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对视一眼,立刻调运玄天、乾元、波岚、龙吟、风啸五重罡气,把各自采集了很多年的、有始之母的碎念断念闪念心念意念,从三个方向推至八卦图的两仪,只见三道弄弄地念息流,奔腾、起舞,天地在轻柔的舞蹈中,两仪断断续续的接连、断开、融合、碎裂……
对人间三隐而言,仿佛是宿命,又像是必然,甚至是历经万千劫难之后的彻悟,他们今天必须打开着第八弄,才能真正读懂有始之母的神谕。
三位古逸隐者源源不断地向八卦图一阴一阳、一断一连处输送千年修为,渐渐地,三人感觉他们貌似面对着旋律、音律、音符、意念之间的巨大矛盾,而又找不出这个矛盾的缘起……
三人再次对视一眼,齐声吟诵有始之母的神谕:“修行艰险,慎始慎终;道极传承,交由世人;如遇不测,自主选择。”
然而,下兑上艮仍然是互相桎梏、上下龃龉。
这时,乐逸终于领悟了这首绝唱中,她必然承担的使命。
意念动、古筝起,丝弦顺应着乐逸的意念,自由拨动,古筝的声响,棋癫、书圣立刻会意,各自释放雄浑意念。
顷刻间,古筝、洞箫、乐谱,配合着松涛声、泉溪声、书写声,跌宕起伏地奔涌在八卦图的阴阳两仪之中,音律与道极的融合,震荡、飞旋、激越。
三人意念相合,把三股旋律融汇一处,奏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霆弦惊。只听得“轰——”一声巨响,箫声黯、弦声断,松下第八弄的谱线成。原来,原来,原来这第八弄的音律仍是回到原初,而原初竟仍是那若隐若现、若有若无的一横。
人间三隐看到如此壮观却又如此悲怆的一幕,不由得惊呼道:“松下第八弄:雷霆化寂。”
瞬间,泉溪隐、洞箫断,松涛寂、古筝毁,案几裂、谱子残,而三人空空如也地回到了方外与天下之间。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懵在原地,不知所措。
乐逸的脸庞上散发着橙黄幽光,她甚至有热泪似要从眼眶里滚动而出。
她喃喃低语着:“我们……我们做到了……”
棋癫脸上的惊异之色慢慢褪去,他有些诧异地说:“想不到,这才是有始之母大化的秘密啊,雷霆化寂,万物化归,道魔归元,所谓‘松下第八弄’,竟然是一张八卦图幻化而成的一横?”
书圣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纸张上,紊乱的曲谱似也显得幽怨低沉,他叹息道:“一曲山河醉,万古如烟云。即便是我们置身无极之巅、遗落之境,也不能阻止《梅花八弄》的灰飞烟灭,意念中的绝唱,竟然是真的成了不可传世的绝版。”
三人沉默许久,从不同的山景中返回到断崖前的空山松下,回身,坐在案几上。
乐逸优雅地冲泡好了柳叶兰。
这是空山上茶品中的极致,是乐逸亲手栽种的。茶树高大,茂密,乐逸采摘下茶叶,手抄,聚形,酷似柳叶,又似兰花。
乐逸也懒得想什么奇怪的名字,就随意起名为柳叶兰。每次请两位老友来,乐逸都会准备好他的拿手绝活:冲泡一杯空山上的柳叶兰。
如今,春回了,空山上的漫山黛绿已经泛滥开来,茶叶也到采摘的时节了。
乐逸看着两位好友说:“两位师兄,这次不是用空山泉,而用书圣师兄带来的寒山泉来冲泡,尝尝,请。”
棋癫和书圣,看着眼前的茶杯,默默地闻着漫天馨香,却没有动手。
他们虽是古逸隐者,内心对千年来呵护着的道极信仰是有着坚不可摧的信念的。这“松下第八弄”的开启,对他们有着别样的意义。可是,眼前幻灭、崩溃的一切,仍是让他们心头多了沉甸甸的担子。
为什么,为什么,道极的至高境界,竟然意味着化归于烟云?
这个问题深深地困扰着两位师兄,乐逸何尝不是?可她柔和纤细的本性,让她不得不去安慰两位师兄,她不想和两位师兄一样,陷入一个不可知的问题而不可自拔。
想了想,她看着两位师兄,轻声地笑了,一个微笑恰似安静的月,淡然的星,融化得了世间任何一颗纠结着的心。
乐逸说:“两位不必在意,《梅花八弄》的灰烬、烟尘、雾气,也是我们秉持了有始之母的神谕而撒到人间的意念,它们会自行寻找宿主。说不定,今世、后世的某年某月某天,有人会听到某个音符、某段旋律,自行感悟道极的本源。来,品一品,这人间极品。”
棋癫和书圣瞬间开怀。
两人互相看看,点头施礼,各自端起一杯茶。
书圣品一口,放下茶杯:“宁愿寒山意,了却空山奇。寒山泉与柳叶兰,竟然如此绝配,堪称神奇。”
棋癫也品一口柳叶兰,忧虑地说:“只怕,今日今后,我们再也不能坐在这里瞎等了,我们不得不再去面对这个千疮百孔的人间啊。”
书圣点头,说:“悟道守两端,不出阴阳仪。隐逸不是目的,询道、问道才是根本。当初我们选择隐逸,与今日不得不去面对人间,初心同一。”
乐逸见两位师兄已经从低沉的状态中缓和过来了,她的神色也渐渐淡然起来。听到书圣的话,她优雅地说:“是啊,再说了,我们终究是完成了隐逸的使命。现在该看看人间了。”
棋癫看着乐逸又冲了三杯茶,他端起一杯,放到面前,却不闻香、也不品,只是让茶的香气氤氲散释在空山松下。
三位古逸隐者略微沉默了一会儿,棋癫开口道:“人间固然千疮百孔,可对于我们而言,毕竟间隔过久,这道极第三纪的开启是要面对炽凰是否解封而出这个问题的。”
书圣优雅地说:“老夫以为,炽凰解封只是一个传说,谁也没有见过。我们都是从道极第一纪过来的,从未见过被有始之母封印了的炽凰有过什么动作。给修行界和俗世界带来困扰的,恰恰是那些走上魔煞之道的修行者,他们的私心杂念才是魔煞之道隐藏人间的祸根。至于他们期待的炽凰解封,我看,无非是一厢情愿。”
棋癫微微摇头,说:“师弟啊,我们不可掉以轻心。真是因为我们都没有见过,才要提防炽凰解封从一个传说变成事实。”
书圣微微笑道:“师兄如此谨慎,书圣自当如临深渊。这么多年了,修行界四大门派也暂且放下了过往成见,消停了许多。炽凰若要解封,只怕修行界这一关他绝对过不了。再说了,玄之还在东陆,他不可能没有自己的选择?”
棋癫仍是满怀地担忧:“就凭玄之一人,怎么能力挽狂澜,扭转乾坤?”
乐逸却坚定地说:“两位师兄可别忘了,当今大宋东陆九州的修行界里,只怕超过玄之宗师的还真没有。他和我们一样,都坚守着一片遗落之境,玄清楼里的波岚烟尘,都和我们的远山、空山、寒山的历史一样的久远。我们今天读释了有始之母的神谕,玄之也会有自己的读释。不然,大宋国内不会有这么长久的安定和平。”
书圣听完,想了想,说:“玄之这次派道极学院学子赶赴九州各地,也是在提醒我们,寻找炽凰、阻止魔煞解封,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
棋癫接着说:“除了修行界各门派,朝廷也行动了。只是这个大皇子赵颖喆却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借着赈灾之名,行私欲之事,只怕终究会被魔念所困,被利用啊。”
乐逸一边倒掉冲泡了四遍的柳叶兰,一边重新取茶、汤杯,说:“不用担心,人间的事情,是人本身的事情。我们只能做到警醒,至于能否唤醒,那就看人的造化了。关键时刻,我们可以帮帮赵颖喆,可他该明白,只有他自己才能阻止他走上魔煞界之路。”
棋癫和书圣微微颔首,安心地享用着乐逸冲泡的柳叶兰。
乐逸看到两位师兄享受柳叶兰的样子,她自己一幅十分受用的模样。
见两位师兄沉浸在品茶的快乐之中,她提醒道:“我们除了管管别人的闲事外,是不是也该管管坎坎的事情?他去道极学院,玄之会怎么看,会不会告诉他有始之母神谕的读释?”
棋癫整理了一下长袍,舒适地盘坐着,他接过乐逸的话头,随意地问道:“师妹啊,坎坎到哪儿了?”
乐逸说:“他现在应该进入中州了。他没有和道极学院那三名学子一起走,他选择了独行。”
书圣看了一眼棋癫,说:“他找到疏桐,也染上了一个心魔。这是坎坎的劫数,我们却什么也做不了啊。”