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很久,介非才说:“那接下来,你是跟我去道极学院,还是留在珑州?”
坎坎说:“我有自己的路,要走。留在你们身边,只会让我平添一份愁绪。你该知道,我不善于表达我自己,每天跟着一个不能相认的妹妹在一起,我会被活活累死……”
介非默默地点点头。
坎坎看到沉默下来的介非,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让他暂时能放下这件事了,也就坦然地说:“你放心,我虽不会同行,但我回一趟,去看看人间三隐三位恩师,之后,我还是会选择去道极学院的。”
介非有些迷惑,他实在想不通,坎坎何以非要回去一趟,可对于坎坎的选择,他向来不会反对的。想了想,他说:“敢问兄弟,为何不和我一起去大千世界里,经历万千劫难?”
坎坎轻轻地摇摇头,站起身,转身走向一株即将枯萎的兰草,用手轻轻托起,向着兰草轻轻地输送出一股柔和的乾元罡气,原本枯黄色的兰草叶,伤口尽快复原。渐渐有了一抹生气。
做完这件事,坎坎慢慢地说:“我不是来自红尘,无须经历红尘之劫,我只是道极第二纪的遗魂。而兄弟你,只能去红尘经历一段起落浮沉,体味自性原初,才能走稳未来的修行之路。我恐怕是不能陪你去了。”
介非知道,每个修行者,自有个人修行的特质,有些事情,不便问得过多,也就只好作罢。
介非还有一点不明白:“敢问,兄弟,难道你的修行,只能在这远山、空山、寒山里完成?难道你就不想去看看,这个纷繁的世间,有多少值得让人留恋的人和事吗?”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素无简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大千世界里修行,与学院里修行原本是没有什么不同的。”
介非接着说:“一个不是修行者的人,也就是素有容的哥哥,他都知道学院里修行,远远不及大千世界里的历练,我们为什么不能先在俗世界里用心打磨自己的修为呢?”
坎坎灿然一笑,他的神态、气韵、风神显得那么出尘。
他笑着说:“人间三隐唤我现世,自有他们的良苦用心,这片方外之地,需要有一个修行者来守护。他们也有自己未完成的使命,他们终归会回到人间,继续完成归隐之前对道极和天下的承诺。而我的使命,就是为道极、为人间、为天下,守好这远山、空山、寒山。但有一点,我既然说过,兄弟,是云天浮沉的陪伴,是无远弗届的抵达,那么,只要你想见我,无论你我相隔多远,你的念息到,我必赶到!”
介非此刻真的有了一些强烈而不可克制的不舍,这样读懂自己的人,除了素有容,只怕还真的只有眼前的坎坎了。
坎坎如此表明心迹,是在告诉介非,即便是每个修行者都各自承担着特殊使命,但他绝不会因之而放弃兄弟之情。
介非自然也明白,自己对素有容的不舍,多少夹杂一些少少女之间懵懵懂懂地纯情,但对坎坎的不舍,却更多是对他修为境界的认同和欣赏,两种复杂的感情,同在介非的心里绕来绕去,让他欲罢不能。
然而,此生相遇,已经是美丽,已经是传奇,已经是道极抚慰人心的最美丽的事物,有什么想不开的,又有什么放不下的?
若不知江湖何处,又不知重逢何时,那么,不妨离开,用心期待!
介非也站起身,从镂空的窗棱向外望过去,看见窗外正是绿意莹然,鸟鸣花香,可在他眼里,眼前的一切无异于一地落英缤纷、满地断枝残骸,他忽然感到自己的阅历仍是太单一了,单一到,他连留住兄弟的话也说不出口。
他左看看,右看看,还在犹疑,到底该怎么接受这个看似意外的离别。
停了好一会儿,介非才说:“你确定,只要收悉到我的念息,你就能赶到我身边?”
坎坎说:“那还用说?只是有一点,兄弟我不得不提醒你,你从小学会的那些东西,绝非你自己认为的杀技。”
介非低头想了想,问:“那该是什么?”
坎坎说:“是武技。”
介非恍然梦醒,他想到了与谷阳开合的那一战,那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了谷阳开合,却无意间暴露了凶残的一面,难道这就是理解武技与杀技的区别吗?
他再问:“那你怎么看?”
坎坎悠然地说:“杀技,不止是为了杀人。它的精神是武技,是为了救人。”
介非又低下头,像是在认真想着什么。
坎坎接着说:“面对谷阳开合,你是履道悟道、以魔制魔,这也无可厚非。过去的事情,不要过于纠结,你化不开这个纠结,这个纠结就会捆住你的心。”
介非这次是点点头说:“兄弟所言甚是。如此说来,我的修为境界终是差了许多。”
介非还想再说点什么,坎坎却拿着两壶酒,朝着介非喊:“兄弟,接住!”
话音一落,一只酒壶就打着漂亮的旋儿,从五六步远的屋子那头飞了过来,介非一伸手,接住酒壶。
坎坎豪气干云地喊:“如此相遇,如此离别,无以言表,来,干了它!”
介非不再犹疑,砰一声打飞壶塞,也冲着坎坎说:“请!”
两人一口气干了这壶酒,喝得两个人喉咙咕隆咕隆大响。
坎坎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他经历的远山、空山、寒山……此刻,他只觉得他们的酒。喝得远山的云、空山的气、寒山的水,也似乎侧过脑袋看着他们。
喝完,两个人扔掉了酒壶,发出爽朗的笑声。
这笑声,穿越素府府邸,飞过荆棘、荒坡、山峦、寒川,直飞向缥缈的虚空。
……
……
无论怎么看,这次离别,给介非还是带来了一些冲击。毕竟他们还年轻,对这些压在心头的情感,还不能很好的驾驭。
但他们既然是修行者,心里更清楚,自性的完成,仅凭一腔热血远远不够,而是要在万千红尘中历练、打磨、淬火。这个过程,是奠定他们修行之路和修为层阶必经之路,而且,只能一个人去完成。
素泽邦特意安排了一次晚宴。
这样的饯别,素泽邦把素府能够表达的都表达出来了。一个是为了素有容,女儿要返回学院,不知下次见面又到什么时候。关键的是,这次女儿对介非表现出来的些许心绪,已经清楚的表明,两个人未来的情感历程即将拉开序幕。
当听到介非就是道极学院未来的道者后,他更是对介非赞赏有加。只要女儿自己愿意,他绝对不会有丝毫反对的。
饭桌上,素泽邦对着介非说:“这一路上注意安全,你既不能让你的妹妹有掉一根汗毛,也不能让我的女儿有什么三长两短。不然的话,老夫可决不答应。”
素有容一下子就脸红了,她娇羞地看着一桌子人,嗔怪地说:“爹,你说什么呢?”
介非心里是甜蜜的,可他这一刻也赶到脖子上,耳根处,发红也发烫,他微微颔首道:“请素老爷放心,一路上照顾好他们,是我的责任,绝不会有半点闪失。”
对面的素无简似乎更加高兴,他有意无意地看着燕云荷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多好的事情啊,早知道这样,我是不是也该去道极学院啊。”
素有容有些不知所措了,她瞪着哥哥素无简,硬是说不出一句话。
素泽邦一听这句话,指着素无简说:“你胡说什么!道极学院有你妹妹即可,你凑什么热闹,素府就没事干了吗?”
素无简自讨没趣,低下头看着眼前杯盏,说:“说说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