不断起伏,低声地哭泣着,夜晚的花夹道纷飞,落满少女那贵重的黄金色长发,在那个时候,牵住他的脚步,让他回头的,其实并不是阴谋与利用,那时还没有想到那些,没有想到欺骗与陷阱,那一瞬,任马儿带他回头的,就只是不想让她再落泪的感情……

珍珠般细腻的肌肤,不断落下泪珠的水蓝色眼眸,那句:我不想离开你。霎时,让原本冷硬的他的心,也萦生了淡淡的缭绕如烟如雾的不舍……

只是不舍而已,很轻很淡的不舍得而已。想把这单纯的爱慕他的少女留在身边,是绯宵之月迷惑了心神的缘故吗?他竟然想到了那则传说,想到了一个可以帮助自己夺回实权的计谋,没错,计划一步步地、有条不紊地在实现着,通过少女对他没有怀疑的信赖与爱情。而失去秩序的却是自己这颗让他开始感到害怕感到无法掌控的心……

看到她中箭的那一刹那,心口如被重锤敲击,那时,就明白了,自己……自己不可能对她再纯粹决绝了。迷失的心怎么可能还能够做到绝情的纯粹?

而真正伤害到自己的,却是她故作勇敢的笑容。为了他,少女用力地微笑着,意气风发地跑向树丛里的军队中,孤单的小小的背影慢慢地在瞳仁中模糊了起来,那明明很害怕,却压抑下去,以凛凛之姿站在队前的少女,她知道吗?她的微笑伤害了他……

绝对的爱、绝对的信任、绝对的纯白之光,会刺伤黑暗中栖息的妖魔。他像个暗黑的魔法师,操纵了光洁天使,却因为贪看那洁白的羽翼,而被刺瞎了眼睛。

纯白的生物,好可怕呢……

纯白的少女,好向往呢……

骗人与被骗,你不知道哪种更幸福。如果你选择前者,那么,你一定没有欺骗过谁吧……那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小心,提醒自己绝对不能爱上猎物的疲惫会让人的灵魂也变得残破的……

花开之夜,破城之夜,人们已经入睡的深深暗夜,只有一盏灯依旧固执守候的奥尔良啊,请让我释放我的灵魂吧……

纤长的手,推开窗子,他带着暗夜的清凉,出现在她的面前。

查理他很像是——暗夜天使。

这是什么时候自己衍生的感觉呢?

他总是在暗夜出现,披罩着像用薄薄夜雾制成的外衣,连结着延展至无边深夜的黑暗,而浅金色的头发飘拂一身,又反射出暗夜中闪烁的星子般依稀的璀璨光点,她曾经这样形容,而他却笑着说:不是星光,是萤火虫……

星光虽然遥远却泛着淡淡的温暖,萤火虫可以捕捉,却寒冷孤单……

不喜欢他这样自喻呢,但偶尔,在查理深邃的有如幽远夜空的眼眸中,的确升腾着她看得到却看不懂,无边无际的忧伤与寂寞……

一如,此刻……

他站在窗边,背后是无边的暗夜。浅浅地微笑,凝望着自己,那眼神无比的温柔却也无比的忧伤。

“对不起,贞德,我来晚了。”他轻轻地笑着,变魔术般地拉开与夜连接的曳地黑袍,捧出的是大把美丽得令人屏息的月光花,“为了庆祝你的首战大捷,我去找祝贺的礼物,忘了和你讲,真是对不起。”

美丽的皎洁的月光花大大的花瓣菲薄的透明,洁白中又晃动着被夜色沾染而呈现的透明蓝。纤巧的少女张开双手环抱那仿佛就要盈满出来的大捧的花束,美丽的花足以让所有的疑惑与质问凝结成若有若无的叹息。

“怎么,你还在怪我吗?”他走近,蹲下身,仰望着因怀抱花朵更显圣洁的少女,手指搭上她的膝盖,眼神纠缠着不放开她的每一丝情绪的变换。

“好美,好美丽的花呢……”少女垂下头,刘海洒下来,挡住她的眼睛,而眼泪颗颗晶莹,穿透了发丝滴落轻软的花瓣,少女忽然伸臂抱住了半跪在身前的男子,满怀的花,因而扬散开来,洒落满身满地,两个人颈颈缠绵,她低声在他耳边说:“喜欢,我好喜欢这个礼物,我一点儿也不会怪你,因为查理是为了给我找礼物才会离开,是我不好,都是贞德的错……”

少女反复地低语着,就像催眠一般,让自己必需这么相信,查理是去给自己找礼物,查理没有爽约,反复地说,不停地说,这样自己就会慢慢地相信了……查理绝对绝对不会骗自己,因为查理他是温柔的人,因为查理爱着她,虽然一次也没有说过,但她相信,查理是爱着她的……

哽咽、哭泣、悲伤,都是因为见到了查理而觉得快乐……为什么即使这样不停地说,内心却依然感到难过。是什么压在心头,要如何才能医治这个伤痛。喜欢一个人,为什么就会变得不知足,只是想要陪在查理的身边,一开始小小的愿望,为什么逐渐增长,希望他属于她一个人,希望他时时刻刻与她在一起,这样的任性到贪得无厌的她算什么天使呢?

“贞德,你为什么哭?”他明知故问。

“因为花太美丽了呀。”她努力地抬头微笑,拼命地擦掉眼泪,“这是什么花?我第一次看到。”

“花叫月光,只在奥尔良才会有的洁白的花,贞德,我想送你一件礼物,跟我去一个地方好吗?”他温柔地问她,语音妙曼轻柔。

“不是已经送了吗?”她捡起地上散乱的花。

“这是祝你首战大捷的礼物,而接下来送的,”他出其不意,凑上去,吻掉她脸上犹挂的泪珠,“是我总惹你哭泣的道歉的礼物。”

他的唇瓣湿湿凉凉,每过一处却令她泛起一阵战栗般的燥热,让她无端地感到害怕,心要爆炸般地跳着,理智警告她必需躲开他的怀抱,每被他碰触一下,她就会更加沉溺下去,已经这样爱他了,爱到连自己都可以抛弃不要了,神呀,请不要让她再更加地爱他了,因为如果比现在还要更爱他,那也实在太可怕了……

这样想着,却挣扎不开那个温暖的怀抱,因那宽大的胸膛,是她最留恋的地方,想要哪里都不去,就这样静静地和查理依偎在一起,就这样下去,什么也不想,这一秒,时光永固,地老天荒。

“走吧?跟我去好不好?”他在耳边轻声细语。

“好……”她用力地点头,“你去哪里,我都跟你去!”

他静静地笑了,拉她到窗边,先翻身跃下,在下面冲她伸开双臂,“跳下来,我接着你。”

从窗口望下,天上的月亮在街道上涂洒下一层银亮亮的月光,披着黑色披风的查理金发飘摇,站在无人的街道上正抬头专注地凝视着她。

稚气的脸上漾起清淡而坚决的笑容,她拎起衣裙,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像投火的飞蛾般决绝猛烈地投入他的怀抱。之所以相信他一定会接住她,是因为她信任他的缘故吧……

温暖的手臂、鼓动的心跳,扎扎实实被拥抱的瞬间,两个人有着融成一体般的契合。

环抱在她腰上的手慢慢挪开,移到耳畔,将卷卷的刘海别在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指尖轻抚其上,滑滑凉凉,顺着她的眉骨缓缓延伸直到嘴唇,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放纵的指尖。

两个人共乘一匹马,她置身在他的身后,紧紧环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如水光滑的长发上,触感冰冰的,就像是他凉凉的吻,却莫名地鼓动着她怦怦跳动的心……

在马上仰望星空,初夏的夜繁星点点,漫天星海洒下柔和的白光,好似自亘古以来便不曾移动,静默、温柔,就像某人的凝视。

今夜的奥尔良宁静无声,所有的人都已沉入香甜的睡梦,只有她醒着,坐着漂浮的小舟前往未知的海岛,因为相信那身处前方的舵手,便愿把命运欣然交付,星光下,随着颠簸,两个人载浮载沉,直到夹在风中的空气带了浓浓的花香,迎面吹来,袭人的幽丽才打破她恍惚美好的想象。

“到了。”他利落地跳下来,看她一脸茫然,只好伸手抱下她,“贞德?”

“嗯?到了?”她喃喃地反问,有些失落,“好快呢……”和查理在一起的时候,时间也像插上了翅膀,快得让人不敢置信……

“你一直看着天上,偶尔也请看看脚下吧。”他淡淡地笑着,牵着她的手,引她向前。

在淡淡的星光下,可以看清周边满是花瓣菲薄的白色花朵。

不可置信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手不觉地捂住嘴巴,被自然的绮丽震撼征服,瓣薄如纱的白花竟开得有碗口般大。

“这……这花名叫月光吗?”她不敢迈步了,怕不小心会踩到它们。

“对,开得很大,却又薄又软,很像是美丽的只能观望不敢触碰的月光,不是吗?”他转过清逸的脸颊,幽幽的目光望着身畔伸手可及的少女。

“这就是礼物?我喜欢,很漂亮很漂亮呢。”她仰起头,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为这个笑脸而失神,他慌乱地别过头,任甩起的发丝挡住脸上的表情,害怕看到贞德的微笑,不管是发自内心的天真的微笑,或是拼命忍耐的用力的笑容,都足以有着碎裂人心的力量……

“查理?”见他发愣,她扯扯他的衣摆。

“没事,”他垂眸,再抬头,已漾起一束美艳的笑,“很美吧,我今天才发现的哦,只告诉你一个人,作为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吧。”

“嗯!”站在花海中的有如精灵的少女重重地点点头,洁白的圣域,是他与她的秘密。

“贞德,你想要我的礼物吗?”男子低柔地笑着问。

“不是已经给我了吗?”

“傻娃娃,”他一把搂住她的腰,潮湿温热的气息喷在了她的耳畔,“我的礼物就是……”

“呀!流星!流星!”她突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激动地大喊起来。

顺着她的目光,他迅速地抬起头,天上有一道绚美的光,正迤逦地拖着巨大的尾翼横扫天际,骤然的一瞬,奥尔良的天空如白昼般明亮,笼罩在这流失的生命之光中的二人目瞪口呆地以绝对被征服的姿态仰望着它。

少女结巴地叮咛道:“许……许愿!快许愿!”

他静静地望着流光一闪即逝,许愿?不,他是不许愿的,因为他不相信有神,连神明也不敬的他又怎么会相信流星。

愿望是要靠自己的努力才能实现的,想要得到就会有付出,哪怕因此伤痕累累,哪怕必需失去什么才能得到那真正渴望的,然而,又有谁能用一根精密的尺在心中寸寸地丈量出那准确而真实的愿望?

“查理,”少女怯怯地望过去,遥望天际的他脸上有一种会让她心痛的淡漠空洞的表情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她拉拉他的衣服,转移他的注意力,“你刚刚说要给我什么礼物?就是流星吗?”

他凝视着她,半晌,垂下长长的睫毛扯出一个微笑,“是啊……我是魔法师呢,如何,你许愿了吗?告诉我,许了什么愿望?”这样不经意地说着,而心和慢慢握紧的拳都抽痛起来,想要说出真正的心情,想要说出那句被命运丝线束缚的话,好难呵……真实的情人,好难啊……

少女吐出舌头,纤巧的下颌扬起来,“我许的愿是秘密哦。不可以说!”

“秘密啊……”这个世上,为什么要有如此多的秘密?他背负双手,心情患得患失。

“奥尔良睡了,清醒的人只有我们两个,好可惜,”少女轻声喟叹,“只有我们见到了流星。”

“不好吗?”他微笑着望向她,“那今夜,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奥尔良。”

黑衣男子在白色翩飞的花海中回头笑望,说出这是他与她的奥尔良,他一定不知道,她的心听到这句话,会有何等的澎湃吧。是呢,他总像是漫不经心,把自己和他理所当然地摆在亲密的位置上,然而,却一次也没有说过——他、爱、她……

眼眸随之暗淡,像瞬息熄灭的烛火,而在垂眸的刹那,手腕传来痛楚,随之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还来不及抬起头,有什么便轻轻地落了下来,像雪花般温柔地碰上她的唇,烙下凉凉的一个吻。

水蓝色眼睛在他眼前放大,迸射出震荡他心海的每每激动就会变成淡绿的光彩,少女急着要后退,他却握紧她的腰,把这个吻持续下去,辗转吮舐,逐渐加深……

无法给予的真实承诺,无法说出口的那句话,都融化在这个吻中,希望它能够直达你的心,尽管,我的语言是虚假的;尽管,我对你做了残酷的事,但此刻,我的唇、我的吻是纯洁神圣且真诚的……希望你记住……记住这一刻的我吧……

风拂过如纱的花,作为见证。

“爱我吗?贞德?”掀开睫毛,深邃的蓝眼像要将她融化般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

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把脸埋入他的胸前,侧耳倾听,这胸膛里的心也和她一样会因为适才的吻而急促地跳动吗?

怦怦怦——离得太近,她分不清,这到底是谁的心在跳。是他?还是自己?

“我爱你,很爱很爱你……”她失神地靠在他的胸前,吐出已经是背负了她人生重量的话语……

怀中的少女反复低语,一遍遍肯定她对他的爱。可是,为什么尽管被无穷尽的爱语包围,他的手也依然冰冰冷冷,他的灵魂也依然空旷寂寞……

抱着她,手指慢慢地收紧,为什么会害怕她从他的身边消失?无法看穿她的所有,因此感到不安和恐惧;不能得知她所有的一切,因此感到惶惑和悲伤,他无法属于她,却希望她永远是属于他的。

害怕一觉醒来,他在寂寞的宫殿里孤独地为生存苦苦挣扎,过着寂寞的多面人的生活,没有人真正爱他的冰冷的日子还在一天天地延续,遇到她,只是梦而已……好害怕,好害怕,不确实地摸到她的脸,不这样紧紧地拥抱她,就无法确定。

贞德,你是真的爱着我吗?

贞德,你是真的存在于那里吗?

反反复复悄无声息地在内心深处低吟不止,有了像孩子般的害怕的心情,像傻瓜般的恋爱的心情……

会变成这样,一定是因为……自己的哪里……被毁坏掉了……

被怀中的这个温热纤细的少女那甜美的微笑毁坏掉了……

本来,是不可能爱上任何人的我,竟然,爱上了……

满地皎洁的月光花,在风中摇动连结成茫茫雪景,白色的奥尔良,记录下无法诉诸于语言的心情。而风,四下吟唱,飞舞掠过这沉默的城市,吹开每一扇如雪一般迷蒙的窗纱,在惟一亮着的小小窗口里,那株含苞的花,正轻轻地发出扯断丝绸般的声音,悄然绽放出那无人见证的美丽。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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